童哲顛顛地跑過去，前后左右環(huán)顧了一下，發(fā)現(xiàn)沒人，退后幾步一個小沖刺跳過籬笆，瞅準(zhǔn)一片大葉子就使勁拔。果然，這就是一根大蘿卜！這下童哲放心了。一根，兩根，三根，直到最后實在拔不動才罷休。

    大功告成，童哲興高采烈地捧著一堆蘿卜哼著小曲邁著大步走回家。可是當(dāng)天晚上，正當(dāng)一家人圍著餐桌喝著蘿卜排骨湯，蘿卜的主人居然找上門來。于是那一晚的毒打成為童哲一輩子的陰影，記憶猶新。

    想啥呢？騎車還不專心。餓得沒力氣了么？

    夏冉江一句話讓童哲跳出痛苦的回憶中。

    我覺得吧，其實只要有想法，總是餓不死的。童哲眼前突然一亮，車速明顯變快。遠水救不了近火，咱倆先搞定眼下再說。

    夏冉江側(cè)過身定睛一看，眼前就是一家巨型超市賣場。

    童哲推著購物車，一腳踏著下面的踏板，一腳顛顛地往前滑行。

    這兒東西是多，可是不便宜啊，你就不能忍忍么？附近就有一家菜場。

    夏冉江手扣住購物車，生怕童哲一不小心撞到人。

    哎，你坐上來唄，我推著你。你看那兒，雙胞胎坐在購物車里，多可愛啊。

    我才不坐，我又不是小孩。

    哎，還沒聊完呢，想不想跟哥學(xué)學(xué)？

    學(xué)什么？購物車當(dāng)滑板？

    我就這么些能耐??？

    童哲停住，指了指不遠處的熟食區(qū)。

    來看看啊，新鮮的火腿，買一贈一了，買一贈一了

    沒等夏冉江反應(yīng)過來，就看見童哲三步一跳地奔了過去。

    這個好吃嗎？

    童哲眼睛死死盯住玻璃柜臺上零碎的試吃火腿。

    當(dāng)然好吃，您可以嘗嘗。

    這句話正中童哲下懷，趕緊抽出一根牙簽，扎起三四顆火腿，一股腦塞進嘴里。

    嗯嗯嗯，好像還不錯

    童哲微微閉著眼睛，細嚼慢咽。

    不過有些咸，鹽放得有點多，我再嘗嘗。

    童哲絲毫沒有注意到柜臺后面那張陰沉的臉，又拿起一根牙簽，專門挑瘦rou多的火腿扎，不一會兒，整盤試吃火腿就剩兩粒看起來不那么新鮮的rou塊。

    您要稱多少？

    我再看看，待會兒回來一起買。

    童哲一邊說著，趕緊開溜，直奔其他區(qū)域。

    夏冉江終于明白了，童哲這根本就不是買菜，而是解決燃眉之急。

    不過幾米遠，童哲又殺到了米面區(qū)?？墒菦]等他站穩(wěn)腳跟，前面煮泡面的小姐一看見童哲過來就趕緊把小紙杯里的面全倒進了垃圾簍里。

    童哲心里一陣咒罵，可是還是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繞到了后面貨架區(qū)。

    逛了十幾分鐘，童哲的購物車空空如也。

    這么大一超市，什么都買不到。童哲摟著夏冉江的肩膀，不斷打嗝。

    得了吧，你都吃飽了，晚上還能吃啊？夏冉江沒好氣地捏了捏童哲耳朵。你都不知道多丟人，剛才我都聽到那倆阿姨議論，說那個試吃的又來了，這孩子不會是無家可歸吧。

    哈哈哈，誰讓他們提供試吃來著，我不試妥帖了怎么會買？

    你還沒試妥帖??？打嗝打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你這是吃了好多年了吧，都已經(jīng)混成老熟客了。

    沒辦法，小時候窮，就靠這些試吃才能過上好日子。

    童哲吧嗒吧嗒瞅著夏冉江。

    切，窮人也是有骨氣的。我就不吃。

    喲，剛才那個煮面的，你沒吃嗎？

    那是她塞給我的啊。

    說到這兒就來氣，為啥一看見我，寧可把泡面扔了都不給我。

    這不明擺著么。夏冉江口氣軟了下來，知道自己理虧。說吧，現(xiàn)在怎么辦，什么都沒買。

    去菜市場？

    行。

    不一會兒，空氣的味道開始變得復(fù)雜，蔬菜的泥土氣，魚rou的腥味，熟食的香味融合在一起，不遠處各種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漸漸清晰。

    到了。

    夏冉江跳下車，頗為自信地往菜市場走。

    你會做啥菜？

    童哲怯生生地跟在夏冉江后面，警惕地左顧右盼。

    這得看你想吃啥。

    夏冉江在西紅柿攤位停了下來，拿起一個粉紅的西紅柿掂了掂。

    蘿卜排骨湯會做么？

    童哲忽閃忽閃地眨著大眼睛，滿眼的期待。

    簡單。

    算了，改糖醋排骨吧。我更喜歡這個。童哲也拿著一個西紅柿翻來覆去。再做個西紅柿炒雞蛋。

    師傅，這兩個西紅柿稱一下。

    夏冉江從童哲手里接過西紅柿，連著自己手里的一個一起遞了過去。

    再買條魚吧，我試著做個泰式檸檬魚。

    嗯。

    好像還差個湯。

    夏冉江轉(zhuǎn)了半天也沒發(fā)現(xiàn)合適的食材，轉(zhuǎn)身對后面雙手拎滿袋子的童哲問：吃草菇么？剛才看到賣的草菇還挺新鮮的，可以做個草菇瘦rou羹。

    你盡管做。我都可以。

    童哲看著夏冉江頗為專業(yè)的神情，突然有了難得的崇拜。

    四菜一湯可是以前都沒買過草菇，也不知道什么價，估計很貴

    夏冉江若有所思，一臉猶豫。手里掂著剩下的幾個硬幣，才發(fā)現(xiàn)剛才嶄新的兩張大紅票子已經(jīng)變成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掛在童哲身上任何可以掛東西的地方。夏冉江一抬頭，童哲歪著腦袋朝著他傻笑，活像掛滿禮物的圣誕樹。

    我有辦法。

    童哲騰出手，活動活動肩膀，朝著夏冉江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注意身后。

    嗯？夏冉江莫名其妙地扭頭望了望，除了人頭攢動的菜攤和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什么都沒有。

    后面，那個買草菇的。咱倆過去聽聽。

    看著夏冉江還沒反應(yīng)過來，童哲拉著夏冉江就往后面走，身上的塑料袋伴著步子左右晃動。

    咱倆就站這兒，待會兒你就會買了，保準(zhǔn)不會被坑。

    此刻，兩人正對著賣草菇的菜攤，只是隔著他們與菜攤之間是一位大媽，左手挎著布袋，雖然干凈，但是似乎已經(jīng)用過很久，布袋上印著某超市的標(biāo)志，標(biāo)志下面還打著個補丁，如果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大媽站在鋪成一堆的草菇面前，盯了有十秒，摸摸這個，摸摸那個，時不時嘴里嘟囔著聽不清的話。菜販瞅瞅大媽，又瞅瞅草菇，臉色逐漸不那么好看了。

    我這草菇可是今天早上剛進的貨，新鮮得很哪，阿姨。

    嘖嘖嘖，我看可沒那么新鮮吧，小伙子。

    我還能騙您不成，都在這兒做了大半年生意了。

    你這個賣多少？

    六十一斤。

    六十一斤？你太不上路子了哎！當(dāng)我老太婆二五啊是啊？我在這里買了一輩子的菜，你這賣的是貢品草菇也沒那么貴的哎！

    大媽眼睛睜得大大的，聲音突然高了八度，老太婆三個字還重點強調(diào)了一下，一口唾沫星子正好飛到菜販腦門。夏冉江只覺得很滑稽，但是一直憋住。轉(zhuǎn)臉看到童哲似乎沒什么反應(yīng)，正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仿佛期待著什么。

    幾句大呼小叫惹來周圍的人側(cè)目，菜販頓時有些窘迫。

    行行行，阿姨，反正今天也快休市了，你說多少？

    四十！

    大媽伸出手掌，五根粗壯的手指差點杵在菜販臉上，又發(fā)現(xiàn)不對勁，大拇指慢慢卷了下去，另外四根的手指又微微顫了顫。

    行行行，您要多少？

    行什么行啊，四十兩斤！

    ??？菜販一臉的不可思議。

    賣就賣，不賣拉倒。反正這菜場有的是。

    大媽作勢要走，但是眼睛一直停留在草菇上。

    行行行，那我給您裝兩斤哎，您這阿姨太會還價了

    大媽心滿意足地趕緊從攤上扯下一個塑料袋。也許是剛才已經(jīng)挑過一遍，大媽毫不猶豫地把角落里的草菇全部裝進塑料袋。開心地付了錢，順手又抓了兩個扔進布袋里。

    大媽前腳剛走，童哲一步上前，還沒等菜販反應(yīng)過來，也扯下一個塑料袋開始把角落里剩下的草菇往里面裝。

    給我稱一斤。

    童哲把塑料袋遞了過去，又從口袋里掏出二十塊紙幣拍在案頭。

    一斤六十。

    什么六十？剛才你不是四十兩斤么？我吃不了那么多，一斤就行，剛好二十。賣不賣？不賣走了。

    菜販被噎地一句不發(fā)，翻了翻白眼，把草菇扔到電子秤上，又抓起一把扔了進去，剛好一斤。

    剛才那大媽呢？童哲轉(zhuǎn)頭問夏冉江。

    那兒呢。

    走走走，趕緊過去，看看剩下還有啥要買的。

    哈哈哈，早知道就不用那么費勁了，你這一身的菜至少可以少花一半的錢。

    兩人不遠不近地跟著大媽，又買了冬瓜、菊花腦、瘦rou啥的。要不是大媽發(fā)現(xiàn)身后有跟蹤，回頭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估計童哲會一直跟到底。最后不止童哲掛了一身的菜，夏冉江也是一身的菜。

    兩人在菜場轉(zhuǎn)了大半圈，終于把要買的食材全部買齊了。

    我怎么覺得買這么多菜花的錢比吃泡面多多了。

    童哲騎著車，車頭兩邊掛滿了戰(zhàn)利品，塑料袋跟著童哲踩腳踏的節(jié)奏自由地搖晃。

    那能一樣么？我可不吃泡面，垃圾食品。

    夏冉江雙手緊緊地抓在后座邊緣，車晃來晃去的，好幾次差點沒抓穩(wěn)。

    你的意思是我是垃圾桶了

    我可沒說夏冉江往前挪了一下，生怕童哲又腦子抽筋把他顛下來。以后別吃泡面了。

    除非你給我做一輩子飯。

    那你得找你媳婦兒去。

    我不正載著的么？

    滾。

    童哲只感覺后背被拳頭悶聲砸了一下。這一拳像是鼓勵，本來有些疲倦的雙腳頓時動力倍增。

    夏冉江手抓的有些麻了，一直保持微仰狀態(tài)的上半身也有些僵硬，開始有些不自在地調(diào)整坐姿。這時，剛伸出的拳頭還沒收回就被童哲抓住，還沒等夏冉江反應(yīng)過來，手就被拉住放在了童哲腰間，頭也順勢靠在童哲的背上，鼻子頓時充盈著童哲衣服上的檸檬味，還有一陣一陣撲面而來的濕熱氣息。

    夏冉江本想躲開，可是被童哲死死按住。兩三下急促的呼吸后，夏冉江漸漸放棄了掙扎，放在童哲腰間的雙手慢慢垂了下來，自然地放在凹處。

    就在夏冉江把手放在腰間的一剎那，童哲本能地一顫，可是大腦強力控制了身體，避免做出更多的反應(yīng)。確認夏冉江不會再躲開后，童哲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低垂的雙眼也開始直視前方。

    穿過車水馬龍的街區(qū)，童哲車輪轉(zhuǎn)到旁邊的小巷，外面的喧囂頓時隔絕開來，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不再是霓虹流彩、歌舞升平，更多的是安靜和真實。高懸的路燈灑下橘黃色的微光，路邊種滿各種綠植，粉紅的小花如天際墜落的繁星點綴其間，不停有小蟲在上面跳躍。面前是整齊劃一的居民樓，灰白的磚墻，黑色的屋頂，劍突的屋檐，現(xiàn)代的樣式與傳統(tǒng)江南風(fēng)格融合得如此和諧。

    愣著干嘛？進來??！

    童哲推開有些露出青綠底色的大門，門吱呀一聲開了。童哲推著單車進入，車轱轆嗒嗒的聲音和塑料袋撞擊發(fā)出的唰唰聲交替，仿佛是在邀請夏冉江進來。

    別拘束，就當(dāng)自己家。

    童哲邊走著，如行云流水般把四面墻上的開關(guān)全部都按下，房子內(nèi)頓時一片亮堂。

    房子空間不大，布置卻十分低調(diào)講究。

    栗木色餐桌上鋪著一塊十字繡桌布，角落里青花瓷花瓶中一棵粗壯的發(fā)財樹安靜地守著屬于自己的領(lǐng)地。電視墻后面是一幅巨大的水墨畫，魚戲蓮葉間，栩栩如生。赭石色沙發(fā)前是一塊仿木雕茶幾，各種形象依著木紋自然成型。其下是斜紋織就的地毯，各種甲骨文元素大小錯落，躍然而上。大廳吊頂正中間是木條交錯而成的基座，懸掛著高低不等的四個圓柱狀吊燈，如絲般光亮的米黃色燈罩上勾勒出金色牡丹，最下方的牡丹上一只蝴蝶呼之欲出，正奮力往上撲閃雙翅，最上方的枝丫上另一只蝴蝶正在小憩。大廳與廚房間的玻璃隔離門設(shè)計成鏤空雕花狀，廚房內(nèi)一切隱約可見。廚房的一部分正好嵌入青瓦色明暗交錯的樓梯間，外側(cè)的玄青扶手螺旋上升，一直通向二樓。

    先休息一下，待會兒咱倆開始做飯。

    童哲不知何時手里變出兩盒旺仔牛奶，遞給夏冉江一盒。

    趁著夏冉江坐在沙發(fā)上喝牛奶，童哲轉(zhuǎn)身溜進自己的房間，把臟衣服全部藏在衣柜里，順手整理了一下雜亂的書桌。

    童哲走出來時，夏冉江已經(jīng)在廚房了。走過去一看，剛才買的食材整整齊齊地擺在案板上。雖然廚房只有夏冉江一人，童哲卻感覺眼前是一個炊事班，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挺專業(yè)的嘛，看上去不用我?guī)兔α斯?/br>
    童哲嘴里這么說，可是一只腳已經(jīng)邁了進去。從來都是對廚房唯恐避之不及，現(xiàn)在心里卻開始有些好奇。

    哦，對了，廚具啥的你看看都在哪，我也不熟。

    童哲看了半天感覺自己也沒啥可以插手的，站在夏冉江身后看夏冉江嫻熟地打著雞蛋。

    童哲從廚房退了出來。轉(zhuǎn)身看了夏冉江一眼，突然覺得肚子真的餓了。笈拉著拖鞋往沙發(fā)上一跳，打開了電視。這時廚房呲啦一聲騰起一陣油煙，雞蛋與熱油交織的香味頓時溢滿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