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第69節(jié)
“所以你聽話。你身子太弱,要是萬一……”李慕嘆了口氣,“屆時留不留下,遭罪的都是你。” 榻上人徹底靜了,唯有呼吸綿長,在一方床幃間流轉(zhuǎn)。 “喝了…再睡?!崩钅綔惿矸鏊?。 裴朝露推開他,翻過身來,抬眸看他又看那藥,“醫(yī)官說我以后都生養(yǎng)不了了,所以便也不用麻煩了?!?/br> 第57章 沉默 李慕驟然的沉默和不正常持續(xù)了七…… 已是做早課的時辰, 寶華寺內(nèi)梵音陣陣,晨鐘揚(yáng)揚(yáng),回蕩在李慕耳際。 于李慕, 這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響,然此刻他卻聽得不甚清晰。他耳中腦海,縈繞的都是裴朝露的那句“醫(yī)官說我生養(yǎng)不了了”。 她生養(yǎng)過的。 兩次。 只是他都不曾經(jīng)歷。 李慕眼瞼低垂,目光落在她小腹上。 眼前浮現(xiàn)出大悲寺中被清風(fēng)吹散的骨灰, 是他們的女兒。 轉(zhuǎn)瞬又看見一個小小的郎君,肖似她的眉眼, 沉默又乖順。 “那便不喝, 是藥三分毒, 總是傷身?!彼吐暤溃澳阍倜咭幻?。” 說著,他將人塞回錦被中, 起身落下帷帳。 他避過裴朝露眸光,卻掩不住自己發(fā)紅的眼眶。 裴朝露也沒出聲,只伸手撫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須臾扭頭望向帷帳外開門離去的人。 她攏在被中的另一只手緊了緊,那分明是一副逃離的模樣。 驀然間,她又想起那些信! 而此番來寶華寺前,穆婕妤得了李慕傷重的消息, 曾匆忙入承恩殿尋她,那副樣子儼然是生母護(hù)子,做不得假。 昨日里,蘇貴妃突臨寺中,亦是她提前傳聲支會。她自不曉李慕在此,然卻防著萬一護(hù)著自己。 此間矛盾重重,裴朝露始終理不清思緒。 外頭門扉輕啟, 李慕重新回來。也未至榻邊,只將臨窗案桌上的卷宗理好抱走。至門口,他轉(zhuǎn)過身望向床榻方向。 正養(yǎng)神的裴朝露睜開眼,亦望向那副身姿輪廓。 隔著一方帷帳,明明是四目相視里,卻都不知彼此間的凝望。李慕頓了片刻,到底還是走了。 于是,裴朝露將正欲撩簾的手放下來。 * 這日午后,裴朝露總算緩過勁,有了兩分精神,便回了自己院子。李慕送她回來,也未多言,只道,“好好養(yǎng)著?!?/br> “你、怎么了?”聞這話,裴朝露到底沒忍住蹙眉問道。 李慕頓了頓,有些詫異地看她一眼,轉(zhuǎn)瞬攢出一點(diǎn)笑,“無事?!?/br> 裴朝露心頭一股無名火竄起,然見這人神色怏怏,面色青白,便只得勉勵壓了下去,甩袖轉(zhuǎn)身,不欲再看他。 自平旦那會因一碗藥,兩人如常言語了幾句。至此刻三個時辰過去,這人便整個不對勁。 期間兩人共膳,同行,除了她將將下榻足下無力跌在他身上,他道了聲“小心”,全程便幾乎沒怎么說過話。 雖時不時扶過她,沖她笑過,也應(yīng)聲過,但都十分蒼白寡淡。 眼下,還強(qiáng)裝出這么副詫異神色,強(qiáng)顏歡笑。 裴朝露被他吊的心火躁起,只合了合眼不再理他。 當(dāng)年就是不吭一聲的性子,左右這些年絲毫沒有長進(jìn)。 李慕驟然的沉默和不正常持續(xù)了七八日。 * 這日已是八月十四,臨近中秋的明月已經(jīng)銀白皎潔。 山中氣溫比城中低了許多,裴朝露裹著一身披風(fēng)坐在廊下賞月,云秀和蘭英支了張桌子,在月光下做月團(tuán)。林昭則正給裴朝露搭平安脈。 “姑娘如今脈象尚可,雖不見有力,但好在平穩(wěn)?!绷终咽栈厥中Φ?,“若是姑娘能再安神靜心些,這修養(yǎng)便能更有療效。” 裴朝露得她后半句,抬眼嗔她,心中輕嘆了聲。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敞開的院門邊,自她回院后的這段時日里,他自一直在這寺中,也如常過來,只是話特別少,多來說完湯思瀚之事便也無話可說。 言及湯思瀚,他翻來覆去亦不過那幾句話。 頭一日,他道,“不急,外頭布了天羅地網(wǎng),他一現(xiàn)身就能捕獲。” 翌日,他道,“他定會出來的,我能抓住他?!?/br> 第三日,又道,“再等等,你別太急?!?/br> 第四日時,他沒說話,傳雪鵠給洛陽的暗子,言他傷重難治,讓他們傳信回長安 ,預(yù)備棺木。 第五日,來這院子的是封珩,說他有事離開一日。晚間他過來,只是裴朝露正在湯泉泡湯,兩人便也未見上。 昨日,是第六日,他過來又道,“大內(nèi)和洛陽周邊細(xì)作很快便得到他行將就木的消息,湯思瀚便……” “你還有其他的話要說嗎?”裴朝露發(fā)了火,“湯思瀚范陽的親族一半被你扣著,遷入長安未及撤走的母親兄嫂都在你手里,只要他活著,就一定會動。我不急,急的是你!” “你這幾日到底怎么了?”裴朝露厲聲問道。 “沒什么,可能有些累了,總想早些結(jié)束。你能、早點(diǎn)自由。”說完,李慕便走了。 裴朝露雖在氣頭上,卻還是感知他這幅樣子的緣由不是他說的這般簡單。原想追問兩句,卻又堵心惱怒。 如何就要她上趕著問! 一夜難眠,然她思及那人近日里比她還蒼白面色,又想到他連番受傷,尤其是最近天水城的箭傷,總也沒好利索,便想著今日好聲問一問。 卻不料,這一整個白天,他都沒來。 裴朝露心下不安,想著過去看看他,邁出了院子又返回,譴了林昭又止住。 眼下,原是沐浴就寢的時辰,她也沒歇下,只言想賞會月,又道明日中秋,讓云秀他們做些月團(tuán)來吃。 滴漏漸深,林昭催了一回,讓她前往泡湯驅(qū)寒,早些安置。 裴朝露頷首欲要起身,然想起前兩日他過來時自己正在沐浴,如此錯過,便只往榻上靠了靠,揉了揉眉心驅(qū)散睡意,嘟囔道,“她們還沒做好月團(tuán),我想嘗一個再睡?!?/br> 此間三人皆瞪大眼睛看她,尤其是云秀和蘭英,看她一眼轉(zhuǎn)頭看桌上物什。眼下尚在醒面,和拌陷,等包好再醒面一次,再上鍋蒸煮,等能吃上,估計(jì)要到明日去了。 “將餡拿來我看一眼,放的可都是我愛吃的?”裴朝露話音落下,只覺一陣尷尬,撫著腦門撇頭,遮過面色。 “姑娘這般喜愛月團(tuán),等口吃的,覺都不睡了?”蘭英低聲問云秀。 “什么等吃的!難道等的不是人嗎?”云秀端過盆,惱怒道,“齊王殿下腿斷了,一整日也不來一趟,連傳個話的也沒有?!?/br> “姑娘也可以去的,藏經(jīng)閣距此不到一里路!”蘭英試著安撫這脾氣比主子還大的人,“要不我去看一眼,也好讓姑娘早些安置?!?/br> “嗯嗯!”云秀起身,準(zhǔn)備將餡端給裴朝露,卻又道,“不去,憑什么我們上趕著去!” 話畢,唬著臉去了裴朝露處。 “您自個看,哪些是您不愛吃的,奴婢給您重做?!?/br> 餡是甜口的,用豬油和酥油一起調(diào)和,以核桃仁為主,佐以牛乳、芝麻、雞蛋、杏仁、花生,最后淋入桂花蜜體香拌勻。 “花生!”裴朝露見云秀臉色,心虛地往后靠了靠,“別放花生了?!?/br> 李慕有氣疾,飲食上忌花生和生鮮。 “奴婢知道?!痹菩愫吡寺暎瞪砘厝?,又?jǐn)嗔艘粋€小盆,“這里沒花生。” “我去沐??!”裴朝露看了兩眼,攏著披風(fēng)起身,“勞云秀姑娘幫我準(zhǔn)備衣衫,成嗎?” 云秀面色如六月天氣,由陰放晴。 主仆二人拾衣出門,才到外院門邊,便同一人堪堪撞上。 “這么晚,還沒睡?”李慕被月光攏著,月華清輝落在他身上,冷清又落寞。 “就睡!”裴朝露話滾到嘴邊,來回?fù)Q了幾次,最后吐出兩字。 吐完,便返身欲要回屋。 “阿曇——”李慕一把拉住她,眉眼枯寂又彷徨,“陪我說說話?!?/br> “到底怎么了?”裴朝露還是放柔了聲色,垂眸望著被他抓緊的手腕,生疼是有,然更多的是感覺到他掌心的冰涼。 “進(jìn)屋!”她抽出那只手,扯了扯他袖角。 然而想要給他的一點(diǎn)笑意還未浮起,便見這人虛合著雙眼,沉沉往身上跌來。 第58章 心病 厭惡他和要?dú)⑺?,根本是兩回事。…?/br> 李慕不過一時暈眩, 被裴朝露扶了一把,緩了幾息倒也回籠了意識。 兩人就站在門邊,院內(nèi)不遠(yuǎn)處蘭英和林昭還在做月團(tuán), 餡料濃郁的香氣在夜風(fēng)中彌散開來。 “花生好香!”李慕抬眼望去,掃過案上物什,原本枯敗的眉宇間有了兩分神采,“可是做了兩份餡, 小盆里沒有花生?” “不會有的?!彼吨旖切α诵?,垂眸望向懷里的人。 月色融融, 李慕低頭吻裴朝露額頭。 唇畔肌膚觸上, 他攬?jiān)谌搜g的手便將人整個帶入懷中。 明明手中力道大的駭人, 似要把裴朝露嵌入他的身體骨rou,可是那吻卻蜻蜓點(diǎn)水,落在額角, 不僅未再移動,甚至很快便松了口。 裴朝露感受著他的熾熱和隱忍,卻還是想要推開他。 “我抱一抱!”他的嗓音又啞又澀,“就一會?!?/br> “不是,你病了是不是?”裴朝露推不開,便也不再掙扎, 只覺得他周身燙的異常,偏偏方才那掌心卻一片冰涼,遂攬住他脖頸,仰頭和他額間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