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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婳音眸色浮光瀲滟,“夫人費心了?!?/br> 白夫人把碼著綠豆糕的描花瓷盤向沈婳音推了推,“嘗嘗。從蘇州請來的膳夫,最擅長南式綠豆糕,放了油脂的,松軟。” 綠豆糕雕成花狀,沈婳音墊著絲帕拈了一塊,小口咬下一片“花瓣”,抿口品嚼。 “果然味道好,細膩又不過甜。” “喜歡嗎?” 沈婳音點頭,“阿音自小愛吃綠豆糕,只是北疆做的遠不及這般精細?!?/br> “府里老人兒說鄭夫人也愛吃綠豆糕,所以今日特地叫廚房做了給你。” 咦?還以為是巧合。 沈婳音心頭一動。 “夫人似乎搜集了許多有關(guān)我母親的信息?!?/br> “后宅婦人,不就得在家事上多用心思么?” 面對沈婳音的敏銳,白夫人仿佛并不遮掩。 “我總得琢磨侯爺心里在想什么呀?!?/br> 也是,后宅的婦人頭頂上不過就是高墻圈起的一方天地,所思所想所牽所念,無非是丈夫與孩子,興許還有好些狗屁倒灶的雞毛蒜皮。 雖然入府不足半月,但沈婳音看得出,白夫人過得并不順心。從前遇到的地方官的妻妾尚且容光煥發(fā),倘若萬事如意,從三品侯夫人的精氣神兒不該是這樣的。 侯府一團和氣的外表下,若說有誰是白夫人暗地里的冤家,除去不爭不搶的孟姨娘,就只有張揚高調(diào)的楊姨娘了。婳珠又是楊姨娘一手帶大的,白夫人非把正牌嫡女帶回來,第一個堵心的自然就是婳珠,順帶楊姨娘也得不到什么好處。 沈婳音其實疑惑過,當初自己并未主動提出回到侯府,白夫人倒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非要她進府不可,著實殷切過頭了。沈婳音有自己的思量和打算,說什么也不肯立即公開身份,白夫人強拗不過,這才答應(yīng)只作養(yǎng)女收留,往后再從長計議。 白夫人……總會琢磨侯爺心里想要什么嗎? “夫人倒是說說,侯爺想要何時回京?” 這還是沈婳音頭一回提出有關(guān)父親的問題。 她從生下來,就沒見過沈延。還是不久前通過崔氏,她才聽說了原來自己家在京城,自己的父親是開國元勛之一的鎮(zhèn)北侯。 故鄉(xiāng)是從沒到過的故鄉(xiāng),故人也是從未見過的故人。 “每年的八月下旬,他都會回京?!?/br> 白夫人往茶湯里添了少許鹽粒,用竹匙細細地攪著。 八月廿八,那年的秋分日。 “鄭夫人被亂軍擄走的日子,當年的乳娘和幾個幸存的衛(wèi)兵分別說的都是這一天,錯不了。” 是這天嗎?原來是這一天嗎? 沈婳音忽覺一陣酸澀的難過,她連母親具體是哪天沒的都不清楚,她當時太小了,小到根本沒能分辨兇手在背后的謀劃,即使全都聽到了,也不懂得那究竟意味著什么。 等到她長大后一遍遍回憶起那日的往事,才驚悟原來自己曾親眼目睹了母親被人害死的全過程。都已經(jīng)太遲了,太遲了。 “我打算立夏過后就帶全家到山上別業(yè)小住。京城熱得快,老太太年紀大了,每年寒暑天都不好過,我想著既然別業(yè)修成,就盡快搬進去度夏,別白白空著。到時侯爺直接去山上,也免得京中應(yīng)酬紛雜,難得回家休息幾日還是清靜些好。” “是,全憑夫人安排?!?/br> 白夫人又道:“侯爺這些年,一直沒有忘記過鄭夫人,鄭夫人這誥命,就是侯爺上書奏請圣人追封的。若非家兄臨終相托,侯爺或許會為了鄭夫人鰥居一生。這件事上,我始終心有愧疚,能把鄭夫人真正的骨血帶回侯爺身邊,也算報答了一點侯爺?shù)亩髑?。?/br> “夫人千萬別這樣說,夫人乃是侯爺明媒正娶的正室主母,哪里需要有任何的愧疚?” 白夫人拉著她的手,叫她坐得離自己更近些,“好孩子,我現(xiàn)在只盼著告訴侯爺我把他的真骨rou找回來了,叫他也高興高興……” 沈婳音忙起身行禮,“夫人,不可。夫人答應(yīng)過阿音的,只做養(yǎng)女,遠遠地看一眼侯爺,圓了這場父女緣分也就罷了?!?/br> “可是你已進府,難道就不想恢復自己的榮華富貴?難道甘心一輩子瞞著自己的身世?我知道,侯爺把婳珠當做眼珠子似的疼愛了十幾年,這份父女情深輕易撼動不得,但你畢竟是他的親生骨血,我們不是沒有人證,此事若籌劃得當,還是很有希望的……” “夫人,”沈婳音掀裙跪下,面紗掩得她的神情晦澀難辨,“阿音真心感念夫人一片良苦用心,夫人心善,只是,我早已活成醫(yī)女阿音了,心在江湖之遠,等完成了我自己的心愿,也替白夫人了了心愿,自會離開京城,再不回來?!?/br> “你這孩子,干什么這么大規(guī)矩?”白夫人將人拉起來,緊緊蹙著眉,“你當初就說不肯長留,京城不好嗎,在府里養(yǎng)尊處優(yōu)不好嗎,還要去哪里?” “下江南?!?/br> “為什么一定要去江南呢?” “記憶里,母親曾經(jīng)唱過一首歌哄我入睡,‘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小時候南方未定,只在前人詩文中讀過江南之好,長大后南北一統(tǒng),隨師父去過一次江南,就印在心里忘不掉了。” 沈婳音蒙著面,仿佛叫人無法走進內(nèi)心,一雙眼睛卻又清澈靈透,令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人愿意用心傾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