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替身回來了 第61節(jié)
她在殿外顯然已哭過了,眼皮腫得像一對小桃子,讓她不甚秀美的眼睛越發(fā)顯鈍, 她的兩片厚嘴唇哆嗦著, 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她整個人都是鈍鈍的, 修士的體格體態(tài)與容貌大多不差, 石紅藥也不例外,按理說她算得骨rou勻亭、無官端正, 但偏生哪里都欠了一點秀和清,便顯得粗笨,放在一堆女弟子中,她總是格格不入,仿佛別人是細瓷做的, 她是用陶土捏的,還捏得不太經(jīng)心。 謝汋不禁想起冷嫣,那姑娘也鈍,不過鈍的是性子和頭腦, 人雖笨, 容貌可生得一點也不含糊,畢竟她肖似郗子蘭, 是個十足十的美人。 謝汋望著她哭得微微咧開翻起的厚唇, 簡直要發(fā)笑, 這樣的真情流露在他看來只不過是眼前這女子天生蠢鈍的明證——既然蠢,便活該受他利用。 “紅藥……”他氣若游絲道, “你哭了?” 石紅藥似乎猛然察覺自己失態(tài), 忙避過臉去, 倉皇間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揩去涕淚,越發(fā)顯得笨拙。 她俯身一絲不茍地拜道:“拜見師祖。” 謝汋微微一笑:“幾日不見,和我便如此見外了?” 他本就生得輕眉俊眼,語氣未見得多輕佻,但只是一個眼神便讓石紅藥漲紅了臉,慌忙垂下頭,脖頸都似要折斷了。 謝汋又道:“我受傷的事只告訴了幾位峰主,連你師父師叔們都不知道,你是從哪里得知的?” 石紅藥的臉色頓時由紅轉(zhuǎn)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謝汋佯裝不悅,臉上笑意消失:“莫非你是歸元宗派來的jian細?” 歸元宗是九大宗門中的翹楚,也和重玄一般修的是劍道,兩宗數(shù)千年來都隱隱有針鋒相對之意,重玄落魄時歸元暗中沒少做落井下石之事。 石紅藥一聽這話,不由大驚失色,忙搖頭辯解:“不是……不是的……弟子只是遠遠望見師祖殿中燈火通明……感到奇怪……弟子真不是jian細……” 她顛來倒去地辯解,卻怎么也說不清楚。 謝汋“撲哧”一笑:“逗你玩的,看你,急得都快哭了。” 石紅藥瞪著一雙紅彤彤的眼睛,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弟子逾矩了,請師祖責罰?!?/br> 窺探師長的行蹤是件可大可小的事,雖然門規(guī)并未明令禁止,但總有些僭越。 謝汋卻干脆避而不談,反而惆悵道:“一口一個師祖,都把我叫老了。” 石紅藥忙道:“師……仙……仙君芳華正茂……” 謝汋道:“說起來我比你也大不了幾歲。” 石紅藥天資也駑鈍,是以勤補拙的那一類,來重玄之前已苦修了兩三百年,考了十多回才通過入門試煉,她若不是鉅鹿?jié)墒业牡障?,崔羽鱗絕不會收她為徒。 石紅藥訥訥道:“那弟子……還是稱仙君吧……” 謝汋道:“這么稱呼又太生分了。” 他說罷便笑吟吟地望著她,似乎要她來解決這難題。 石紅藥哪里說得出半個字來,窘迫得恨不能挖個地洞鉆下去。 謝汋看著她的雙頰紅得好似熟透的蝦子,方才道:“不逗你了,稱什么都無妨?!?/br> 他頓了頓道:“你能來看我,真是讓我意外又欣喜?!?/br> 石紅藥一顆心都快撲騰到了嗓子眼。 謝汋卻道:“你比你師父師叔他們都有良心,都住在一座山峰上,就你察覺我受了傷?!?/br> 曖昧難言的氣氛瞬間消解,石紅藥一顆心如同風(fēng)箏,謝汋的話語便是風(fēng),一會兒將她送上云霄,一會兒又讓她落到地下。 雖然失望,她還是道:“仙君莫要責怪師父,師父他自論道會上受了傷,便一直在閉關(guān)養(yǎng)傷。” 謝汋目光微微一動,他自然是故意提起這個話頭,崔羽鱗也是被那偃師宗傳人重傷的,自那以后便以養(yǎng)傷為名閉關(guān)不出,按理說那些外傷將養(yǎng)幾日輔以靈藥便該痊愈了,他卻躲著不見人,連入門試煉都未露臉。 謝汋派人去詢問他傷勢,他也是躲躲閃閃的似乎有什么隱情。 如今謝汋自己的經(jīng)脈出了問題,便很難不懷疑崔羽鱗與他同病相憐。 他若有所思道:“你師父閉關(guān)這陣子,你都沒有去洞府探望么?” 石紅藥忙道:“師父閉關(guān)的洞府不讓弟子們進去的……上回盧師兄在洞口探問了幾句,師尊便將他狠狠斥了一頓。” 她隨即意識到自己這么說像是在替自己開脫,赧然低下頭。 謝汋目光閃動,幾乎可以確定崔羽鱗的經(jīng)脈一定也出了問題,既如此,他便不能留下這個隱患了,否則只要崔羽鱗一聽說他也被偃師宗傳人所傷,就會想到他的經(jīng)脈也出了問題。 他當然可以讓徒弟替他保守秘密,但是他明白,活人遠沒有死人擅長保守秘密。 他微微一勾嘴角:“紅藥是個孝順孩子,我怎會不知道?” 石紅藥又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 謝汋逗弄了她一會兒,心中篤定這女子對自己癡心一片,恰好這時有仙侍端了湯藥進來:“仙君,該喝藥了。” 石紅藥連忙起身:“弟子就不打擾仙君歇息了。” 謝汋點點頭:“你稍等?!?/br> 他一邊說,一邊從枕邊的乾坤袋里取出一個藥瓶:“你師父許久不曾來我這里,我也不知他如今傷勢如何,這瓶紅泉丹是我前日剛煉的,可以益氣補神,你拿去給他吧。 “不必擔心他責怪你,我會傳音給他。” 說罷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睛:“你明日還會再來陪我說話么?” 石紅藥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謝汋眉宇間忽然流露出些許脆弱之色:“你別看我平日那樣,其實身邊沒個真正能說話的人?!?/br> 石紅藥聞言,惶恐不安多過了驚喜,連看都不敢看他:“聽憑師祖……仙君差遣……” 謝汋輕輕一笑:“不必那么拘謹,我又不會吃人。” 石紅藥雙頰紅得似要滴血,將嘴唇抿了又抿,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謝汋輕嘆了一聲:“紅藥,如今像你這樣的女孩兒真是越來越少了,尤其在這清微界,越發(fā)難能可貴。” 石紅藥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 仙侍在旁輕聲提醒道:“仙君,藥湯快涼了。” 石紅藥如蒙大赦,笨拙地行禮:“弟……弟子告退……” 謝汋一點頭,她幾乎像是落荒而逃。 退到門外,她提著袍擺往下跑,整個人仿佛要飛起來,即便是御劍乘風(fēng)時,她也從未感到過自己如此輕盈。 身后傳來謝汋的聲音:“明日別忘了?!?/br> 石紅藥越發(fā)慌張,一口氣跑下臺階,連御劍都忘了,竟一路奔回了自己的居處。 …… 謝汋待石紅藥出了門,便施了個傳音咒。 過了一會兒,崔羽鱗的聲音傳來:“師尊有何吩咐?” 謝汋即便看不見他的人,也能從他戒備緊張的聲音中猜出他的神色必定是如臨大敵。 他無聲地一笑:“有段時日不曾見你,問問你如何了。” 崔羽鱗道:“徒兒不孝,久缺定省?!?/br> 謝汋道:“還在閉關(guān)么?傷勢怎么樣?” 崔羽鱗一聽別人打聽他傷勢便渾身僵硬,當初他面臨修為和性命二選一的絕境,最終還是求生之志占了上風(fēng),他散盡修為還是將傷治好了,如今閉關(guān)不出,不過是害怕自己修為盡失的真相被同門知曉。 他知道不可能一直拖延下去,但還是一天天地拖下去,只盼著忽然有應(yīng)對之法從天而降。 他仍舊像以前那般搪塞道:“多謝師尊垂問,弟子的傷勢并無大礙,師尊不必擔心?!?/br>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斷開傳音,但師父不發(fā)話,做徒弟的當然不能這樣無禮。 謝汋不說話,崔羽鱗心如擂鼓,在空曠的山洞中清晰可聞。 半晌,謝汋輕輕嘆了口氣:“羽鱗,你還是把師父當外人?!?/br> 崔羽鱗心頭一凜:“弟子不敢,師尊……” 謝汋打斷他:“你不必解釋,這事得怪我,平日太沒個正形,也難怪你遇事不來找我?!?/br> 崔羽鱗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謝汋道:“羽鱗,你實話告訴師父,在燭庸門受傷后,你的經(jīng)脈是不是出了問題?” 崔羽鱗如墜冰窟:“師尊怎的……” 謝汋道:“你一定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 他頓了頓,自嘲地一笑:“因為你師父也不慎栽在偃師宗的手上,我在凌州和那人交過手了,也被他們的怪異功夫所傷,經(jīng)脈受損,一運氣,靈氣便往外泄出,就像經(jīng)脈上開了孔一樣?!?/br> 崔羽鱗駭然道:“怎么連師尊也……” 謝汋道:“怪我太掉以輕心了?!?/br> 他頓了頓道:“成事不說,吃一塹長一智便是,好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傷?!?/br> 崔羽鱗聽了這句話,就如瞎子突然重見光明,難以置信道:“師尊難道有破解之法?” 謝汋似乎比他還驚訝:“這是當然,又不是什么疑難雜癥。你師父好歹是半個醫(yī)修?!?/br> 他輕笑一聲:“莫非你這陣子都在為此擔驚受怕?也怪我,早該猜出你閉關(guān)不出必定有什么蹊蹺?!?/br> 頓了頓道:“方才紅藥來探望我,我讓她帶了一瓶丹藥給你,你每日晨昏各服一丸,然后按我等會兒教你的方法行氣三個小周天,不出一個月,你的經(jīng)脈就能恢復(fù)?!?/br> 崔羽鱗本已絕望,沒想到柳暗花明,幾乎涌出淚來。平心而論,他對這位師父一向不算滿意,謝汋在宗門中的地位說低不低,但說高也不高,性子跳脫又有些喜怒無常,與他性情不相合,師徒二人的關(guān)系不能說多親密。 尤其是姬少殷從轉(zhuǎn)生臺回來后轉(zhuǎn)拜掌門夏侯儼為師,隱隱壓了他一頭,令他非常不悅。 直至今日,他才發(fā)現(xiàn)關(guān)鍵時刻還是自家?guī)煾缚煽俊?/br> 他語無倫次地說著些感激的話,謝汋笑道:“自家?guī)煾覆皇菓?yīng)當?shù)拿??接下去我說的心法……咳咳……并非本門正統(tǒng),此事切不可向旁人透露半點,明白么?” 崔羽鱗當即領(lǐng)會他的意思:“徒兒明白,非常之時用些非常手段罷了。” 謝汋道:“不愧是我的徒弟,就是一點就透?!?/br> 他頓了頓道:“接下去我傳你心法口訣,你聽好……” 第53章 冷嫣收回傀儡絲, 神魂便也從凌州回到了身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