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師宗的懸絲傳魂術(shù)她還用得不太熟練，每回用都要消耗許多靈力，何況今日還和謝汋打了一場，又殺了人。

    算上歸墟下的亡魂, 她殺的人不計其數(shù), 都說新任歸墟主殘忍嗜殺, 可每回殺人, 留給她的只有疲憊。

    但每日的功課必須完成，冷嫣打坐行氣, 運轉(zhuǎn)了兩個周天，便從納戒中取出照機鏡。

    試煉終選中她第一次與鏡魂交手，雖然最后收伏了它，但過程十分兇險。

    她明白自己的弱點在哪里。

    既然有弱點，便要及時補上。

    她捏訣布陣, 然后在八卦鏡中心敲了敲。

    鏡子紋絲不動。

    冷嫣道：“別裝死?！?/br>
    鏡子仍舊不動。

    冷嫣自言自語似地道：“看來沒用了，還是煉化了雕只狗玩玩吧?！?/br>
    說著作勢便要捏訣。

    照機鏡顫了顫，緩緩飛出她的掌心，鏡中涌出水霧。

    霧氣越來越濃, 冷嫣閉上眼, 不一會兒便被濃霧吞沒。

    若木暗自下定決心以后再也不管那白眼狼的閑事，賭氣把一盤核桃全吃光便拂袖而去。

    可回到富麗堂皇的寢殿中, 窩在軟如云絮的被褥里, 他卻怎么也睡不著。

    輾轉(zhuǎn)反側(cè)到半夜, 祂估摸著冷嫣的事已辦完了，從枕下扯出銀葉子, 屈指彈了一下。

    葉子在半空中顛了個身, “噗”地變成小銀人。

    若米砸了一晚上核桃, 渾身酸痛，半夜睡得正酣又被吵醒，頗有些起床氣，揉著惺忪睡眼，打著呵欠，語氣不善：“誰半夜三更的不睡覺……”

    話未說完，他對上主人的眼神，一個激靈睡意全消：“神尊饒命，神尊恕罪，神尊龍精虎猛，一百年不睡覺都不打緊……”

    若木后悔當(dāng)時匆匆離開歸墟隨手摘了片葉子，沒好好挑一挑。

    祂忍著一指頭摁扁他的沖動，打算他道：“你猜那姓冷的現(xiàn)在是死是活？”

    若米絞動著小小的手指，一邊偷覷著主人臉色，揣摩著祂的想法，小心翼翼道：“冷姑娘吉人天相，解決個把尖嘴猴腮的丑東西，應(yīng)當(dāng)不在話下吧？”

    若木沉著臉，顯然對他的回答并不滿意。

    小銀人忽然福至心靈：“當(dāng)然凡事都有萬一嘛，神尊若是擔(dān)心，還是傳個音給冷姑娘問一問。”

    若木挑眉：“誰說本座擔(dān)心？”

    小銀人累得一腦門汗，只覺自己比竇娥還冤，心說一棵樹上的葉子數(shù)也數(shù)不清，怎么偏偏就他倒霉被主人摘下帶走了呢。

    他無可奈何：“小的失言。”

    若木道：“她要是死了，本座倒能早些回歸墟?！?/br>
    若米道：“是了是了，神尊英明，神尊還是傳個音給冷姑娘，看看她是死是活，也好早做打算?！?/br>
    小銀人環(huán)顧四周：“這么多東西整理行裝都要好幾天呢?！?/br>
    若木矜持地頷首，但為了不顯得太急切，在心里數(shù)到四十九，方才傳音給冷嫣：“還活著么？”

    沒有回應(yīng)。

    若米兜著袖子縮在床角，只當(dāng)自己不存在。

    若木再暗暗數(shù)到四十九，又問：“死了也吭一聲?！?/br>
    小銀人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仍舊沒有回答。

    若米正搜腸刮肚想著說辭，只見眼前銀光一閃，主人已不見了。

    小銀人長吁一口氣，拉開被角，鉆進被窩里舒舒服服地睡起回籠覺來。

    若木剎那間便憑空出現(xiàn)在了天留宮冷嫣的住處。

    一進臥房，祂便感覺到了冷嫣布下的秘陣。

    既然布了陣，那么人自然是沒事了。

    祂的心放回肚子里，隨即氣惱起來，既然人沒事，那就是故意不理祂了，即便是練劍時她也能聽到祂的傳音。

    這姓冷的越發(fā)蹬鼻子上臉了。

    祂二話不說進了她陣中，正打算找她算賬，不想陣中既沒有人也沒有傀儡，只有濃得化不開的白霧，霧氣中間有什么隱隱閃著光。

    若木定睛一看，認出那是照機鏡。

    祂旋即明白過來冷嫣在做什么，心頭像是被誰掐了一下，隨即一股真正的怒意從心底竄了上來。

    就在這時，照機鏡銀光大盛，陣中霧氣盡數(shù)吸入鏡中。

    照機鏡“鏘”一下落在地上，便攤著不動了，瑩亮的鏡面變得灰撲撲的，閃著黯淡微光，仿佛在喘氣，若是鏡子也會生病，它一定是生了一場大病。

    若木莫名從那鏡子上看出一點生無可戀的意思。

    緊接著，一個人影從鏡中鉆了出來。

    冷嫣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濡濕的長發(fā)貼在身上，發(fā)梢還在往下滴著水。

    她本就沒什么血色的臉白得發(fā)青，急促地喘著氣。

    她目光有些渙散，嘴角卻含著笑，詭異的神情看起來像個剛從十八層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她失神的雙眼在若木臉上逡巡了一會兒，方才認出祂來，微微一怔：“你怎么在這里？”

    若木沒好氣：“我來看看你什么時候把自己弄死。”

    頓了頓，冷笑道：“看來快了?！?/br>
    冷嫣道：“我沒事。”

    她的聲音疲憊，仿佛說幾個字費了全身的力氣。

    若木見她這半死不活的模樣，越發(fā)來氣，祂掃了眼照機鏡：“你當(dāng)這是普通秘境？”

    冷嫣道：“普通秘境沒有性命之憂，沒用?！?/br>
    若木道：“你瘋了?！?/br>
    冷嫣不以為意地扯了扯嘴角。她的呼吸漸漸平靜下來，她施了個靈火咒將自己身上的水蒸干：“你給我傳音了？在鏡子里聽不見?！?/br>
    若木只是冷哼了一聲。

    可祂不搭理她，卻也不離開，還往她床上一坐，臉扭向一邊不看她。

    冷嫣大部分時候都不睡覺，打坐行氣兩三個周天就算休息。

    但從照機鏡中出來，她疲憊已極，靠在短榻上便打起了瞌睡。

    若木等了一會兒不見冷嫣有反應(yīng)，卻聽她呼吸變慢變沉，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她竟已經(jīng)倒在短榻上睡著了。

    這是若木第一次見到她睡著，即使在睡夢中，她似乎也不能放松，緊緊蜷縮成一團，身體和眉目都不能舒展。

    不知怎的，祂的一肚子氣忽然煙消云散。

    祂走到她跟前：“去床上睡。”

    說著伸手輕輕推她。

    祂的指尖剛觸及她胳膊，睡夢中的冷嫣忽然坐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抄起榻邊的“斷春”。

    劍在手中，她方才睜開眼睛，看到若木呆了一呆，皺了皺眉，握劍的手松了些，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便要倒回去繼續(xù)睡。

    若木眼明手快將她扶住，她像是沒有骨頭似的靠在祂懷里。

    若木只得認命地抱起她，把她放到床上，正打算離開，見她又縮成了一團。

    若木碰了碰她手指，發(fā)現(xiàn)她的手涼得像鬼，便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條被褥，抖開往她身上兜頭一罩：“竟敢讓本座伺候你，等你醒了再算賬?！?/br>
    冷嫣的腦袋從被子里鉆出來，含糊地“嗯”了一聲。

    若木莫名聽出一股有恃無恐的味道，臉倏地一紅，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

    石紅藥依照謝汋的吩咐將丹藥送去給了師父崔羽鱗。

    接下去的幾天于她而言就像美夢一般，玄鏡仙君每日都會召她過去說話，本來朝思暮想費盡心力才能見到的人，如今非但朝夕得見，而且離得那樣近，她心底那個隱秘的愿望，似乎一伸手就能觸及。她常常驀地一驚，懷疑自己是不是身在幻境之中。

    十日后，一個消息給她當(dāng)頭一擊，砸碎了她的夢境——崔羽鱗死了。

    石紅藥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崔羽鱗尸體的人，因為謝汋前一日讓她去送第二瓶藥，否則他一人獨自閉關(guān)，若是死在洞窟里，不知尸體何時才能被發(fā)現(xiàn)。

    石紅藥發(fā)現(xiàn)師父倒在地上，七竅流血，身旁放著她拿給他的那瓶丹藥。

    她雖然木訥，但并不蠢，一轉(zhuǎn)念便猜那藥有蹊蹺。

    她心亂如麻，站在石室中不知所措，只是一個勁地顫抖。

    半晌，她才回過神來，傳音給謝汋——只有親傳弟子才能向尊長傳音，這是謝汋賦予她的特權(quán)，她曾因此欣喜陶醉了許久。

    謝汋的聲音很快傳來，仍舊像往常一樣帶著笑意：“紅藥，怎么了？”

    石紅藥捂住嘴免得自己哭出來：“師父……師父他……坐化了……”

    謝汋沒有絲毫驚訝：“你在周圍找一找，把你帶去的藥瓶取回來收好。”

    石紅藥愣了愣，隨即意識到這句話的涵義，只覺當(dāng)頭一個晴天霹靂，腦海中一片空白。

    謝汋溫和道：“紅藥，你別怕，有我在?！?/br>
    他頓了頓道：“照我的吩咐做便是?！?/br>
    這句話給了石紅藥一些慰藉，她恍惚地“嗯”了一聲。

    他道：“你先出去，傳音給你幾個師兄弟妹，把此時告知他們，然后找兩個道僮，把羽鱗的死訊分別傳來給我和掌門師兄。”

    他接著道：“你可以哭，可以害怕，但是千萬別讓人看出來此事與你有關(guān)?！?/br>
    石紅藥抖得像是篩糠。

    謝汋溫柔地安撫道：“別怕，紅藥，沒有人會怪你，你只是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你有什么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