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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替身回來了 第119節(jié)

    鬼魂又道:“你看到我并不驚訝?!?/br>
    冷嫣點點頭:“是?!?/br>
    鬼魂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冷嫣握緊手中劍:“郗云陽郗掌門?!?/br>
    鬼魂輕笑了一聲,臉上露出由衷的贊賞之色:“你很聰明,方才一直借力打力,盡可能地保留自己的實力。”

    他看了眼她緊握劍柄的手,溫和道:“你不妨收起劍,如你所見,我只是一縷殘魂,傷害不了你?!?/br>
    他頓了頓又道:“能傷害你的東西,不是劍能抵擋的?!?/br>
    冷嫣心頭莫名一跳,一股不安的感覺自心底升起,逐漸彌漫開。

    就在這時,遠方忽然傳來隆隆的聲響,似雷聲,又似什么轟然倒塌。

    郗云陽的殘魂道:“是留在赤地的那幾艘戰(zhàn)船。”

    他抬起手,五指并攏,隨即張開,淡淡道:“剛剛炸毀了?!?/br>
    那些戰(zhàn)船中充滿了靈力,同時炸毀,非但船上的修士都會死,幾座魔城估計也難保。

    隨著爆炸聲的余韻漸漸消失,不遠處的偃師宗舊宮忽然緩緩移動起來,不止是舊宮,連遠近的沙丘都開始移動。

    冷嫣忽然意識到,原來是他們腳下的大地在移動。

    不一會兒,她便明白過來,這是陣法,一種超乎常人想象的,無與倫比的陣法,天地、山川、日月星辰和無數(shù)鮮血、人命、陰魂、靈氣……都成了他手中布陣的工具。

    這才是真正的殺陣。

    冷嫣道:“你布這么大個局,只是為了殺我?”

    郗云陽輕輕嘆了口氣,目光復(fù)雜而深沉:“你知道我是誰,但是你知道自己是誰么?”

    第107章

    冷嫣眼中有困惑一閃而過, 這細微的表情沒有逃過郗云陽敏銳的眼睛。

    鬼魂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澳阍镜拿纸袏u蘭,是素心和我的女兒?!?/br>
    冷嫣從未聽過如此荒唐的事,她知道郗子蘭身世有問題,但從未將自己和那被調(diào)換的嬰孩聯(lián)系到一起, 因為他們的生辰整整差了兩百年。

    郗云陽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 淡淡道:“我沒有騙你。你出生前我們探得你天生擁有強大的羲和神脈, 這對整個清微界來說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許多人都認(rèn)為素心腹中的孩子正是傳唱了數(shù)千年的那首讖歌里所唱的那位掃蕩六合、廓清寰宇的救世主?!?/br>
    他頓了頓:“我和你母親也是這樣想的。因為你的神脈太強大,你母親懷胎十月, 經(jīng)脈枯竭,可以說為了生下你耗得自己油盡燈枯??墒恰?/br>
    他笑著搖了搖頭,笑容里滿是苦澀和自嘲:“你誕生時的確身負(fù)強大的羲和神脈,可是隨著你一天天長大,脈象卻漸漸開始變化, 到你滿月時,至陽的羲和神脈已轉(zhuǎn)變?yōu)橹陵幹列暗南︻ㄉ衩}。你母親這時候修為幾乎盡失,探不出你神脈有異,我只能將真相瞞著她, 反復(fù)推算你的命格?!?/br>
    冷嫣無動于衷, 仿佛在聽別人的故事。

    郗云陽道:“無論我用什么手段推算,卜筮、星象、易數(shù)……結(jié)果都是大兇。但我還是存著一點希望, 但愿是我學(xué)藝不精, 占卜出了錯——素心不惜犧牲自己生下的女兒, 怎么會是帶來災(zāi)殃和不祥的兇邪?

    “于是我瞞著你母親去了迷谷。”

    冷嫣的目光終于動了動,她對迷谷并不陌生, 三百年前她曾為了采摘血菩提孤身潛入迷谷, 但她對這塊不屬于重玄的境地所知甚少, 只知道迷谷的主人十巫早在重玄來到此地之前就是這里的主人。

    郗云陽道:“十巫也是上古昆侖的一支,不過早在數(shù)千年前便離開昆侖,避居西南的群山之中,重玄在此地立宗,與十巫約定井水不犯河水,將迷谷列為禁地,若有門人擅入,則死亦無怨。十巫一族自古擅卜筮,他們生來眼盲,但能讓人看見過去和未來?!?/br>
    他頓了頓:“我在那里看見了你的命運,不但是你的,還有重玄的,整個清微界的。”

    冷嫣抬了抬眼皮。

    郗云陽接著道:“我看見百年后山川崩裂,海水倒灌,巖漿肆流,陰煞霧從地縫中涌出來,一起鉆出來的還有不計其數(shù)、密密麻麻的冥妖,重玄上下在冥妖潮中全軍覆滅,然后是生靈涂炭,整個清微界、凡間,全都不復(fù)存在?!?/br>
    他淡淡地一笑:“我不是為自己開脫,不過如果你是我,看到這一切,你會怎么做?”

    冷嫣不知不覺已手腳冰涼:“我和郗子蘭差了兩百歲?!?/br>
    郗云陽頷首:“昆侖君的傳承中有一些禁術(shù),只要有足夠的力量,移山填海、偷天換日也能做到,只是到兩百年后換個孩子并不難,有不止一種陣法可以做到?!?/br>
    他輕輕嘆了口氣:“畢竟去往將來比回到過去容易得多?!?/br>
    他說得輕巧,但冷嫣知道其中用到的陣法之精深玄奧,遠遠超乎她的想象,她先前聽楚宗主說過,郗云陽的陣法造詣遠在他之上,冷嫣一直以為是謙辭,直到現(xiàn)在她才知道此言不虛。

    “你大可以趁女兒還是個嬰兒時殺了她,何必大費周章?lián)Q孩子?”她問。

    郗云陽道:“你還是不愿承認(rèn)我是你父親,但你其實已經(jīng)信了,對么?”

    冷嫣抿了抿唇,她無法否認(rèn),不知道為什么,這些話聽起來雖然荒誕不經(jīng),但心底的直覺告訴她,這一切是真的。

    郗云陽繼續(xù)道:“我最后悔的便是沒有直接殺了你。我本打算這么做,但是……”

    他瞥了眼遠處不省人事躺在沙地上的姬少殷:“就連夏侯儼這樣的人,對自己的弟子尚且存著一分真心和善念,何況是父親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呢?

    “而且你不僅是我的女兒,更是素心竭盡全力生下的孩子,所以最后一刻我心軟了。我拔除了你的靈根和神脈,將你留在兩百年后,希望你能無知無覺地做個凡人了卻一生,然而事與愿違?!?/br>
    冷嫣道:“你沒算到她會被你的徒弟帶回重玄當(dāng)作容器?”

    郗云陽搖搖頭:“我是人,不是神。天道注定的命運尚且可以卜算窺探,可逆天而行,命線早已亂了,誰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br>
    冷嫣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她的心好像被一層冰封了起來,只有麻木:“你大可以把真相說出去,別人只會稱頌郗掌門大義滅親,為何要從別處偷個孩子來充數(shù)?”

    郗云陽的神情忽然變得固執(zhí):“因為妘素心的女兒不能是妖邪?!?/br>
    冷嫣默然。

    郗云陽重又變得漠然,仿佛這一切與他毫不相干:“抱來的那個孩子身上流著妘氏的血,不過畢竟父輩世代都是凡人,靈根和神脈都很弱,我用自己的半條靈根和半身靈力捏了一條假的,又將她的面容略作改變,你們本來就有親緣關(guān)系,長得有些許相似。”

    他頓了頓:“我一直拖到你周歲時才將孩子調(diào)換,再晚你的神脈長成,便無法拔除了。且那時候素心已經(jīng)時日無多,臥床靜養(yǎng)的時間越來越長,我以為她沒有心力照看孩子,更容易瞞天過海。誰知我還是低估了一個母親的直覺?!?/br>
    冷嫣聽見“母親”兩字,心底涌起一股陌生的感覺,長久以來,她對母親的認(rèn)識完全來自冷家那個女人,她不像她丈夫那樣動輒打女兒,但她的冷漠有時比棍棒和耳光更令人難捱。

    她知道世上還有另一種母親,溫柔、慈愛,對孩子無微不至,但那是冷耀祖的母親,不是她的。

    妘素心大約也是這樣的母親吧,所以她能看出襁褓中的嬰孩不是自己的女兒。

    郗云陽接著道:“素心立即就發(fā)現(xiàn)孩子被調(diào)換了。那天夜里她屏退了所有下人,將我叫到玄委宮與我對質(zhì),她毀了自己的本命法器打傷了我。她本來想殺死那嬰孩,但最終沒忍心下手?!?/br>
    他看著冷嫣道:“如果你的母親心腸再硬一些,說不定就沒有后來那些事了?!?/br>
    冷嫣道:“她……知道她的孩子活著么?”

    郗云陽搖搖頭:“我告訴她那不祥的孩子已被我親手殺了。若是讓她知道你還活著,她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把你找回來,那便是你的母親。”

    冷嫣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鈍鈍地一痛。

    郗云陽道:“她本來想把真相公之于眾,但最終她選擇了沉默,因為這個孩子不僅是她的孩子,也是清微界的希望。越來越頻繁的冥妖潮讓所有人身心俱疲,所有人都盼著讖歌里的羲和傳人降世,結(jié)束這一切災(zāi)禍和苦厄?!?/br>
    冷嫣道:“你少了半條靈脈半身修為,所以對上雌冥妖只能以身殉陣?!?/br>
    郗云陽道:“我逆天而行,遭天譴是早晚的事?!?/br>
    冷嫣道:“偃師宗是怎么回事?”

    郗云陽抬頭向那座黑色的死城望了一眼:“要更改天命,單憑我一己之力是不夠的?!?/br>
    他又掃了白沙上斑駁的鮮血:“和這些人一樣,他們是祭品?!?/br>
    冷嫣不寒而栗,突然意識到這個人也許早就瘋了。

    郗云陽接著道:“雖然我拔除了你的邪脈和靈根,但是天地亦有氣數(shù),氣數(shù)將近,必定妖邪橫行,要為天地續(xù)命,自然需要非同尋常的犧牲?!?/br>
    他頓了頓:“偃師宗傳承自昆侖,血脈甚至比昆侖五姓更純凈,用他們的血去祭祀大陣,清微界的氣數(shù)才得以延續(xù)下去。我雖然將你的邪脈拔除,但我也不知道這邪脈之根是否除凈,會不會在我身死道消之后出什么意外,所以我提前分出一片殘魂,蟄伏在夏侯儼的神魂中,便是防著這一天?!?/br>
    冷嫣道:“這幾百年來,你一直把夏侯儼當(dāng)作傀儡cao縱著?”

    郗云陽聞言搖搖頭:“你太高估我了,我不會偃師宗的傀儡術(shù),一片殘魂數(shù)百年受著活人靈府中魂火的炙烤,能保全自己已是不易,大部分時間我都在沉睡,對外界的一切一無所知,不過我也曾醒來過幾次,趁他不備時借他的軀殼做些事?!?/br>
    冷嫣忽然想起自己剛到重玄不久時,有天半夜醒來,看到掌門師伯站在她床前定定地看著她,她揉了揉眼睛,他立即就消失不見了。后來她一直以為是她睡糊涂了,錯把夢境當(dāng)成了現(xiàn)實。

    現(xiàn)在想來,或許那并不是夢吧。

    但真相已經(jīng)毫無意義。

    “這次徹底醒來,是因為你神魂中的邪脈醒了,”郗云陽望著冷嫣,輕聲道:“你實在不該回來的?!?/br>
    冷嫣也一瞬不瞬地直視著他,忽然一哂:“你以為你是誰?”

    郗云陽不發(fā)一言地看著她。

    冷嫣道:“你借著大義當(dāng)幌子,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隨心所欲地決定別人的生死和命運,你以為自己是神么?還是天道?”

    郗云陽自嘲地一笑:“你的父親只是個受盡天道愚弄,卻無能為力的懦夫?!?/br>
    “我心愛的女子付出了性命的代價,我親手拔去了女兒的靈根靈脈,讓她在凡間受盡苦楚,又被剮碎神魂,現(xiàn)在我還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再死一次?!?/br>
    他頓了頓道:“昆侖君從來不是一種榮耀,而是一個詛咒,負(fù)山前行的人怎么能妄想擁有那些美好的東西?”

    冷嫣忽然覺得面對這樣一個人,說什么都是多余。

    她握緊手中劍:“我不是你的女兒,我沒有父親,沒人有資格決定我的生死?!?/br>
    大地停止了震顫,城池和沙丘消失了,滿地的鮮血和尸首也消失了,四周一片死寂,天地間仿佛只有一個傀儡和一縷殘魂。

    放眼望去,大地平坦、荒蕪、蒼涼,在這個地方,甚至連時間都失去了意義。

    然后眼前的地面緩緩出現(xiàn)一條細縫,一道清冷的光從裂隙中滲出來,如同從地心伸出的一把巨劍,緩緩地移動,將大地割出一道道凹槽。

    冷嫣握著劍飛至半空,從空中俯瞰,那些彎曲的凹槽像是符咒,又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陣法,更不知如何破解,但她還是緊握著手中劍,憑著方才記下的沙丘、星辰的方位,在心里推算著生門的所在。

    大地上很快便布滿了符文,清光消失的時候,大陣中央忽然出現(xiàn)一個人,那人坐在一張銀光織就的席墊,漂浮在半空中。

    那是個雞皮鶴發(fā)的人,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布滿了褐色的斑點,老得連眉眼的模樣都看不出,只能從衣袍勉強辨別是個女人。

    她的眼睛無神而渾濁,直直地望著前方。

    冷嫣對上那雙空洞的眼睛,心里忽然生出一種無法言喻的酸楚。

    她的目光落在她擱在膝頭的蒼老的手上,她的手里握著一串鈴鐺,很小的一串,只有襁褓中的嬰兒才戴得上,而串起鈴鐺的紅繩已經(jīng)褪得看不清顏色。

    老人抬起手,木木地晃了晃鈴鐺,斷斷續(xù)續(xù)的昆侖謠響起來。

    冷嫣忽然明白過來那是誰。

    第10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