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養(yǎng)禍水 第43節(jié)
隱約還聽見簫娘一副鶯歌似的亮嗓由里頭揚出來,“為什么雇轎呀?” 后頭,或是他沒回話,或是角門闔上了,什么也聽不見。露濃只好把絹子撳在胸口,遮掩她那顆搖桃曳李的心,折返來路。 丫頭緊跟在身邊,忍不住障袂笑了下,“是啊,為什么不雇馬車呢?按說,雇一趟駝人的馬車,可比雇轎子價低些,轎子四個人嘛。都說這泠官人貧寒,未必也是那慣常大手大腳耍錢的?嘖嘖、我瞧著可不大像啊?!?/br> “瞧你眼皮子淺得?!甭稘馀硪粡埛垤v帶霞的臉,嗔她一眼,“你只看著雇馬車價低,怎的就沒想想,這會是冬天,路上恐怕結(jié)霜,是馬蹄子穩(wěn)當還是人的腳穩(wěn)當?那馬蹄子打滑了可是不管你人的死活,轎夫的腳的若打滑,得先顧著轎子里的人呢?!?/br> 丫頭恍然大悟,回首向角門笑了笑,“真是想不到,泠官人還是個體貼周道的男人,連待個沒名沒分的繼母都如此孝敬有禮,往后娶了妻,還不把夫人捧到天上去?姑娘的眼光果然不錯!” 迎頭轉(zhuǎn)來,兜了露濃羞答答的一個巴掌,輕拍在她額心,“亂說話、該打!” “姑娘與我還害什么臊呀?方才遠遠的,雖沒瞧輕相貌,可單看那副風姿,相貌必定不會差,比京里那些個世家子弟氣度好不少。噯,咱們在京瞧見過那么些公子,我冷眼比較,都不如這泠官人,姑娘趕緊去給老太太說了,省得老爺太太在京,還替姑娘四處相看,到時候陰差陽錯,姑娘哪里哭去?” 不覺把露濃的心事提起來,黛眉低顰,心神繚亂。一連幾日愁心難舒,恍恍混進十二月里去。 年下忙起來,走親訪友的不少,侯府自然權(quán)貴往來不斷。這日是南直隸兵部尚書家的老夫人攜長孫來拜見。那金公子外頭與老侯爺并虞敏之坐了會,轉(zhuǎn)到后宅來見禮。 虞老太太聽說他正是適婚年紀,瞧瞧使人去請露濃躲在臥房里瞧。 露濃辭不過,只得與丫頭藏身老太太房中,比及聽見金公子的聲音,將臥房簾子挑開一條縫往外瞧。金公子二十上下的年紀,相貌倒是斯斯文文的,為人又謙卑有禮,只是實在難入露濃的眼。 待人辭去后,老太太使她出來問:“這一個怎么樣呢?敏之說起,也是南京城有名的才子,有個舉人功名在身,只等來年去往順天府考個進士出來,前程也差不到哪里去。他父親南直隸的兵部尚書,也是要緊的差事?!?/br> 露濃秋水輕剪,有些無趣,“祖母的眼光自然不差,只是孫女還不想嫁人,還想再守著祖父祖母幾年?!?/br> “你不小了呢,轉(zhuǎn)眼就要十九的姑娘了,祖母像你這般大的時候,你父親都能走路了。到底是哪里不如意,你告訴祖母聽,祖母給你做主?!?/br> 露濃哪里好說?支支吾吾地別過腰,只把春山半蹙,似有天大的心事不好啟齒。 老太太心知女兒家臉皮薄,便將貼身的丫頭叫到跟前來問:“你姑娘是有什么心事,你只管告訴我聽。倘或你不說,先將你打死!” 丫頭聽見拐杖咚咚振了兩聲,忙捉裙跪下,趁勢說來:“姑娘、姑娘確有一椿心事不好對人提起,只怕失了老太爺老太太的規(guī)矩,連對我也不曾說起過。只是我從小伺候姑娘,姑娘的心事還猜不著,就算白跟了姑娘一場了?!?/br> 老太太又將拐杖振地兩下,“到底什么事,你只管說!” “姑娘,姑娘因在京時,拜讀過一位先生的文章,從此、從此就有些……咱們回南京,聽說那位先生家就在南京。姑娘為著這件事,一連好些日子茶飯不思,人也清瘦了。老太太疼姑娘,姑娘不敢說,我卻要說一說,求老太太為姑娘做主!” 說畢,丫頭連磕了幾個頭,老太太略想想,歪著眼瞧露濃,笑了笑,“我當是什么事情,那先生叫什么?哪位大人家的?少不得我使人去打聽打聽?!?/br> 露濃方把腰搦轉(zhuǎn)回來,滿面羞紅,“叫席泠,就是敏之上年說起的那位先生,聽說如今在上元縣任縣丞?!?/br> “縣丞?”老太太提起眉來,淡淡攢愁,“家中呢?他父親是在哪個衙門當差?” 露濃不好再講,老太太想一想,使她先回房去。入夜趁老侯爺回來,只向他打聽。偏老侯爺素日只與南直隸六部的人來往,這等末等小官,哪里聽過?只好又使虞敏之來問。 那虞敏之吃了幾杯酒回來,將毛茸茸的狐皮大氅一解,揮得粉甃間燭火偏顫,走到熏籠前烤手,“我早就說,jiejie待人家有幾分心思,祖母還不信,如今可不,她自己也來說了?!?/br> 老侯爺在榻上洗腳,瞪著眼撩他一腳水,“不要說你jiejie的玩笑,再敢亂說,家法打你!你只說,那個席泠的家世如何,父親哪里為官,母親是誰家的,祖上官高何職,人品相貌如何?!?/br> “呵,父親哪里為官?”敏之好笑著落到下首椅上,“他父親在閻羅王設的賭局上頭任一個常勝將軍,母親在白眉大神座下任個風月大王,祖上早敗得根也沒了?!?/br> 老侯爺不由把松弛的額心緊蹙。敏之笑了笑,又咂嘴,“他就是那年被內(nèi)閣放回家待命的那個窮進士,回南京這二三年,好容易才謀了個縣丞的差事,論相貌嘛,倒是舉世無雙,人品嘛,太孤孑清高了些,連孫兒的面子也不給。” “原來是他……”老侯爺捋著一把須,緩緩點頭。 老太太聽見如此說,忙欠身,“你曉得他?” “在京時聽見說過,讀過他在京時寫的一篇文章,當時朝廷要推行‘一條鞭法’,他在文章里提出些弊端,見解十分獨到。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當時他這篇文章,被當時陳少保的兒子抄了去,署了他的姓名,還在太轉(zhuǎn)運司謀了個官當。好些人曉得這件事,卻不好壞了陳少保的臉面,都裝聾作啞。這個席泠就算曉得,也沒地方說理。我看此子倒是個可造之材,只是家世到底太不配?!?/br> 老太太點頭附和,“那你的意思,叫露濃打消這個念頭?依舊尋別的去?” 不想老侯爺將手一抬,截斷了她的思慮,“我的意思是,再看看,外頭也瞧著,只是不要對人明講,免得事情不成,彼此下不來臺?!?/br> 說到此節(jié),凝重了眼色,“前些時江南巡撫林戴文給我來了封書信,說大約開春要回南京,屆時要來拜訪我這位昔日老師。依我看,蘇浙兩地是稅收重地,新策剛推行一年,他不在蘇州好好呆著,要回南京來,必定是有密令在身,大概是南京這邊有什么要緊的事情要辦。” 老太太乜他一眼,“你都向朝廷告老歸鄉(xiāng)了,還管這些事情做什么?再大的事情,也與你無關,你少cao這些閑心!” “嘖、我又沒說我要去管這些閑事。我的意思是,倘或果然如我所料,南京地方上少不得要換一換血,就看這個席泠能不能從這亂局里頭殺將出來,一飛沖天。倘或我看他不錯,屆時再告訴北京府里頭,把露濃的事情定下來。” 敏之稍嗤,“哼,就算南京地方上要洗牌,與他一個縣丞什么相干?他再飛,還能一步登天不成?我倒不看中他這些,只要他待jiejie好,少不得我們虞家提攜他;他要是待jiejie不好,就算天王老子,我也瞧他不上!” 這些話傳到露濃耳朵里,似月兒藏在云中,躲在繡閣里羞笑。 丫頭在身前打趣,“姑娘如今暫且把心擱下,泠官人再是不濟,也能從上元縣衙門混到應天府去。單憑自身,年紀輕輕的就要做到五六品的官,就是老太爺也得另眼相看。” 露濃歪在榻上,輕剔銀釭,把一簇火苗潺潺地挑起來,點亮一個如花婉媚的笑,“連祖父也稱他的文章好,可見他有大才。我自小在京師里長大,王孫公子席上見過不少,他們有什么好?不過是仗著父親祖父的威名,好一些的不學無術,秉性壞一些的在外頭儀勢仗貴作威作福。哼,我偏就瞧不上這起仰仗家世、靠父母親朋往上爬的人,正有本事,自己也能混出頭。只有席泠,他稱我的心。” 更闌悄悄正好眠,她卻從上月老遠望見席泠那一則身影起,就像懷揣一個雀躍的夢,時不時跳出來把她挑逗一下,叫她一夜睡得比一夜難眠。 睡不著,滿腦子都是那一片深似海的影,就想方設法地要靠近他一些。因此問起:“簫娘怎的好些日子不往咱們家來?上回她走時,我有沒有說使她來,有巾子托她做?” “說過了,我都聽見了,她還應了呢?!毖绢^端來碗熱騰騰的燕窩擱在炕桌上,珊珊落座,“大約是年關將至,她有些忙,抽不出空閑。明日我打發(fā)人去他家中問一問。” 次日果然打發(fā)個小廝去請,誰知席家院門緊鎖,墻外喊兩聲,無人應答。 原來是位南京做糧油聲音富戶孝敬了席泠些雞鴨魚rou,并兩只小香豬。簫娘燒了一只,一半留著給綠蟾,一半裝在籃子里,好容易雇了兩車,大早就往元家送去。 席泠往衙門去,與簫娘在巷口街上分別,一再對趕車的漢子囑咐,“不趕時候,路上穩(wěn)當些。” 簫娘撅著個嘴挑開前簾,“曉得了,說多少遍才罷?” 席泠稍退一步,挑開車窗的棉簾子,“衙門里交代完,就在家歇到年后。” 這意思,兩個人要同進同出朝夕相對好些日,簫娘想到那懶吃懶睡的日子,心比蜜甜,又對他交代,“你午晌歸家,街尾有個賣黃糕麋的攤,你買些回來我吃。” 席泠將燈舉在窗畔,照照她被湯婆子捂得粉撲撲的臉,點頭應下,讓了車去。 踅至元家,日頭黃澄澄地冒出來,元家一干小姐丫頭在園子里踢毽子耍子。簫娘一徑走到太太房中,趕上她在吃早飯,忙把籃子交于丫頭,“拿到廚房里熱了來,太太好吃的?!?/br> “是什么?”太太在暖炕上問,喊她過來坐,吩咐丫頭添碗筷。 “是一個做生意的老爺孝敬泠哥兒的小香豬,攏共兩只,一只我大早起來燒了,一半拿來與你,一半與隔壁陶家。另一只我們家一半,一半給何小官人吃去?!?/br> 元太太捧著碗,媚眼橫嗔,“你難得幾樣好東西,平白又給我做哪樣,自家留著招待親友嚜。” “有好處,我不想著你,卻想誰呢?” 太太回嗔作喜,吩咐丫頭說:“熱了劈下一些,給二娘屋里送去,老爺在她屋里吃飯,叫他們一道用些。再劈下一些預備著老爺下晌招呼那老道士?!?/br> 簫娘盤著腿兒,細觀她面色紅潤,秋波如水,料想她同那周大官人正是個如魚得水,如今有好的,連家中小妾也惦記著。 心里好笑,面色直夸她,“到底是正太太,這樣的胸懷,豈是那起面善心黑的媳婦能比的?” 趁著丫頭去了,屋里沒別人,元太太捧著碗笑一聲,“我何苦與她們計較這些?大節(jié)下的,彼此清靜些才好。你吃呀,陪著我吃些?!?/br> 簫娘端起碗,隨口問:“您方才說什么老道士?家中要做法事?” “嗨,好好的,又興起做什么法事?是我們老爺前些時在外頭認得的一個老雜毛?!痹罡盁o人排憂,便低低地對她說起:“說是他手里有個什么仙方,我們老爺巴巴的請了他來,就為求他這個?!?/br> “什么仙方?喲,哪樣益壽延年的藥,您也告訴告訴我,我也求他一些來吃?!?/br> 引得元太太噗嗤一聲笑了,臉上倏地燒起來,擱下個碗嗔瞪她,“什么藥你都胡亂往肚里吃呀?真是的,瞧你那見不得好的樣子。那是男人家吃的藥,你個年輕媳婦,就吃十丸白丸下去,也只管個肚飽?!?/br> 簫娘陡地明白過來,臉上也跟著有些燙,不好多話。倒是元太太,揀著個可說話的,索性一股腦抱怨起來,“男人嘛,年紀大了,總是有些不中用。別瞧我們老爺三房四妾的娶回家來,滿破也就是個擺設,打過了三十五就有些不大濟事?!?/br> 簫娘抿著唇埋首笑,一個碗險些捧不住。元太太瞧見,握著箸兒玩笑打她,“笑什么,你嫁個席摸白,難道就是個好的?” 猛地勾得簫娘想起席慕白往前起夜,一夜起個三五回,索性擱下碗捂嘴大笑起來。 兩人笑足半日,簫娘請辭歸家,元太太拉著她暗暗囑咐,“你的好我是記得的,過完年里往周大官人那里去一趟,他有節(jié)禮給你?!?/br> “喲,那得謝太太囖?!?/br> 辭將出來,趕著歸家送那半只香豬與綠蟾,左右都顧全,已是黃昏月淡,接幾個黃昏淡月,年關愈近了。 這時候,門戶里都顧著走親訪友,入夜還不清靜。松舍清燈,簫娘撐在妝臺,聽見陶家隱隱簫笛,像是在宴客,合著秦淮河的笙歌,又誰家墻內(nèi)偶然蹦個炮仗,又伴著犬吠,遠的近的,此起彼伏,都是凡俗轟烈的塵世。 她的屋子是恬靜安寧的,當下,難免思想起父母來。父母什么樣,她早不記得了,但那種孤苦伶仃的寂寞,依然不將人放過。 她往那堵墻望一望,帶著悵然若失的依戀,仿佛所有的牽絆與寄托都在墻后頭。 墻那頭噼里啪啦微響幾下,是炭盆里蹦幾個火星子。夜深恐怕凍了墨,席泠擱筆不寫了,將一沓紙張收入柜中?;腥灰娦泵娲皯羯线€亮著燈,就在榻上坐定,推開窗,只看那窗戶。 那頭簫娘聽見吱呀聲,只道是他出門來,靜聽一回,院內(nèi)又沒個動靜,便將檻窗推開條縫瞧,正就對上席泠一雙眼,唬得她忙把窗戶闔攏。 須臾又拉開,夠出個腦袋問:“你開著窗戶等西北風喝么?” 席泠欹在窗框,翛然地將一條胳膊搭在支起的一只膝蓋上,“怎的還不睡?” 可巧叫簫娘尋著個似模似樣的借口,老遠地朝他眨眨眼,“我睡不著,想吃盅胡桃茶,我記得有一把胡桃在正屋里墻根底下那個箱柜里擱著,我想去取么,又只當你睡了,不好進去得?!?/br> 凜風蟄人臉,席泠卻不覺冷,笑意十分和煦。他有些弄不懂,她凡事都爽利直接,唯獨在這件事情上很是機謹,是她信不過他,恐他不可托付? 都不打緊,他有十足的耐性,總之不論男男女女怎么耍心眼,總也是殊途同歸,歸到枕上,相偎而眠。 他笑了下,順著她的話邀請她,“外頭吵鬧,哪里就能睡?正好我也想吃一盅茶,你來瀹吧?!?/br> 簫娘匆匆闔上窗,在鏡前笑得花枝招展,暗想她沒早早地洗了胭脂,真是個再英明不過的決策! 她復把剛摘下的那只珍珠攢花鈿斜插烏髻,冠冕堂皇地走到正屋里尋了胡桃茶葉等瀹茶的器皿出來,提著銅壺走進他的臥房,眼梢微吊,好似在告訴他:我可是來辦正經(jīng)事的。 席泠也就闔上窗,歪在榻上看她喬張致地忙,“夜里茶吃多了,不怕睡不好?” “我睡得香著呢?!焙嵞镆祸D(zhuǎn)裙,像是急于辯解。稍稍又覺得多此一舉,忙轉(zhuǎn)回去瀹茶。 在墻角,那陳舊妝奩裂了縫的鏡里,席泠能清晰瞧見她一面海棠腮,兩片嘴皮子翕動著,像是在暗暗咒罵他。 他歪著眼,比及簫娘端茶過來,剜他一眼,“鬼鬼祟祟笑什么?” “笑圣人說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br> “我難養(yǎng)活么?”簫娘扇扇睫毛,細數(shù)自己的一番好處,“我吃得不多,又能干活,還能幫貼家中些開銷,只怕方圓百里還難尋我這樣的女人呢,你別不知好歹!” “不是你說的這個意思?!?/br> “那是哪樣意思?”她撇撇嘴,在對過拂裙而坐,嘶嘶地呷口茶,抬起眉,又是兩汪恨水。 窗外花炮轟雷,陶家放焰火,嬉聲伴著胡笳,咿咿呀呀地拖著調(diào)子。席泠扭頭瞧一眼窗紗上朦朦朧朧的影,轉(zhuǎn)回來,“趁街上還開著鋪子,明日我去買些焰火爆竹,你也點著玩耍。” 簫娘稍稍驚詫,他抬起胳膊,越過炕桌捏一捏她的下巴,“去年陶家小姐芳辰點焰火,你說你也要放,忘了?” 杳杳回想,那不過是句酸話。此刻當真起來,簫娘卻計較,把下頜輕輕撇開,“一放就散的東西,不等同是點銀子玩耍嚜,貴呢,算了吧,留著那些錢哪里開銷不劃算?” 她垂著眉眼,捻著茶盅的口,被熱騰騰的茶煙熏得眼有些濕潤朦朧,又像是淚花。大約是為他記得那么句沒要緊的氣話,沒有人這樣滿足過她又嫉又酸的小心思。她很奇怪,很少為孤苦掉淚,卻容易為一點動容想哭。 “銀子而已,不過是生不來死不帶去的東西。只要我有,你燒著玩也未嘗不可?!?/br> 簫娘噌地把眼抬起來,心里仔細掂量他這話算不算是個承諾。算的吧?可到底沒有說“一輩子”更叫她踏實。 道理是道理,她心里已像燃了團火,燒在寂寂空曠的原野。是他闖進這片黑漆漆的荒原,舉著照明的火把,從此她就死心塌地跟著他走了。 但她就是很固執(zhí),癟癟嘴,霧籠的眼睛帶著甜蜜的不屑,“還沒怎么樣呢,先就張狂起來了。耍錢可是個爛毛病,你別學那起公子哥倒三不著兩的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