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福運綿綿 第8節(jié)
但堂堂一座戰(zhàn)功赫赫的王府,如今竟淪落到被仇家如此輕視的地步,足見昔日令敵軍聞風喪膽的淮陽王,如今已成了何等模樣。 秘聞傳開之后,旁人縱沒膽子到那賭局插一腳,卻也知道淮陽王府是真的要倒了。 否則誰敢如此肆意妄言? 先前犯顏直諫的鐘固言就算將女兒送進了皇家,碰上個勢敗至此的王府,又有何用呢?不過是換個盛大的排場和耿直的名聲,將女兒活生生送進火坑里罷了。沒準兒還要受牽連,斷送前程。 十里紅妝鋪過京城的街巷,迎親的場面亦盛大隆重。 無數(shù)目光投向花轎,復雜而惋惜。 * 花轎之內(nèi),玉嫵扶扇而坐。 出閣前再怎么擔心害怕,也逃不過這頂花轎。 整個鐘家在皇室眼里如同螻蟻,沒有半點抗旨的資格,前路就算是火坑,她也得毫不遲疑地跳進去。畢竟,淮陽王就算有萬般不好,也曾戰(zhàn)功赫赫、保家衛(wèi)國。 她沒資格嫌棄他,更不能令鐘家蒙難。 玉嫵暗暗給自己鼓氣,覺得腹中有點餓,又翻出藏著的糕點小心送進嘴里,免得蹭花了口脂。過后,又趁著沒人能瞧見,摸出菱花小鏡檢看妝容,拿指腹輕輕按揉微紅的眼眶,將出門時哭過的痕跡悄悄掩去。 出閣是喜事,還是得高高興興的。 新娘哪能哭喪著臉呢? 她還在佛前悄悄許了愿,盼著淮陽王能從重病里好轉(zhuǎn),不負他從前征戰(zhàn)的熱血呢。 玉嫵竭力勾起唇角,深吸了口氣。 暮春天暖,花轎行過紅綢裝點的街市,最終停在淮陽王府門前。 玉嫵沒來過這里,這會兒也不敢亂瞧,只管繃著纖細的腰身兒,聽從喜娘和嬤嬤的指點慢慢往里走。余光瞥見衣香鬢影,珠翠綾羅,除了緊隨在側(cè)的佛寶之外,全都是陌生的。 她往后的日子就得在這里過了。 也不知淮陽王究竟是何模樣。 玉嫵安分地任人擺弄,直到被送進王府后院用紅綢彩緞裝飾一新的洞房,也沒瞧見新郎的半點影子。 尋常夫妻成婚時的合巹撒帳之禮,她更是想都不用想,就連花扇也不用等人來挪。 ——反正淮陽王病得連起身都難。 好在那位老嬤嬤雖瞧著面貌威嚴,態(tài)度倒還和氣,將玉嫵安頓進屋里,便屈膝道:“外頭的事自有人照應(yīng),王爺身體未愈不便行禮,請殿下自管歇息。若有吩咐,只管招呼老奴便可。待明日天明,徐司閨會帶人拜見殿下。” 言語姿態(tài)端正嚴謹,頗覺一絲不茍。 玉嫵猜她應(yīng)是淮陽王的教養(yǎng)嬤嬤,頗客氣地應(yīng)了,暫且屏退旁人,只留佛寶她們在側(cè)。 須臾,外間傳來屋門吱呀掩上的聲音。 玉嫵緊繃著的腰身在那一瞬間垮塌,她長長吁了口氣,輕輕將花扇擱在榻上。 肚子里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她讓佛寶端些糕點過來,目光緩緩挪過這間洞房。錦帳外紅燭搖曳,玉獸上香氣裊娜,桌椅箱籠、陳設(shè)器物俱是奢華珍品,亦有滿目紅綢,卻感覺不到半分新婚的喜氣。 就連她要沖喜的男人,都不知在哪里。 她自哂地笑了笑,接過糕點茶水。 折騰大半日后早已饑腸轆轆,那糕點應(yīng)是剛蒸出來沒多久,熱氣未散,香氣誘人。 玉嫵餓得久了,尋常的銀絲卷吃下去都覺松軟香甜無比,至于旁邊品相極佳的核桃酥、桂花糕、金乳酥,更是惹人垂涎。 一頓風卷殘云,盤盞半空。 玉嫵滿足地摸了摸肚子,讓佛寶她們也墊墊,別餓著。 吃飽后渾身舒坦,方才因這冷清洞房而生的一絲心酸也消弭殆盡,玉嫵大清早起來后就不曾闔眼,這會兒既閑著無事,便靠著榻上軟枕小憩養(yǎng)神。 待睡醒時,屋中已是天色漸暗。 外頭的賓客自有人照應(yīng),嬤嬤扣門而入,送來晚飯,連同沐浴盥洗等事一并稟報清楚。 滿桌佳肴濃湯,豐盛而可口。 玉嫵吃得有點撐,到院中稍坐片刻,瞧著京城里熟悉的流云殘霞、四合暮色,想著王府的數(shù)重墻垣之外,父母此刻必定正與堂兄圍坐用飯,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下來。 待夜幕籠住燈火通明的院落,里頭熱水備齊,便入屋卸妝換衣。 外頭的喧囂漸漸褪去,剩下草蟲的叫聲。 院外花木樹影間,有人悄然行來。 他身上穿的是狄慎的衣裳,黑色的外衫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就連身量都差不太多。但偶爾經(jīng)過明亮處,游廊上的昏黃的燈籠光芒照在臉頰,那眉目輪廓卻分明不是狄慎。他熟稔地避過內(nèi)院仆從,藏身在洞房外一株枝杈繁茂的老樹上。 透過樹葉間隙,可瞧見洞開的窗扇內(nèi)少女正對鏡卸妝。 燭光搖曳,照得她臉頰嬌艷柔旖。 即使離得有點遠,無從細看她眉目間的姿色,單是那妝臺前裊娜的側(cè)影入目,便覺清麗靈動,如芙蓉出水。 果真如狄慎所說的,鐘固言雖是個又犟又硬的老頑固,女兒卻養(yǎng)成了嬌滴滴的小美人。 周曜倚著樹干抱臂在胸,唇角動了動。 第8章 女客 窗扇之內(nèi),玉嫵絲毫不知外頭有人在打量她。 滿院仆從更是半點都沒察覺。 周曜便仍臨風而立,打量這座屬于他的新婚洞房,和妝臺前懵然未覺的少女。 因元后早逝,宮中無人照應(yīng),他其實很早就出來建府獨住了。只不過彼時少年意氣,或是被乾明帝和太子拘到東宮讀書,或是往來軍營練練騎射,或是隨軍出征率兵殺伐,一年到頭,在王府里的時日并不多。 哪怕身在王府,也多住在外書房,甚少踏足內(nèi)院。 這座閣樓在他而言也是陌生冷清的。 不過今夜,顯然有了些許不同。 周曜原是閑得無聊,打算過來看一眼就走,免得他白擔了娶妃的名聲,卻連女方是何模樣都不知道。 這會兒真到了洞房跟前,目光所及是貼在窗槅的喜紅窗花,掛滿游廊檐下的宮燈,綢緞裝飾的花木廊柱,新婚的氛圍終究讓人動容。 洞房花燭,美人嬌柔,那是許多男人生平最得意的事。 而他…… 春夜里溫柔的風拂進窗檻,撩動少女披散在肩的滿頭青絲,她身上的嫁衣已然脫去,只剩華麗的內(nèi)襯,勾勒出秀弱身段。大抵覺得晚風寒涼,她往這邊瞧了眼,旋即,伺候梳妝的丫鬟快步過來,闔上了那扇窗。 周曜的目光就此被阻斷。 他愣了下,察覺久站后傷處隱隱作痛,遂收回目光,縱身融入漆黑夜色。 * 翌日清晨,玉嫵在明亮天光里醒來。 不得不說王府用的東西確實非別處可比,這座喜床寬敞精致不說,上頭鋪的錦褥更是柔軟舒適,暮春夜里睡著溫涼適宜,能令香夢沉酣。 玉嫵昨日頭頂沉重鳳冠,婚禮上繃得骨頭都有些酸,睡醒后倒是神清氣爽,精神奕奕。 因淮陽王病重不起,今日暫且不必去拜帝后宗廟,無甚要事。 遂從容起身,梳洗用飯。 過后,徐司閨果真帶了后院仆從,到閣樓前拜見。 淮陽王為給廢太子求情,受了重責后,王府的屬官侍衛(wèi)撤換了不少,后院的仆從也撤去了半數(shù)。剩下的人又因種種緣故處置了些,如今除了做雜役的,能近前侍奉的人并不多,甚至不及敬國公府的半數(shù),都由徐司閨管著。 她是有品級的女官,行事穩(wěn)重周全,并未因主君病重、新婦幼弱而有半分怠慢。 余者受她約束,自然也不敢輕慢。 玉嫵見她們都恭敬規(guī)矩,暗自放心了不少,受禮后屏退旁人,只留徐司閨和嬤嬤在側(cè),問了些起居上的事。 徐司閨獨自撐著后院,將先前掌膳掌寢等人的職責都撐在肩上,卻分毫不亂,回話時也條理分明。 玉嫵暗察她言行舉止,倒覺如今的淮陽王府雖冷清寥落,卻也不像外頭傳聞的那樣亂成了粥,大廈將傾。 問完了,徐司閨行禮告退,嬤嬤卻沒動身。 她是元后戚氏身邊的隨從,姓孫,是看著周曜兄弟倆長大的,在帝后身邊伺候過許久,又頗受淮陽王敬重,在王府里極有威信,連乾明帝都對她高看一眼。 先前裁撤王府屬官侍衛(wèi)時,喬皇后沒少暗中插手,唯獨在內(nèi)院的事上有孫嬤嬤鎮(zhèn)著,半個人都沒塞進來。 玉嫵即便不知這些隱情,瞧孫嬤嬤的沉穩(wěn)行事,心中也頗敬重。 遂溫聲道:“嬤嬤還有事要說?” “咱們王爺常年在外征戰(zhàn),后院里人不多,除了奴婢、徐司閨和方才那些人,便只剩兩位客人。昨日婚宴上的事情多,她們不曾露面,如今殿下既得空,奴婢不妨將她們請來,好與殿下相見?” 孫嬤嬤微微躬著身子,半點都不倚老賣老。 玉嫵笑而頷首,“有勞嬤嬤。” ——婚事已成,她既以孺人之身暫且擔了主母的身份,自是該依身份行事的。 不過既是見客人,總得有主母的樣子。 玉嫵從前懶散慣了,如今身份驟轉(zhuǎn),便時時記著當日在敬國公府學的那些規(guī)矩,將腰身兒挺直了端坐在椅中,余光瞥見盤中擺著的糕點,也沒好意思去碰。 旁邊佛寶瞧她如此克制,頗為不忍,湊近了道:“既不吃糕點,我去端杯牛乳茶吧?”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玉嫵自幼愛吃零嘴,飯后半個時辰總要吃點東西才覺得踏實。 方才受眾人行禮,又跟徐司閨說了半天的話,瞧著滿桌饞人的糕點卻不能下嘴,著實磨人得很。吃糕點時若將碎屑沾在唇上,未免有失儀態(tài),換成牛乳茶就不用這些顧慮了。 遂笑瞥佛寶,給了個贊許的眼神。 少頃,熱騰騰的牛乳茶端到跟前,外面孫嬤嬤也領(lǐng)著兩位客人走了進來。 領(lǐng)頭的是個年約十七的女子,容貌極美,身量高挑,身上穿著云錦春衣,腰下長裙搖曳,行動間柔婉生姿。她手里牽著的則是個六七歲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一張臉,兩只髻兒纏著珠串,笑瞇瞇的甚是可愛。 進了屋,兩人齊齊行禮。 “民女江月媚,拜見鐘孺人?!备咛舻呐友劢薜痛?,神情間唯有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