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就是因為這句話，周珩瞬間失去了感官知覺，似乎周圍的聲響都變得極其遙遠，眼前的畫面也逐漸虛幻。

    她的全部精神都被抽回到身體里，攪動在一起，又試圖鉆進大腦，將這塊記憶挖掘出來。

    然后，更多的疑問冒了出來。

    醫(yī)生說她對綁架案前后的事記憶全無，是因為受驚過度，身體和大腦都出現(xiàn)強烈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加上ptsd，令她選擇自我封鎖了那段記憶，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行為。

    這聽上去像極了一個受害者才會出現(xiàn)的障礙。

    那么，既然她是受害者，又為什么她要跟程崎說這樣的話？

    是有人告訴她的，灌輸給她的，還是它確實發(fā)生了？

    如果她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又為什么會受到刺激，自我封鎖記憶？

    這不合理啊……

    好一會兒，周珩才從這些疑問中掙脫出來，雙眼看著前方有些發(fā)直，嘴里卻說：“那么依你看，我害死‘周珩’的可能性有多大，那時候的我，有這種能力么……”

    這聽上去與其說是問題，倒不如說是自言自語。

    程崎沒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向她這邊傾身，嘴唇幾乎要碰到她的耳朵了：“你確定要在這里討論？”

    周珩一頓，隔了兩秒，便又聽到程崎說：“咦，我好像看見許景燁了?！?/br>
    許景燁？！

    這下，周珩徹底醒了神。

    不過片刻，許景燁已經(jīng)走到兩人跟前。

    程崎也站起身，笑著先發(fā)制人：“許先生，這么巧?！?/br>
    許景燁掃過程崎，又看了眼臉色不對勁的周珩，應(yīng)了：“是很巧，想不到程先生會出現(xiàn)在這里?！?/br>
    兩人寒暄間，周珩也起了身，試圖維持著表面的平靜，還順了下頭發(fā)。

    許景燁朝她這邊靠了一步，皺眉的瞬間，問：“阿珩，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珩匆匆抬眼，又垂下，非常自然的挽起許景燁的手臂：“我沒事，應(yīng)該就是低血糖?！?/br>
    許景燁狐疑的看了她眼，卻沒有繼續(xù)追問，而是再度看向程崎，笑道：“程先生和江城醫(yī)院也有合作么？”

    程崎不動聲色的掃過半低著頭的周珩，對程崎說：“我有個朋友在這里接受治療，我來和她的主治醫(yī)生聊兩句?！?/br>
    這話落地，也不等許景燁反應(yīng)，程崎很快又問：“那許先生你呢？”

    許景燁仍是笑：“我和你一樣，也是來關(guān)心朋友的?！?/br>
    “哦，原來如此。”程崎應(yīng)了，“那還真是巧?！?/br>
    “是啊?！?/br>
    此言落地，兩個男人看著彼此，同時沉默下來。

    氛圍一下子變得無比尷尬。

    周珩也差不多收回心神，掀起眼皮掃了眼，然后說：“既然程先生還有事，那我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br>
    程崎又一次揚起笑，接了句：“周小姐保重身體，我先走一步?！?/br>
    話落，程崎又對許景燁點了下頭，轉(zhuǎn)身走出死角。

    許景燁一直盯著程崎的背影，等他消失在拐角，這才感覺到手臂被周珩拉了一下。

    許景燁轉(zhuǎn)過頭，就聽周珩問：“你剛才怎么不說，是陪我來看病的，還無端的冒出一個朋友?！?/br>
    許景燁笑了：“我又沒說謊，的確是為了朋友而來。再說，我要是說陪你來的，那不就等于告訴他，你的精神出現(xiàn)問題了么？這么隱私的事，怎么能讓外人知道?！?/br>
    聽到這，周珩問：“你哪個朋友，我認識么？”

    “你不認識。準確的說，是我一個朋友的長輩。他現(xiàn)在因為一些原因不能過來探望，就讓我代勞了?！?/br>
    許景燁回答得非常自然，也不像是臨時編的，隨即又換了個話題：“你呢，檢查做完了么？我陪你去見秦醫(yī)生。”

    周珩沒有拒絕，十分配合的跟許景燁回到門診走廊。

    等了幾個號，周珩獨自走進秦松的辦公室，將化驗單交給他。

    秦松看了幾眼，很快給周珩開了藥，囑咐她不管是遇到睡眠問題，或是情緒感到焦慮，甚至是出現(xiàn)心悸、心慌等癥狀，都不要胡思亂想，先按照說明書吃上七天，觀察用藥反應(yīng)。

    等到七天之后，再回來復診。

    這之后，許景燁一路都沒再問起看診的事。

    直到兩人回到車上，許景燁將后座和前座之間的擋板降下來，這才發(fā)問：“怎么不舒服也不說一聲？”

    周珩依然垂著頭，看上去精神很差，就靠著他的肩，帶著點可憐相的說：“只是一點小毛病，我自己就能解決，也沒必要大張旗鼓啊?！?/br>
    許景燁見狀，心里一軟，也不好再追究：“那秦醫(yī)生是怎么說的？”

    周珩將新拿的藥從袋子里翻出來，指給他看：“你看，主要是治療焦慮的。我想我只是太累了，腦子里裝的事情多，晚上又多夢，還經(jīng)常會莫名其妙的驚醒，醒過來就很難再入睡?！?/br>
    許景燁仔細看了遍用藥說明書，還時不時看周珩一眼，卻見她打了兩個哈欠，好像馬上就要睡過去似的。

    半晌，許景燁說：“依我看，你就是一個人生活，三餐和作息不定，需要有人照顧你。”

    周珩半閉著眼睛，回道：“你是不是又想說，讓我搬過去你那里??？”

    “知我莫若阿珩?！痹S景燁輕笑，“這件事我已經(jīng)跟爸爸提了，他沒意見?！?/br>
    周珩終于抬起眼皮，還沒發(fā)問，就又聽他說道：“應(yīng)該說，是我請求爸爸同意，讓你我先把這樁婚事定下來?！?/br>
    周珩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你瘋了，你大哥才走多久，你突然說這些，你爸該怎么看你，怎么想我？還有，外面的人也會說……”

    “別人的看法我不關(guān)心?！痹S景燁將她打斷，“我只在乎你的想法?！?/br>
    周珩迎向他的目光，沉默了幾秒，仿佛終于妥協(xié)了，問：“那日子定在什么時候？”

    許景燁見她似乎松動了，不由得勾起唇角：“我的意思是下周，但如果你覺得不妥，那就放在下下周？”

    周珩倏地笑了：“這兩者有什么區(qū)別呢？”

    許景燁見到那朵笑容，傾身在她唇上啄了下，說：“區(qū)別就是，選戒指和禮服的時間會比較緊張，家里也要cao辦起來，恐怕會手忙腳亂了?！?/br>
    周珩橫了他一眼：“還是不要cao辦了，也不要宴請賓客，就舉行一個簡單的儀式就好?！?/br>
    許景燁問：“你是擔心人言可畏？”

    周珩搖頭：“不是我擔心，是集團、許家，還有你。集團正值多事之秋，你們家又才經(jīng)歷了一件白事，你雖然已經(jīng)接管海外部，但位置還沒坐穩(wěn)。若是在這個時候大cao大辦你我的訂婚，對你一定是弊大于利。景燁，在這件事情上，你就聽我的吧。反正訂婚只是一個形式，你我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

    這話落地，周珩就當著許景燁的面，用手掩口又打了一個哈欠：“我真的很困，我想睡會兒?！?/br>
    許景燁似乎妥協(xié)了，就讓她靠著自己，隨即另一手拿出手機開始回復工作微信和郵件。

    窗外路燈亮起，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周珩并沒有睡著，她斜著眼睛，掃過窗外的景致，臉上沒有半點喜色，反而越發(fā)冰冷。

    第82章 6

    chapter 6

    周珩回到家里, 就將包里的幾樣東西逐一拿出來，擺在茶幾上。

    然后她進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出來時就坐在沙發(fā)前, 出神的盯著這些東西看。

    首先是秦松給她開的藥，是用來安撫情緒，緩解因為心理給生理造成的不良癥狀的。

    她作為一個曾經(jīng)被確診過有嚴重心理問題的患者, 對此深有體會，她也非常清楚心病當需心藥醫(yī)的道理, 外在的藥物只能對身體起作用，卻滲透不到人的心里。

    有些事, 鉆了牛角尖，認了死理, 吃什么都沒用, 可一旦自己想開了，想通了, 那就會不藥而愈。

    就好比說, 她當年對周家要求她扮演周珩的要求, 是十萬分排斥的, 哪怕表面上答應(yīng)了條件，心里也在逆反。

    所以無論她如何“努力”去模仿，效果都不好。

    她越是將自己想象成“周珩”, 越去熟悉她的一言一行, 哪怕只是看她的日記，她都會覺得惡心。

    那時候她經(jīng)常發(fā)燒，有時候會昏睡不醒, 一旦情緒不穩(wěn), 就會有人喂她吃藥。

    如此反復了許久, 直到有一天她終于“認”了，想明白了，逼著自己接受眼前的現(xiàn)實，告訴自己先離開這座牢籠再說。

    這里面的道理很簡單。

    小白樓和她修養(yǎng)的歐洲小鎮(zhèn)都是牢籠，而周家就是斗獸場。

    她只有在周家，才有爭奪生存空間的機會。

    在牢籠里，就只能等死。

    回顧過去這二十幾年，她似乎一直都是被迫選擇，被人驅(qū)趕著，被人驅(qū)使著，他們讓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愿意與否并不重要，因為最終結(jié)果是一樣的。

    從小白樓，到周家，到歐洲，再到回來，到和許景楓訂婚，又到如今以“周珩”的身份與許景燁虛與委蛇，這哪一樣是她心甘情愿的？

    思及此，周珩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

    大約是思慮和負能量過多，她又一次感覺到情緒開始不穩(wěn)，心里也像是被什么東西壓著一樣，不僅沮喪，而且有些透不過氣。

    她努力調(diào)整著呼吸，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到情緒逐漸平緩了，才緩慢睜開眼看向桌面。

    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那張更改過的藥方上。

    那上面有顧瑤的標注，在其中幾個成分上做了減量。

    而其中一項成分，就叫苯|丙|胺。

    周珩雖然沒有接觸過毒品，卻也在新聞里聽過這個學名，知道它大概是做什么的。

    聽說苯|丙|胺有提神的作用，還會刺激中樞神經(jīng)，令人興奮，在短時間內(nèi)達到一種智商忽然提高的錯覺。

    而在苯|丙|胺這個大類別里，有一個叫甲|基|苯|丙|胺的，俗名就是冰|毒。

    還有那些所謂的“搖|頭|丸”、“迷|魂|藥”、“狂|歡|丸”，也都屬于苯|丙|胺這個家族。

    換句話說就是，所謂的基因藥，其中一項基礎(chǔ)成分是受到國家嚴格管控的，用對了是管制類藥物，也就是醫(yī)院所開具的紅處方，而用在歪門邪道上就是毒品。

    周珩不知道，這張藥方上苯|丙|胺的用量是否得當，也不知道它有沒有超出國家規(guī)定的標準，超出了多少。

    既然當年將它生產(chǎn)出來的“江城基因”已經(jīng)被取締，這就說明他們的藥問題很大。

    至于本就虛弱的周楠申，服用這種“藥”已經(jīng)長達一年，也難怪他如今每況愈下。將他的體力嚴重透支的，大概就是苯|丙|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