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都不停！”

    “鐵馬大將軍親自帶兵？”

    “那能少了他？聽說還派了別的將軍，不過估計都得聽他的吧，畢竟我聽說皇帝把虎符給他了?！?/br>
    “哎喲，了不得?！?/br>
    “我兩個兒子都在軍隊里呢！我成天擔(dān)心得不行！夜里睡都睡不著！”

    “能贏嗎？我們要不收拾收拾東西，隨時準(zhǔn)備著？”

    “吃的喝的呢？要不要攢點？”

    “會波及到這里嗎？”

    ……

    林泓攥緊了韁繩。

    他第一次祈禱能早日進鬼方。

    *

    他們到江南的那天在下雪。

    灰色的蒼穹，白雪飄飄，鱗次櫛比的漆木樓閣披著積雪，枯樹端雪而立，平鋪千里的湖面在寒氣里靜默，湖心亭形單影只。

    街市也鮮有人，整個江南變得有幾分蕭索。

    “嘿。林泓?！濒~天亦正坐在長瀛鏢局的圍墻上喝酒，一眼看出去就看到了牽著馬的頎長人影。

    “魚姑娘……”程進玖愣住了。

    魚天亦這才看到林泓身邊還跟了個人。

    *

    “頭兒啊！你終于來看我了！想死我了！”趙剛龍一把鼻涕一把淚，“你居然還帶了這么多雞腿來看我，真是不枉我對你相思成疾?。　?/br>
    林泓：？

    趙剛龍這個暗示太不要臉了。

    蒼朗點評：丟人！

    “南方有戰(zhàn)事，最近往北邊押鏢的倒是很多?！蓖励櫻┌奄~本遞給林泓，“打仗送物資，不少官道被封了，不得不繞行?！?/br>
    林泓翻了翻那賬本，“不走官道也有近路吧?！?/br>
    屠鴻雪看向他。

    林泓常年在外面游玩，也刻意關(guān)注過，對小道再熟悉不過了。

    他扯了張地圖在上面涂涂畫畫，“從這里到南北都有近路?！?/br>
    趙剛龍一邊啃著他騙來的雞腿一邊湊過來看那地圖，“頭兒，你這比地頭龍還厲害啊?！?/br>
    蒼朗也在看，指了指地圖，“這條路我似乎走過，確實通暢便捷?！?/br>
    “我也知道一些?！背踢M玖道，“若不嫌棄，我也可以畫幾條路?！?/br>
    林泓把紙筆遞給他，“有勞?！?/br>
    一幅押鏢近道圖就這樣誕生了。

    林泓端詳著那地圖，一方面計算著能給他省多少成本，一方面思忖著走近路到軍營的可能性。

    “但近道崎嶇，多盜賊。還是小心為上?！背踢M玖道。

    *

    是夜。

    林泓太累了，回房后，還沒來得及脫衣服，倒在床上就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是怒號的風(fēng)雪和嘶鳴的馬，掄動的長矛與畫戟，兵戈碰撞發(fā)出巨響！混亂的人群穿著鐵甲，喊聲震耳，刀刃撕裂皮rou，鮮血和殘肢飛濺！

    不是神話，不是童謠，殘忍得干凈利落。

    林泓被困在這個夢里，怎么也醒不來。

    刀劍閃著寒光，他繃緊了神經(jīng)一刻不停，腦子嗡嗡，眼前一片昏花，他覺得很混亂、很累，但他必須繼續(xù)，稍有閃失，刀劍就會落在他身上。

    倒下的軀體一具又一具，但他不能后退，身后是數(shù)千萬子民的國邦。

    敵人是青面獠牙的猛獸，而你要比他們更猛、更兇狠。

    用利爪撕裂皮rou，用尖牙咬碎甲胄，用嘶吼震懾侵略者。

    以命相博，用鮮血劃分領(lǐng)土。

    一把長刀砍了下來！

    林泓猛然驚醒。

    醒來不是在自己軟和的床上，而是在一片荒林。

    不是清晨而是日薄西山。

    晚霞的光束透過密林，一片朦朧，如真似幻。

    沒有鳥鳴，沒有風(fēng)聲，昏昏欲沉。

    顯而易見，他又進了鬼方。

    這個鬼方該是春天，他倒在床上沒穿大氅，現(xiàn)在的衣服厚度剛剛好。

    萬古川……

    林泓揉了揉眼角，從地上站起來。

    他要去找萬古川。

    他在密林里走了許久也不見人煙，此地寂靜偏僻，踩碎樹枝的聲音在林間格外得響。

    明明是生機盎然的孟春，林泓卻感到一陣陣寒意，莫名覺得蕭索陰森……

    “萬古川！”林泓試著叫了一聲，卻被自己莫名放大的聲音激得背脊發(fā)涼。

    林泓硬是一個人走到太陽落山才遇到了一個村落，還有——

    一個穿著黑色戰(zhàn)甲的身影正杵著長劍站在村落前。

    林泓的心跳猛然加快。

    他一點點走近。

    那是萬古川。

    雖然只是一個背影，雖然還戴著頭盔，但他認(rèn)出來了。

    借了身高的絕對優(yōu)勢，寬肩窄腰，一身黑色的甲胄讓萬古川更顯威嚴(yán)。

    他杵著長劍站在村落前，比任何一尊武神像都更加威震四方。

    群盜莫來，群鬼莫擾。

    萬古川應(yīng)該是想站在醒目的地方等自己。

    他一動不動。

    林泓覺得他站在那里已經(jīng)睡著了。

    林泓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本來也沒生氣了，但見到他，火氣又上頭了。

    那句“沒有牽掛”猶在耳畔。

    “萬古川?！绷帚兴?/br>
    那尊威嚴(yán)的神像動了，回頭看向他。

    頭盔護住的臉依舊俊朗無儔，臉色似乎有些蒼白。在看向他的那一刻，漆黑的眉眼舒展了幾分。

    “林泓。”

    林泓心頭一抽。

    萬古川把劍別到腰后，腳步虛晃了一下，骨節(jié)分明的手取下他的頭盔。

    林泓：cao，用美人計也不能降火氣！

    “草民參見大將軍?！绷帚鼊e扭起來了，既然“沒有牽掛”，那這禮節(jié)就自然要到位。

    作揖卻見萬古川的頭盔落到了地上。

    ？這么震驚嗎？

    又見他腳步不穩(wěn)地退了幾步。

    林泓抬眸看向他。

    萬古川歪歪斜斜撞到了樹干上，樹葉“嘩嘩”響，他臉色蒼白，緊縮俊眉，似乎在竭力忍受著什么。

    “萬古川？”林泓心頭一緊，皺起眉頭。

    苦……苦rou計也不行……

    “沒事……”然而萬古川話音剛落，人就倒了下去！

    “萬古川！”

    林泓跪到地上趕緊扶住他，竟摸了一手的血，他整個人都懵了。

    近看才見萬古川一身甲胄上全是劃痕，布料上粘滿已經(jīng)干了的血跡，血腥味嗆得林泓眼淚都出來了。

    林泓手抖得厲害，心臟狂馳，頭昏腦脹全是夢里的場景。

    “萬古川？醒醒，別睡?！?/br>
    “萬古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