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路(科舉) 第23節(jié)
沈伯文聽罷,剛要說什么,又聽見老師道:“不過這個水平,應對鄉(xiāng)試已是綽綽有余了?!?/br> 這倒是沈伯文沒想到的,不過既然老師都這么說了,想必自己自從考完之后這幾日提起來的心,應當也能放下去了,便笑了笑,道:“那便借老師吉言了?!?/br> 韓輯見狀也笑了,他現(xiàn)在真是越來越欣賞自己這個弟子了,越發(fā)覺得當時沒收錯人,道:“再過幾日就該放榜了,你是打算自己去看榜,還是?” 沈伯文如今的心態(tài)已經恢復了以往的平穩(wěn),聞言便沉吟了片刻,然后道:“學生便不去看了,就在家中等著便是,若是僥幸能榜上有名,自然會有人來送信。” “你倒是想得開。”韓輯聽罷便哈哈大笑,“行,那就在家里等著吧,不過課業(yè)還不可懈怠,正巧這段時間我白日里也有時間,你也過來吧。” “學生知道了。”沈伯文應下。 等待放榜的日子便在師生倆一教一聽中過去了,韓嘉和也會隔三差五地過來聽上幾節(jié)課,不是每節(jié)課都回來,韓輯對他也并不強作要求。只不過他每次過來的時候,臉色都不太好,眼底還有淡淡的青,看起來仿佛睡得不太好。 甚至連韓輯都注意到了,還問過一次,只不過韓嘉和只道無事,有些擇席罷了。 韓輯也只能作罷,私下吩咐夫人找個大夫替侄子看看。 這日,結束了一天的課,沈伯文辭別老師,剛踏出莊子的大門,就碰上韓嘉和帶著小廝回來。 他們二人原本就不如何熟悉,沈伯文剛打算跟他禮貌性地點點頭,就算打過招呼了,韓嘉和卻停下步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收回視線,一言不發(fā)地走了。 沈伯文只覺得莫名其妙。 第二十九章 高升高中任高才, 添喜紅條便報來。討賞門前無別話,今朝小的喝三杯?!?/br> ——《報喜》 這日午后,家里的老爺子和老太太還在嘮叨著, 怎么不讓老三去一趟府城等著放榜,卻不知報喜人已經敲鑼打鼓地踏入了桃花村的地界兒,嘴里還在高聲喊著:“長源縣桃花村沈伯文沈老爺, 高中南直隸鄉(xiāng)試頭名解元!” 一道兒過來的還有路上跟著看熱鬧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們,這一聽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兒了, 立馬人群就轟動了,七嘴八舌地互相爭辯著,這個老叔說, 沈家老大那孩子,還是我看著長大的呢,小時候我就看他長大一定有出息,這不你看?中舉人了!另一個嬸娘呸了他一口,說可不能渾說,什么沈家老大, 人家現(xiàn)在是舉人老爺了。 結果就是, 跟在報喜人后頭的人越來越多, 乃至幾乎半個村兒的人都知道了,沈家還什么都不知道。 沒走多久, 報喜人停在了沈家的門口,鄰居家的嬸子就主動從人群里擠出來,湊到門前去, 聲音響亮地喊了聲:“沈嫂子!你們家老大考上舉人老爺了!” 喊完沒多久, 里面就一陣風似的沖出來一個人, 急沖沖連聲問道:“真的?我家老大考上舉人了?報喜的人來了?” 大家伙兒定眼一瞧, 嚯!這腿腳利索的,居然是沈老爺子! 沈老爺子面色急切,剛想再問一遍,報喜人就拿出個紙條出來,笑瞇瞇地拱手又道:“敢問可是沈伯文沈老爺?shù)募胰耍俊?/br> “是是是,我是他爹?!鄙蚶蠣斪右贿叴?,眼里是掩飾不住的期待和盼望。 “那就對咯!”報喜人聽罷就拍了拍手,滿面笑容地恭喜他:“恭喜老爺子,賀喜老爺子,沈老爺高中南直隸鄉(xiāng)試頭名解元!” 沈老爺子聽到這里,一雙布滿老繭的手都止不住顫抖起來,不敢置信,又結結巴巴的問了一遍:“這,這可是真的?” “哎喲我的老太爺,這事兒可開不起玩笑!”報喜人也算是見過許多次這樣的場景了,也不管面前的老爺子認不認識字,就把自己手里那張寫著名次和姓名籍貫的紙條塞到沈老爺子手里,一邊道:“您看看,這可是我從桂榜上抄下來的,絕無虛假!” “好好好?!鄙蚶蠣斪泳o緊的拿著這張紙條,舍不得松,也不顧自個兒其實只認識自個兒的名字,就低下頭仔細看了起來。 但在看到紙條上那個自己熟悉的“沈”字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濕了眼眶。 緊隨其后跑過來的沈家其他人,也聽到了報喜人跟自家老爺子方才的對話,一時之間都歡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了,頗有些手足無措之感,還是周如玉在極度的歡喜之余,突然想起來要給人家來報喜的人發(fā)賞錢,連忙回了自家屋子,從上了鎖的匣子里取出錢袋,匆忙抓出一把銅錢,又趕回門口。 當即就把銅錢塞到報喜人的手里,道:“多謝這位大人特意跑這一趟,這點辛苦錢還請收下?!?/br> 老太太見狀,也反應過來,臉上的笑想收卻收不住,干脆不收了,笑瞇瞇的也跟著道:“是是是,還勞您過來告訴我們一聲,就收下吧?!?/br> 報喜人照例推辭了一番,然后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收下之后,他才開口道:“您還有沒有什么要去報喜信兒的親戚家里,寫個單子給我,我也都去一趟,幫您家里報這個喜信兒去?!?/br> 老太太聞言后,心里立馬就浮現(xiàn)出來一長串兒需要過去報喜訊的親戚家,什么自個兒娘家啊,大兒媳婦娘家啊,還有七大姑八大姨的,只是還跟他客套了一下:“這有是有,會不會太麻煩了……” “這有什么的?”報喜人哈哈一笑,只道:“咱們就是干這個活兒的,您放心地寫,保證給您送到咯。” 沈老爺子此時也從方才那種情緒中出來了,雖然還是高興,但好歹恢復了幾分往日的淡定,聞言就點了點頭:“那就麻煩您了?!?/br> 說到這兒才發(fā)現(xiàn)自家一直在大門口圍著人家說話,一拍腦門,忙道:“快快快請屋里坐,喝杯茶,趁這會兒讓我家老三給您把單子寫了?!?/br> 這一大群人才進了門,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也都跟進去湊熱鬧,這可是他們桃花村第一個舉人老爺!這事兒說給外頭村子的親戚們,他們臉上都有光! …… 而此時,正在韓家莊子上跟著老師讀書的沈伯文,暫且還不知道自家門前的熱鬧,還在跟手底下的文章較勁,而韓輯也坐在窗邊的書桌旁,握著本書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若是蕭氏此時進來瞧見他這副模樣,一眼便知他在走神。 這般過了沒多久,房間的簾子被先開,傳來鄧叔的聲音,“老爺,朗月回來了?!?/br> 韓輯立馬坐直了身子,放下手里的書卷,看了看還沉浸在文章中的弟子,清咳了一聲,才道:“行,你讓他進來回話。” “是?!?/br> 沒一會兒,一個長相圓潤的小廝就頂著滿頭大汗跑了進來,一見屋里這倆人,就眉開眼笑的說:“恭喜老爺,恭喜沈秀才,啊不對,現(xiàn)在是沈舉人了,中了頭名解元!” 韓輯故作淡定,擺了擺手,只道:“行了行了,不就是個解元,值得什么大驚小怪的?!?/br> 眼神卻瞟向下首坐著的弟子,饒有趣味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沈伯文其實在朗月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原本還以為是要跟自家老師匯報什么事兒,便沒有多在意,但之后的話,就讓他愣在了原處,雖沒有失態(tài)到將手中的筆掉落下去的程度,但這副怔住的模樣,還是讓韓輯得到了極大的看熱鬧的滿足感。 不枉特意安排了人去等著放榜然后快馬加鞭回來報信兒。 心滿意足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自家這個弟子,明明歲數(shù)沒多大,也還沒進官場,就總是一副正正經經的模樣,倒是顯得他這個當老師的還沒學生穩(wěn)重,今天可算終于看到他符合年紀的表現(xiàn)了。 沈伯文足足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看向自家老師,想要確認一番:“老師,學生真的,得了解元?” “怎么,還信不過自己的文章?”韓輯一挑眉,沒回答他,卻反問起來。 沈伯文沒有說話,他對自己的文章自然是滿意的,但自始至終,他想的都是能榜上有名即可,不求名列前茅,如今卻得中解元,實在是有些出乎他的預料,實屬意外之喜。 韓輯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出聲打擾他,只是又喝了口茶,在心里暗暗得意,倒不是說這個解元有什么了不得的,按照他的資歷,也確實并不將之放在心上,只是自己新收的學生中了解元,不是恰好證明了自己的眼光還是那般獨到嗎? 這下便能跟夫人好好說道說道了。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覺著還坐在這兒的弟子礙眼了,放下茶盞便開始趕人:“行了行了,快回家去吧,想必這時候報喜人也到你家去過了。哦還有,府城還要辦鹿鳴宴,這次的主考官和知府都會出面,你回頭去找文煥,向他請教請教鹿鳴宴上要注意的事項,我這邊就先不留你了?!?/br> 聽著老師稍顯啰嗦的囑咐,沈伯文心中微暖,一一應了,隨后才告辭回家。 …… 沈伯文剛回到家,就碰見趕著車要出門的沈叔常,忙問道:“三弟,你這是要上哪兒去?” 結果從馬車里探出頭的卻是沈老太太,她老人家白了他一眼,頗為嫌棄地看了看他身上的衣裳,道:“帶著你媳婦兒去趟鎮(zhèn)上,扯些新料子,給你做幾身新衣裳,我們都聽來報喜的差爺說了,回頭知府大人還要給你們這些新舉人們辦什么叫鹿鳴宴的,娘怕你這舊衣裳穿著去給咱們家丟人。” 說罷,就指揮著沈叔常啟程,再沒給大兒子一個多余的眼神。 沈伯文:…… 馬車都走遠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個兒今天穿的,不跟平時穿的差不多嗎?洗得干干凈凈,沒染上墨,沒擦上灰,也沒磨破袖子,也沒打補丁,怎么就丟人了? 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搖了搖頭,跨進自家大門。 結果還沒進屋,站在外頭就聽見里頭七嘴八舌,此起彼伏說話的聲音,掀了簾子進去。 一看好家伙!過年的時候自家都沒有這么多人。 屋里的人瞧見正主來了,又是好一陣恭喜,沈伯文心下無奈,卻也明白鄉(xiāng)親們的好意,一個一個地拱手謝過。 好不容易擠到了自家老爺子身邊,只不過老爺子忙著跟旁邊的沈家三叔公說話,沒顧得上他。 沈伯文一聽,原來是在商量開祠堂,敬告祖先的事兒。 沈家三叔公還是這片的里正,自家好不容易出了個舉人,喜得他聽到消息就趕過來了,這時商量定下了開祠堂的事兒,又捋了捋胡子,道:“這也是咱們沈氏的大喜事,要不這樣,就由族里出錢,辦個流水席?!?/br> 沈伯文聞言便想拒絕,沒別的原因,只是覺得太招搖了些,但卻想不到該怎么勸阻,畢竟像他們這樣的莊戶人家,能出個舉人的確很不容易,更別說他還是這次的頭名。 看著興致勃勃的三叔公和雖然沒說話,但看表情明顯意動了的自家老爺子,沈伯文有些頭疼。 再怎么說服自己,沈伯文也還是覺得過于招搖了,見老爺子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只好自己開口:“三叔公,我還只是考上了舉人,就辦流水席,是不是有點打眼了?!?/br> “這有什么打眼的?”三叔公年紀大了,精神卻好得很,聞言一點兒都不在意,還道:“他們沒出,讓他們羨慕嫉妒去,咱們沈家的兒郎就是這么爭氣!” 最后還是沈伯文好說歹說,才勸著老人家打消了這個念頭。 三叔公還覺得不得勁兒,瞪著他說:“那就等你考上進士再擺,到那個時候可已不能再推脫了!” 沈伯文正想說自己考上進士還是沒影兒的事兒呢,就聽見老人家又嘟囔著:“你現(xiàn)在都是咱們廣陵府的頭名了,去京都考進士,怎么算都能那個名額吧?”在老人家樸素的思想里,就是這樣的道理。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沈伯文聽罷也是哭笑不得,能不能中進士,可不是這么算的。 但是想了想,這大喜的日子,也不好掃他老人家的興,便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自己明白就罷了,盡力而為便是。 剛送走了三叔公,回來的時候又正好碰上兩個jiejie帶著姐夫外甥們回來賀喜,被圍住又是一頓猛夸,沈伯文這下是真實地體會到了什么叫,一人中舉,全家光榮了。 好不容易脫身,想起老師的囑咐,干脆去找沈老爺子說了一聲,便換了身衣裳出了門,往邵師兄家中去。 邵師兄家離得并不遠,沒走多久,沈伯文便來到一家關著門的屋子前,他看了看,門只是掩著,并沒有鎖起來,家中應當有人。 還沒叩幾下門,里頭就傳來一道溫和的婦人聲音:“來了來了?!?/br> 門從里面被打開,原是一個衣著樸素,面容恬靜的中年婦人,沈伯文曾在書院外見過邵哲同她站在一處說話,他頓了頓,便主動道:“伯母您好,我叫沈伯文,是邵師兄的師弟,今日過來尋他有點事,不知師兄可在家中?” 雖然這么問,心中卻已經料到師兄應該是不在家了,不然也應該不會是伯母來開門。 果不其然,婦人聞言便同他歉意地笑了笑:“原來是文煥的師弟,你師兄他早上有事出去了?!?/br> “那便打擾了?!卑着芰艘惶?,沈伯文雖然遺憾但也沒辦法,只好拱了拱手道:“那我下次再來尋師兄。” 婦人剛要點頭,神情卻忽然動了動,視線看向沈伯文身后的地方,旋即便笑道:“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文煥回來了?!?/br> 這倒是意外之喜了,沈伯文也沒想到,他轉頭看過去,果然看見從不遠處的地方走過來一個人。 不是邵師兄又是誰? 邵哲看見自家門口站著的沈伯文也很驚訝,三步并做兩步走了過來,問道:“師弟怎么有空過來了?!闭f罷又撫掌笑道:“還沒恭喜師弟榜上有名,奪得解元。” “多謝師兄?!鄙虿慕袢辗耆吮惚蛔YR,已經有幾分習慣了,隨即才將來意說明。 邵哲聞言,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這有什么的,我講給你聽便是?!?/br> 二人說的投入,便也沒有注意到自個兒是在門口站著說話的,還是邵哲的母親看不下去了,無奈地開口道:“文煥,別站在門口了,還不快將你師弟請進屋來?!?/br> 二人這才反應過來,對視了一眼,不由得笑了。 進了屋,邵母自去給他們二人泡茶,把地方給他們騰出來,讓他們說話。 邵文哲先是同師弟講了一番鹿鳴宴的流程,然后道:“其實也沒什么別的需要注意的,一般都是這次鄉(xiāng)試的各位考官和知府大人共同出席,你們前三名,約莫會被叫上去單獨說話,只需端正有禮,莫要太過緊張。此外便是在鹿鳴宴上,在場的舉子們都需要作一首詩,由大人們評出幾首最好的,你提前準備上幾首相關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