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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路(科舉) 第103節(jié)

    看他身上的傷勢,她的眉心不由得皺了起來,隨即才道:“大人太客氣了,民婦定當(dāng)竭盡全力?!?/br>
    然后就指使著唐闊二人,將這人搬到廂房去。

    沈伯文見狀,便看向閻師爺,后者立馬會意,主動道:“大人,不如去書房坐坐?”

    “也好?!?/br>
    二人便離開這里,一道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閻夫人送走他們,就收回視線,走進(jìn)了廂房。

    被抬回來的人看著十分慘不忍睹,身上大部分都是鞭子打出來的傷痕,除此之外,左腿小腿那兒也有一道傷可見骨的傷,不知道是怎么造成的,許是沒有治療的機會,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發(fā)炎發(fā)爛了,閻夫人看著看著,眉心便皺的更緊了。

    在她不注意的時候,門口溜進(jìn)來一道碧色的身影,這道身影一見到床上這人,頓時低呼了一聲。

    閻夫人轉(zhuǎn)過頭,循聲望去,無奈地嘆了口氣,“芝芝,不是讓你留在后院嗎?”

    閻棠芝期期艾艾地走了過來,湊到她跟前,軟聲道:“娘,女兒就是過來看看,有沒有能幫忙的地方?!?/br>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的性子?”

    閻夫人瞪了她一眼,不過說是瞪,也沒什么威懾力。

    “既然待不住,那就去廚房吧,讓他們今個兒多做些飯菜,有客人來?!?/br>
    看得出來娘是鐵了心要把自己往外打發(fā),閻棠芝也只好哎了一聲,然后道了聲:“好吧?!?/br>
    心中卻在尋思,客人,不會是沈大人吧?

    她剛要離開,閻夫人又像是想起來什么一般,叮囑了一句:“再熬一鍋小米粥?!?/br>
    閻棠芝看了眼床上之人,心中了然地“嗯”了聲,便出了門。

    將女兒打發(fā)出門,閻夫人轉(zhuǎn)回身來,就瞧見床上躺著的人眼皮動了一下,她收回視線,沒事兒人似的把信任的下人叫了過來,吩咐了兩句,“去燒壺?zé)崴?,晾涼了端過來,再拿些棉布和金瘡藥過來,替他清理一番傷口?!?/br>
    下人應(yīng)聲去了,閻夫人也出了門,順道將廂房的門帶上。

    又過了好一會兒,床上之人才掙扎著睜開眼睛,費力的抬起頭,往周圍看了看。

    看清楚屋里除了自己,就沒有別人了,雷茂不由得松了口氣,又重新躺了下來。

    躺下之后,他便開始在心中思索起來,關(guān)于自己的現(xiàn)狀,以及自己在馬車上聽到那兩個人的對話,試圖想從中分析出些什么來。

    那個把自己踢翻在地的人,被另一個年長一些的稱作大人?

    還說是皇帝派來調(diào)查銀礦的,究竟是什么官職呢?

    他想著想著,就開始頭痛了,他自己只不過是個沒讀過書,也沒什么見識的人,根本分不清那些這個官那個官的,先前見過最大的官也不過是縣太爺,這人能被皇帝直接派過來,應(yīng)當(dāng)比縣太爺?shù)墓俑簏c兒吧?

    自己究竟能不能信任他,把礦場的事告訴他?他能不能替自己這些人做主?

    可萬一他跟那些貪官們是一伙兒的呢?

    雷茂胡亂猜測著,糾結(jié)萬分。

    不等他想明白這件事,廂房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他趕忙又閉上眼睛。

    進(jìn)來的是那位閻夫人所信任的老mama,姓葛,葛mama把一盆水放在床旁邊的桌上,替雷茂清理起傷口來。

    有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有的卻一直沒好,甚至有些發(fā)炎化膿,葛mama是跟著閻夫人陪嫁過來的,自然也是學(xué)過如何處理傷口的,動作很輕,也很細(xì)致。

    不過只要觸及到傷口,就算是再輕的動作,也還是會疼的。

    老人家心軟,一邊替他清理著傷口,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不忍心的神色來,無聲地嘆了口氣。

    棉布打濕,擦了又洗,整盆水都被染紅了,葛mama又端起水盆,往外走去,準(zhǔn)備換一盆清水回來繼續(xù)。

    雷茂想要繼續(xù)裝作沒醒的樣子,索性強行忍著,額頭上都是冷汗,卻還是一聲不吭,為了分散注意力,不斷地在腦海中回想著自己的老父,還有娘子和女兒。

    自從自己跟三伢子這些人被強行帶到礦上,每日受折磨,干苦活兒,差不多都已經(jīng)過去兩年多了,也不知道他們怎么跟他家里人說的?

    應(yīng)當(dāng)是說自己死了吧。

    雷茂心里只想苦笑,卻又連苦笑都笑不出來。

    家里的農(nóng)活兒那么重,爹能不能干得過來,還有金鳳長大了沒有……

    第九十一章

    葛mama又來了一趟, 替他徹底清理完身上方便清理的傷口,她已經(jīng)是當(dāng)祖母的人了,這些面心腸愈發(fā)軟了, 嘆了口氣,就又出了門,去同自家夫人稟報了。

    閻夫人來的很快, 手上還拿著金瘡藥,讓葛mama繼續(xù)替他上藥, 自己則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看了看仍然在裝睡的人,主動開口道:“醒了就睜眼吧, 別裝睡了?!?/br>
    床上之人還是一聲不吭,閻夫人也不著急,一邊有條不紊地幫葛mama裁剪著用來包裹傷口的棉布,一邊道:“方才沈大人跟我家老爺,估計也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醒了?!?/br>
    她這句話說完,雷茂的眼皮動了動, 像是掙扎了一番, 最后還是睜開了眼睛。

    他這一睜眼, 便對上了閻夫人略顯嚴(yán)肅的面容。

    人家救了自己,還給他治傷, 他現(xiàn)在雖如同驚弓之鳥一般,不敢相信旁人,但卻也是知道好歹的。

    “多謝……夫人?!?/br>
    他聲音沙啞地開了口, 費勁地想要起身行禮, 這一動, 方才剛包裹好的傷口又沁出了血跡。

    閻夫人一把給他按了回去, 就像是按一只小雞崽兒似的毫不費力,只見她不贊同地看著他,皺著眉道:“起什么身,自己傷成什么樣子心里沒點兒數(shù)嗎,好好躺著,別浪費了藥?!?/br>
    見他安生了,她將一塊裁好的布條遞給葛mama,又道:“再說了,與其謝我,你倒不如謝沈大人,若不是他們把你帶回來,我也救不了你。”

    雷茂苦笑了一聲,應(yīng)了:“夫人說得是。”

    葛mama見狀,倒了杯水,扶著他喝了,才讓他重新躺下。

    說完這番話,閻夫人便不再開口了,接著做手上的活兒,這人身上受傷的地方也太多了,也不只是從哪里逃出來的,難不成是誰家的逃奴?

    她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專心裁剪。

    雷茂喝了那杯水之后,干啞的喉嚨舒服了許多,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后,輕聲開了口:“敢問夫人,您方才說的那位沈大人,到底是個什么官兒?”

    “有冤屈?”閻夫人抬眸瞧了他一眼,心里多少有點猜測。

    不過雷茂又恢復(fù)了那幅鋸嘴葫蘆的模樣,她也不在意,替他解了惑:“沈大人是新來的興化府通判,正六品的官兒,輔佐知州或者知府大人處理政務(wù),掌管各項事務(wù),同時對州府的各個官員還有監(jiān)察之責(zé),雖然官位沒有別的官兒那么大,權(quán)利卻不小,還能直接向陛下上奏。”

    在聽到可以直接向皇帝報告,有監(jiān)察知府和同知的權(quán)利時,雷茂不由得眼睛一亮。

    差點兒就要把埋在自己心底的事都脫口而出了。

    好在他還多少保留了些理智,忍了又忍,才又問了一句:“夫人,若是我有冤屈的話,沈大人會給我做主嗎?”

    不料閻夫人的回答卻與他預(yù)料的不同,只見她正色起來看向他,道:“哪怕我說得天花亂墜,你自己沒有親眼見到,也是不會相信的,既然如此,倒不如用你自己的眼睛和心去看看,看個仔細(xì)?!?/br>
    “您說的有理?!?/br>
    雷茂聽罷,沉默了片刻,答應(yīng)了下來。

    ……

    在閻夫人確認(rèn)了雷茂有愿意交談的意愿之后,便派了人去跟沈大人與自家老爺說一聲。

    這人渾身都是傷,虛弱得不行,不方便移動,還得麻煩他們過來一趟了。

    就在下人往書房的方向走去時,沈伯文與閻師爺正在看著桌上的兩塊石頭,沒錯,其中一塊正是那塊雷茂原先握在手里的帶有尖角的石頭。

    沈伯文拿過這塊,仔細(xì)看了一會兒,才道:“應(yīng)當(dāng)就是產(chǎn)自礦場,質(zhì)地與礦場的石頭一般無二?!?/br>
    前幾日去清溪礦場的時候,他特意觀察了一番,甚至還讓唐闊趁別人不足以的時候藏了一塊,現(xiàn)在拿出來一對比,果然如此。

    閻師爺?shù)故菦]想到,自家大人還讓小唐偷藏了一塊兒,有點兒出乎他的意料。

    不過有了參照物,兩塊兒放一起看,倒是清晰明了。

    他剛點了點頭,想說什么,書房門口便有人來了。

    叫進(jìn)來一問,原來是那個被他們救回來的人醒了,且愿意開口了。

    沈伯文與閻師爺對視了一眼,便一道起身,往安置那人的廂房方向走去。

    ……

    “若是草民有冤屈,敢問大人能不能秉公處理?”

    讓他們二人沒想到的是,剛到了廂房,見了面之后,這名叫雷茂的男子,便梗著脖子,目光灼灼地緊盯著沈伯文,問出了方才那句話。

    閻師爺只覺得這人好生不講禮數(shù),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卻被沈伯文抬手?jǐn)r了。

    沈伯文就在床邊的凳子上落了座,平視著靠在墻邊費力坐著的雷茂。

    他的眼中透出一股堅韌來,就像是風(fēng)吹不倒,野火燒不盡的野草,面對閻師爺不滿的視線,也絲毫不懼,依然堅持與自己對視著。

    沈伯文忽然道:“可以,本官當(dāng)然能秉公處置?!?/br>
    他話音落下,雷茂竟也覺得自己就這么信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位沈大人的目光十分清正,還是因為氣度過于沉靜,總之,他是松了口氣。

    “大人既然這般說了,那草民就信了?!?/br>
    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是他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

    除了相信眼前之人,不知道還能有什么辦法。

    說完這句話,雷茂便開了口,將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五一十地都道了出來。

    只是他開口后的第一句話,就讓沈伯文與閻師爺二人心神劇震。

    “草民姓雷名茂,是晉江縣仙源村最東頭雷家的長子?!?/br>
    這句話砸下來,沈伯文只覺得腦海中頓時空白了一瞬,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自己帶著人第一次去晉江縣的時候,見過的那位說自己的長子在打海盜的時候犧牲的老人家,就姓雷……

    閻師爺面上的震驚卻已經(jīng)顯露無疑了,不由得看向自家大人。

    只見沈伯文并沒有打斷雷茂說話的意思,安靜地聽他繼續(xù)往下說。

    “前幾年海盜上岸,官服說要征集鄉(xiāng)壯,我們村里也被征了好些人,我也在里頭,其實走得時候,我也沒想著能回來,但想到把海盜打跑了,就能護(hù)著家人,不讓他們被搶,被欺負(fù),也就值了……”

    他說到這里,忽然奇怪地笑了一聲,不知是苦笑,還是笑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太過荒謬。

    “海盜死了,我們贏了,我們以為這下就能回家了,一個個高高興興的,卻沒想到,先前還在幫著我們一起打海盜的官兵們,突然變了臉,拿繩子把我們都捆了起來,我們都脫了力,手里的棍子都拿不穩(wěn)了,怎么比得過他們,半點兒沒有反抗的力氣,集體被帶到了深山中的一座銀礦里。”

    “我原來在清溪銀礦服過徭役,知道銀礦長什么樣,也是被綁到那兒以后,我們才知道,原來在仙庸山里,居然還有好幾處這樣的銀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