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目露不忍，連忙疾行幾步攙起了珍嫂，還不忘回頭厲喝道：“還不將這目無法紀(jì)的主仆綁了起來，聽候發(fā)落，我王家莊可不會姑息這等宵小之徒?！?/br>
    趙月珠看著一丘之貉的兩人，面色涼薄，冷笑一聲：“族長，你確定要如此做嗎。”

    族長看見趙月珠嘴角近乎殘酷的笑意，動作頓了一頓，心中像是有什么東西劃過，但是來不及抓住就一閃而逝了。

    轉(zhuǎn)念一想，自己有什么可怕的，她主仆二人被送來時，上頭的人可是交代過的，要可勁兒折騰，不能讓她們過安生日子，如今找個由頭發(fā)落了她們主仆二人。一來賣給珍嫂一個好，二來對上頭有了交代，何樂而不為。

    香草把趙月珠護(hù)在身后，忍不住說道：“我們小姐可是南安伯府的千金，哪里容得你們?nèi)绱俗髹`，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原本要動手的幾人互看了一眼，都是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猶豫之色，上前的步子也慢了幾分。

    翠花冷哼一聲：“在老娘面前充什么大小姐，不過是犯了大錯被家族拋棄的棄子罷了，怎么也不見有人來尋你。”

    族長見那幾人遲遲不動手，心中有些不耐，板著臉斥道：“還不動手，綁去祠堂。”

    趙月珠卻是笑了，輕飄飄地說：“我不過是情急之下的自衛(wèi)罷了，比不上某人半夜敲寡婦門，干齷齪事。”

    圍觀之人都是一愣，有的更是豎起了耳朵想聽個分明。

    族長耳根微微紅了，心里頭打了個突，但仍端著架子呵斥道：“休要胡言亂語，你不要為了逃脫罪責(zé)就信口雌黃，胡亂編排什么。”

    “我有證據(jù)！”趙月珠毫不退讓：“珍嫂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珍嫂的褻褲都是趙月珠洗的。而趙月珠又是經(jīng)歷過人事的，自然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不妥。

    圍觀的鄉(xiāng)親面面相覷，男女亂性那可是要浸豬籠的。

    族長滿頭是汗的與珍嫂對視一眼，具是看到了對方眼中一閃而逝的驚慌。

    趙月珠一指邊上為王軒看病的郎中：“讓他看看，珍嫂是否有孕，不就真相大白了么?！?/br>
    珍嫂已是滿面驚恐，東窗事發(fā)的恐懼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血液都凝固了，嘴上兀自強硬道：“一派胡言，族長都沒有發(fā)話，什么時候輪到你指手畫腳了？”

    族長好不容易恢復(fù)了一些冷靜，也不多與趙月珠廢話：“綁了她們主仆二人，架起來鞭刑！”

    “我看誰敢！”人群中有人喝道。

    等她走出來了，眾人才看清是一個衣著光鮮的中年婦人，本是慈眉善目的樣子。

    但因眉頭緊皺，平白多了幾分氣勢，這是日久浸yin在豪門大宅里才有的威勢，甫一站出來就唬住了在場的人。

    族長自問沒見過這婦人：“你又是誰，何必管我王家村的閑事?！?/br>
    “趙府的吳mama，來接小姐回府的。”吳嬤嬤不動聲色的擋在了趙月珠主仆身前。

    珍嫂失口問道：“怎么不是羅mama？”

    羅mama是錢氏的陪房，時不時會來王家村辦些采辦的事物，順便交代交代錢氏對趙月珠的指教，吳mama則是趙月珠繼母白氏的陪房。

    族長端詳了她一會，突然惡向膽邊生，今日已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如一下子都解決了，自己或許還有生機：“我們只認(rèn)羅mama，你若執(zhí)意糾纏，定也落不了好?！?/br>
    第9章 回府

    族長正要揮手讓人綁了趙月珠她們?nèi)?，卻看見圍觀的人自覺讓出一條路來，外頭走進(jìn)來五個面目肅然，腰佩長刀的青衣護(hù)衛(wèi)，一個個都是蜂腰猿臂，直鼻闊口的堂堂相貌。

    吳mama眼睛一亮，認(rèn)出這是趙府的護(hù)衛(wèi)，轉(zhuǎn)過頭，哼了一聲。

    落在族長耳朵里，這聲就極為刺耳了，他額上青筋跳了一跳，心中只覺自己這個族長到頭了。

    趙月珠斜看一眼那族長，挑眉對著李郎中說道：“李郎中，還不快替珍嫂看看，若我說的不盡不實，可不就冤枉了她么。”

    馬上有人鉗制住珍嫂，按住了她的手腕。片刻后，李郎中起身無奈搖著頭說道：“的確是有了身孕?！?/br>
    珍嫂面色青白，想到自己的下場，心中彌漫起一層層的恐懼。

    一石激起千層浪，圍觀之人有目露鄙夷的，有滿臉不屑的，更多的是看好戲的。

    縱使是那些素日與珍嫂交好的，此刻也是遠(yuǎn)遠(yuǎn)躲在了人群后，生怕牽連到了自己。

    趙月珠笑瞇瞇的看向族長，笑容和煦，如春風(fēng)蕩漾，但看在族長眼里卻無端涌起一陣一陣寒意：“族長，難道不問問珍嫂這孩子是誰的嗎？”

    族長陰沉的看著趙月珠，趙月珠笑意更深了，壓低聲音道：“族長擔(dān)心什么，橫豎只要珍嫂不說，就沒人知道這孩子的父親是誰，珍嫂一浸豬籠，誰還能賴到族長頭上?！?/br>
    族長聽到此話，心中燃起了希冀，話糙理不糙。族長神情有些猶豫，似乎是在斟酌趙月珠的話，眼神也開始閃爍。

    他重重咳嗽了一聲，吩咐邊上的人道：“如此不貞不潔女人簡直是王家村的恥辱，堵住嘴巴，關(guān)去祠堂里，擇日再審。”

    原本珍嫂還有意遮掩，看見族長如此，心中就涼了半截，伸手指著族長，咬牙切齒道：“孩子..”可惜她后半句話還沒有說出，已經(jīng)被人堵住了嘴巴。

    族長是一個村子權(quán)威的象征，因此村民都不敢有異議，只是有人架著珍嫂走上了村路。

    王軒甚至已有些不清，自然說不出反駁的話，而翠花扒拉了幾下，深知大勢已去，再掙扎也是無用，癱軟在地，活像一頭待宰的生豬。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一夕之間遭遇了滅頂之災(zāi)，家不家，人不人。

    趙月珠帶著香草和吳嬤嬤離開了。

    不遠(yuǎn)處停著兩輛馬車，吳mama帶著侍衛(wèi)抬腳就往馬車走去。趙月珠卻是停下了腳步，臉上浮現(xiàn)起近乎愧悔的神情。

    她心中知道繼母白氏就在馬車?yán)铮耙皇浪觅嚥环?，一而再再而三地?fù)]霍白氏的慈母之心，不僅多番頂撞，更是任性忤逆。

    一廂情愿的認(rèn)為白氏心存歹意，對自己的疼愛都是權(quán)宜之計，面上都是偽善，面皮之下都是算計，只是想要坐上當(dāng)家主母的位子。

    而二嬸錢氏才是對自己掏心窩子好的人，處處為自己著想，有些好的吃食也緊著自己，不像白氏，竟在自己面前擺母親的譜，這個不準(zhǔn)，那個不許。趙月珠就更愿意與二房的人親近。

    吳mama回頭看見趙月珠沒有跟上，折返幾步，勸慰道：“大夫人愿意親自來接小姐，那便是原諒小姐了，小姐以后能記著夫人的好，做事思量幾分，夫人哪里還有不滿意的呢?！?/br>
    馬車?yán)?，一個鬢環(huán)珠釵，打扮華麗的婦人靜靜坐著，濃重的脂粉也掩蓋不住她微微發(fā)白的臉色，但依稀可見年少青春時的綽約風(fēng)姿。

    她手中緊緊攥著帕子，心思有些忐忑，心中揣測著月珠見了自己來接她，是會歡喜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帕子一會兒被揉捏成一團(tuán)，一會兒被鋪陳開來，昭示著主人心中的期待與不安。白氏心中數(shù)著步數(shù)，這會該是上馬車了，愈發(fā)的坐臥難安。

    馬車簾被掀起，露出了趙月珠清麗的小臉，沒有預(yù)想中的冰冷神色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她瑩潤的小臉反倒是溫和極了。白氏歡喜的眉目都舒展了，忙側(cè)身讓趙月珠坐在了自己身邊。

    剛要說話，白氏捂著帕子咽下溢到喉頭的咳嗽，眉頭緊緊皺起。到底是剛剛小產(chǎn)的身子，還沒有好利索，奔波了這一日，怕是犯了舊疾。

    趙月珠囁嚅了一下嘴唇，千言萬語哽在心頭，她在趙家虧欠最多的就是這個繼母。

    白氏掏心掏肺的對自己好，但自己受二嬸錢氏的蠱惑，聽信她的讒言，疏遠(yuǎn)白氏，為此沒少傷她的心。

    但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掏心窩子對自己好，是自己被豬油蒙了心，分辨不出誰才是真心誰才是假意。

    上一世，趙月珠在白氏面前無理慣了，何時關(guān)心過她，不給她添堵就已經(jīng)是上上大吉了。

    此刻，趙月珠想要詢問白氏是不是不舒服。但關(guān)切的話到了嘴邊，打了一個轉(zhuǎn)還是咽回了肚子，有著幾乎近鄉(xiāng)情更怯的赧然。

    趙月珠帶著對白氏的愧疚，捏著拳頭，瞥見軟榻上的水壺，拿起了遞給白氏，聲如蚊訥地喚了一聲：“娘?！?/br>
    白氏睜大了眼睛，眼中有難以置信的喜悅迸發(fā)，她沒有聽錯嗎，月珠喚自己娘了。

    要知道，不管趙升曾經(jīng)怎么責(zé)備趙月珠，她都梗著脖子不愿意喚，還口口聲聲地說自己的親娘已經(jīng)死了，不會再喚旁人為娘親，就算打死她也不會改口。

    趙升恨鐵不成鋼，還是白氏忍著心中的失落做了和事老，此事才被擱置了。

    此刻白氏歡喜的不知怎么是好，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接過茶壺飲了一口，水沒有什么滋味，但白氏似乎是在喝蜜糖一般：“我沒事?！?/br>
    說完，想要去摟趙月珠，但又怕她會躲開，伸出的手有些尷尬的停在了半空中。

    趙月珠紅著眼睛順勢依偎進(jìn)了白氏的懷里：“母親，以前是孩兒不懂事，讓你受委屈了，今日之后，必然讓母親不再為我傷神?！?/br>
    德芳院里，趙老夫人正在逗弄一只白尾鸚鵡，拿著細(xì)細(xì)的銀挑子勾一些鳥食放入籠中，李mama走進(jìn)來蹲了一個萬福。

    趙老夫人放下挑子，瞟了她一眼：“事辦的如何。”

    李mama遲疑地說道：“這大小姐竟像是轉(zhuǎn)了性子，說起來也是個邪性的?！?/br>
    “怎么說？”趙老夫人手中動作一頓。

    李mama把趙月珠在王家村的事跡一一細(xì)數(shù)了一遍。

    趙老夫人的眉頭越皺越緊，她向來是不怎么喜歡這個長房大女兒的，隨了她的娘親，一臉的狐媚相，生母是個破落戶，她也不是個省心的，腦子笨不說，整日里只知道吆五喝六，惹是生非。因此對于以前錢氏收拾趙月珠的小動作，她也是不管不顧的。

    原以為她性子嬌縱，是個沒腦子的，好拿捏，現(xiàn)在聽李mama一說，竟是初現(xiàn)鋒芒，趙老夫人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自己到底還是疏忽了趙月珠。如此一想，接回來也好，左右不差了這幅碗筷。

    趙老夫人又想起了白氏，明明是個繼母，不學(xué)著其他府里的當(dāng)家主母苛刻繼女，偏偏還上趕著對趙月珠好，真是討人嫌。

    由于白氏身體不支，馬車走走停停，行駛了一路，終于在兩日后到了趙府，在垂花門處下了馬車，有個丫鬟迎上來說道：“回大夫人，老太太和大老爺、二老爺都在德芳院侯著了，請您趕緊去呢?！?/br>
    趙月珠不由多看了那丫鬟兩眼，看著倒是美艷，只是她話里話外都略過了趙月珠，好像趙月珠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閑雜人等。

    這是給自己下馬威了，看來府里有人不歡迎自己回來，趙府的水深得很，但趙月珠不介意攪得更渾一點。

    趙月珠笑盈盈的看著那丫鬟說道：“我沒記錯的話，你是二夫人身邊的春蘭吧，一年不見，出落的這么水靈了，模樣倒跟二叔故去的冷姨娘有些肖似?！?/br>
    春蘭不由后退了半步，面色微微發(fā)白。府中遍布錢氏眼線，這些話自然會一字不落的傳到她耳朵里。

    那冷姨娘是二老爺養(yǎng)在外面的外室，很是溫柔小意，裊裊娜娜的佳人一個。

    不知怎的，二老爺養(yǎng)外室，傳到了二夫人耳朵中，錢氏恨毒了二老爺。但這事若是鬧大了，對二老爺官途不利。

    于是錢氏看似大度的讓二老爺接冷姨娘進(jìn)府，二老爺深感錢氏善解人意，歡歡喜喜的抬進(jìn)了冷姨娘。

    原本是妻妾和睦的戲碼，不曾想三月后冷姨娘患了咳疾，錢氏流水般的銀子花下去也不見好，最后一命嗚呼了。

    二老爺哀痛不已，連著幾日不吃不喝，竟也是病倒了，錢氏又是衣不解帶的服侍病中的二老爺，至此美名遠(yuǎn)播，人人都夸贊她溫柔大度，是當(dāng)家主母的典范。

    不說以夫君為天，百般照料，不說一句不滿的話，對妾室也是慷慨解囊，多番關(guān)照，身前身后事一把抓。

    二老爺也心中感動，再不多提冷姨娘，對錢氏也更加體貼關(guān)懷，慶幸自己娶了賢妻。只能收起了心思，暗自對著冷姨娘的畫像垂淚。

    但旁人不知道，春蘭侍奉在錢氏身側(cè)，明白錢氏絕不像看起來的敦厚和氣，也不是好說話的人，最忌諱的就是有人提起冷姨娘，也不知道這鄉(xiāng)下回來的大小姐，怎么說話這么毒。

    第10章 相見

    春蘭欲言又止，想要辯白幾句，但在看到趙月珠幽幽涼涼的眼神后，心中不由打了個突，溢到嘴邊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那目光如三尺寒潭，如九天皓月，捉摸不定又寒涼徹骨，看得人心中像是被澆了一瓢涼水，寒津津的直透到骨頭縫里去。

    雖然頭頂日頭正盛，但讓人如墜冰窖。春蘭膝蓋一軟，沒來由的就想跪下去，只是那一瞬間，好像趙月珠周身都縈繞著上位者的氣勢，讓人不敢造次，唯有信服。

    走進(jìn)德芳院的院子，趙月珠聽見里面?zhèn)鱽泶似鸨朔恼勑β暋?/br>
    還真是兄友弟恭，妻妾和睦啊，也不知這虛假的天倫之樂還能維持多久，面子上的功夫真是做得透透的。

    若不是趙月珠重活一世，怕是還真會被二房諸人給蒙騙過去。二房狼子野心，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一邊與大房交好，一邊又籌謀分家，推大房走上絕路，實在是可恨至極。

    歡快和諧的氣氛在趙月珠跨入屋中時戛然而止，在場之人臉上的笑意還未散去，乍然看見趙月珠，表情便有些古怪。

    趙月珠步履堅定，恍若未覺，給眾人見了禮，就斂下了眉眼，傲傲然地束手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