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皈依我佛，我佛慈悲——劉柔柔

    最后一句被用紅筆劃掉了，旁邊有注釋：

    事業(yè)單位不能宣傳迷信思想——校長

    平心靜氣，心如止水。

    柏今意看著字句，心中默念。

    心如止水，平心靜氣……我只是心中戲多了一點，是怎么碰到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渾身上下都是戲的死神？這是生活對我最新的磨難嗎？

    他把這份磨難打發(fā)回了自己的宿舍，告訴對方，有什么事情等他晚上下班了再說。

    死神自覺戳中了人類心中的傷疤，也沒有多話，乖乖地回到那間越發(fā)顯得凄冷孤寂的教師宿舍等人。

    從太陽中升等到金烏西垂。

    從月上樹梢等到星星閉目。

    人類始終沒有回家。

    ……嗯？？

    這時候的柏今意，已經(jīng)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一個學校宿舍之外，用工作以來的存款購買的二室一廳小房子，是新區(qū)域，配套沒建好，人流也稀疏，不過甲之砒霜，乙之蜜糖，這種安靜和空曠對柏今意來講正正好。

    他可以躲人。

    現(xiàn)在又多了種意料之外的用途，還能躲鬼。

    雖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明天還得去上班見鬼……柏今意一時頓住，仔細地想了想是上班更可怕，還是見鬼更可怕，最終覺得，兩者是不一樣的可怕，難分軒輊。

    他意識到自己跑神了，趕緊集中精神，繼續(xù)想。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躲一天死神多一天活……

    想想還挺喪的。

    也許比起見鬼，還是上班更可怕些吧。

    柏今意長長地嘆了口氣，在睡前打開手機，先把一些學生家長的問題給回復了，接著見到爸爸給他發(fā)消息說“周末回來吃飯”，也回了個“好”。處理完這些，又去各種社交媒體看一圈，見今天也沒有學生把他拍成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后，感到了些許安慰。

    便枕著這微薄的安慰，慢慢入睡。

    睡前還想著辦公室里大家的拜托，小賣部，米和油，用不到……周末帶回家里去？

    黑夜總歸會過去。

    太陽終歸會升起。

    忠實的工作，也終歸會飛躍天山晚睡，準時到達你的手中。

    第二天，柏今意在上午六點半的時間來到學校門口。

    距離校門口還遠遠的，他就感覺到一陣使皮膚汗毛倒立的灼熱感，順著感覺看去，便看見了和執(zhí)勤老師一起站在學校門口，雙目噴火看向他的簡無緒……

    第四章

    遠遠站著的死神，看上去，像個蓄勢待發(fā)的炸彈。

    柏今意探出左腳，斜著，恰如在時鐘的12與6中指向了數(shù)字9，既像是想要拐道從小門進入學校，又像是想轉(zhuǎn)頭打道回府。

    但無論哪種想法，都沒成功。死神沖過來攔住了他，話語如同機關(guān)槍的子彈，對著他的臉傾瀉出來：

    “你換了新衣服！”

    “我……”

    “換了新衣服就是去鬼混了吧！”

    “混什么……”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肯定去別的地方睡覺了！而我還在你宿舍里傻傻等著你！”

    “你這樣很容易讓人誤會……”

    “還擔心你是不是出事了！”

    “出事了豈不是正好……”

    “還擔心你是不是被老師欺負了！”

    “說了不要腦補奇怪的東西……”

    “還滿學校的找你，為了找你著急得撞上保安室的門了！把保安嚇得夠嗆！都怪你，給保安添了麻煩！”

    “……”這也是我的錯嗎？柏今意承認，“這確實是我的不對……”

    “然后！我就在這里，一直等你等到天亮了！”如果簡無緒是只溫度計，此時溫度一定已經(jīng)超過100度了吧，“柏今意，你這個詭計多端的人類，明明說好放學后解決問題，卻一聲不吭就消失，你天天就會騙死神！”

    “嗯，我確實在騙你。”柏今意招架不住，只能承認。

    “連反駁都不反駁嗎？”簡無緒更生氣了，“原來我都說對了？”

    原來對于這么顯而易見的事情，你并不那么有把握嗎？柏今意也在心中默默吐槽。

    “柏老師好……”背后突然傳來有氣無力地招呼聲。

    柏今意一悚，轉(zhuǎn)頭看見，看見一個自己班級的學生，正站在背后，那拉下的臉，比馬還長些，幽幽的眼，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光芒……看上去比鬼可怕多了！

    “！”

    對方什么時候來的！

    站了多久！

    都靠他這么近了！！

    他再朝前一看，何止是這個學生，還有好幾個認識的學生，也正遠遠走來，目標正是學校大門，眼睛則全都盯著站在學校大門前的他。

    死神的怒火和對峙沒有給柏今意帶來什么傷害，最多只算是困擾。

    但當意識到他的學生們正從四面八方朝自己聚集的時候……天色明媚的藍，變成陰郁的藍，周圍平和的風，變成黏稠的風，他覺得自己不像是置身平和的校園世界，像是置身喪尸版的校園世界。

    他隱蔽打了個寒噤，轉(zhuǎn)頭，想要快步進學校。

    但他走左邊，簡無緒攔在左邊；他走右邊，簡無緒攔在右邊。

    他頓了幾下，那些還遙遠的學生，便像坐了火箭似的接近他，開始一聲聲的說：

    “柏老師，早……”

    “早，柏老師……”

    “柏老師……”

    無一例外，每一道聲音都不情不愿，冷冷的，長長的，嗚嗚的……

    柏今意不想回應，又不得不回應。

    柏今意覺得他們在上墳。

    而他已入土，空豎著塊碑，由他們來喊魂。

    不止是學生。

    連原本站在旁邊的執(zhí)勤老師，也將目光轉(zhuǎn)過來，對方的胳膊一抬，柏今意通過豐富的經(jīng)驗，頃刻推斷出對方是想招呼他過去，主要閑聊，順便執(zhí)勤。

    柏今意閉閉眼，覺得相較于背后的學生和旁邊的老師，面前的死神都顯得可親可愛起來。于是再也不管攔在身前的死神了，埋頭往前走！

    皮膚仿佛感覺到了一瞬間的清涼。

    干爽的清涼，還有一點點果凍似的彈性……

    “柏今意！”簡無緒喊，“你穿透我身體了！”

    柏今意充耳不聞。又快步走了好一段路，直到走到學校里沒什么人的小路上，才緩緩的、緩緩從緊繃中松懈下來。

    他睜開眼。

    學生和老師被他甩在身后，終于不能再靠近他和他打招呼了。

    天色重新蒼藍，風又滿含春意，身上依然干爽潔凈，除了死神……死神爆炸了。

    幾步開外，死神恨恨用眼神將柏今意凌遲之后，倏然穿過學校的花木叢，消失在柏今意的眼前。

    有點不妙。

    因為柏今意發(fā)現(xiàn)，死神前去的方向，是他的教學樓。但是死神去了教學樓里，又能干什么呢？

    抱著這樣的疑惑，柏今意按照正常的行路速度，來到了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還是關(guān)著，但這擋不了能夠穿墻的死神。

    他站在門外，從窗戶向里頭看一眼……

    卷子，書籍，這些或厚重或輕薄、色彩斑斕的紙蝴蝶，像被龍卷風光顧了似的，飛了滿地滿墻。而這龍卷風還是個目的明確的龍卷風。因為遭到了肆虐的，只有他的辦公桌……他的辦公桌，一張紙也沒有留下；其他老師的辦公桌，一張紙也沒有飛起。

    柏今意隔著窗戶，與死神對視。

    死神翹著腳，抱著胸，抬下巴，坐在他的椅子上睥睨看他。

    辦公室內(nèi)部是有監(jiān)控的，之前壞了，正好銀行捐了20萬來重弄監(jiān)控，學校那邊便一直沒有派人來修，想要統(tǒng)一更換，更換到現(xiàn)在……倒是方便了死神。

    不過就算有監(jiān)控，拍到了空無一人卻卷子亂飛的現(xiàn)場，也不知如何擒拿兇手吧，大約只會為#校園十大恐怖事件#添磚加瓦。雖然這個死神真的不恐怖。

    柏今意拿鑰匙開了門，一邊彎腰撿卷子，一邊想：

    啊……不對，會瘋狂丟卷子的死神，還是很恐怖的。萬一把一個學生的卷子丟失蹤了呢？簡直是突發(fā)爆炸事件！

    柏今意收拾辦公室的時候，也有老師來了辦公室，頓時為瘋狂的現(xiàn)場震驚片刻。

    “怎么回事？”

    “……”柏今意假裝沒有聽見。

    “現(xiàn)在的學生鬧騰啊?！崩蠋焻s自己腦補出了答案。

    “……不是學生，是小鬼?！卑亟褚獠荒馨彦佀o學生，也只得開口了。

    “嗯嗯嗯？”其實說話的老師也并不在意，隨意哼兩聲，便帶著茶杯離開辦公室了——都要七點鐘了，該巡視班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