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師走后沒多久，又一個學生過來了。

    “柏老師？”

    柏今意抬頭一看，是自己班級的學生——叫葉吉的，他的數(shù)學課代表。

    柏今意精準地背下了自己教的每一個學生。就是怕有一天學生向自己打招呼，自己卻陷入認不出人的恐怖境地。

    “什么事？”

    “有一些課外題目沒做明白，想讓老師講解一下?！比~吉手拿著練習冊，目光呆滯，“辦公室怎么這樣，是被風刮的嗎？”

    “其實……”柏今意像蝸牛一樣慢吞吞說話。

    “我來幫老師一起收拾吧！”

    “不……”

    他太慢了，葉吉已經(jīng)將練習冊往桌上一放，卷起袖子加入工作，手腳尤其麻利。

    “……”蝸牛又默默把探出一點點的觸角縮回殼子。

    本來得意非凡看著柏今意打掃的簡無緒，此時有點不自在了。

    他左飄一下，右飄一下，忽然之間，一本高處的書，輕飄飄落下來，疊在柏今意懷中的書籍堆上；又有一些掛在繩子上的卷子，長了雙小翅膀，自己偷偷飛到桌子上。

    柏今意瞟了眼躲躲閃閃、避葉吉耳目收拾屋子的死神，又轉(zhuǎn)回視線，繼續(xù)收拾。

    一大一小加一個死神的努力下，辦公室里，臺風的余韻，算是消失了。

    柏今意也坐下來，給葉吉講了講她不會的題目。

    等一切弄完，時間居然才7點20分，柏今意沒有了任何拖延去教室見一群學生的借口，只能慢吞吞站起身，邁著拖泥帶水的步伐，像過往的每天一樣，主動開啟了真的非常沉重的教學任務……

    一個和平常一樣的早晨。

    一個和平常根本不一樣的早晨。

    還是有點……不祥的預感。

    畢竟昨天是自己放了死神鴿子，柏今意覺得死神應該不會這么簡單就算了。但是早讀課沒有事，第一節(jié) 課沒有事，第二節(jié)課也沒有事。

    接著是廣播體cao，柏今意跟著學生們到cao場集合，看他們做廣播體cao的時候，額外注意周圍的花草樹木，擔心死神會突然從哪個角落跑出來，繼續(xù)爆炸。

    可是直到廣播體cao結(jié)束，學生們?nèi)绯龌\了的小鳥一樣四下飛散的時候，一切都是平平靜靜的。

    平靜得有點奇怪了。

    好像那根吊著靴子的線，越釣越高，那不知什么時候會落下的靴子，便越來越重……

    柏今意一邊想著，一邊進了洗手間，等他洗完手，出了洗手間的門，迎頭撞上班級里的學生。

    學生是來堵他的！

    目光掃過對方的第一秒種，柏今意心中就拉起警鈴。

    對方的雙目直直盯著他，像貓頭鷹盯著老鼠一樣……！

    “柏老師……”對方開口，又停下。

    “嗯？”柏今意的心，跟著緩緩升空，懸停。

    “您讓我拿著作業(yè)來廁所面前等您……”學生很誠懇，都用敬語了，“我……就……我本來是想去辦公室等的，但是你給我的紙條上，寫明了是廁所，我……也許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也或許是老師想要少走兩步路吧……我來了，您看？”

    柏今意看了。

    他看見廁所里，廁所外，走廊前前后后穿梭不停的學生們，都停下了腳步。

    一道目光，兩道目光，三道目光，道道目光，像盞盞射燈，齊刷刷聚集在他的身上，照得他大腦一片空白。

    靴子落下了。

    可這真的是……人類能夠承受的報復嗎？

    人類真的可以在這種壓力下生存嗎？

    第五章

    熱鬧的下課時間，陡然安靜一下下。

    柏今意正在經(jīng)歷幾個階段。

    他的大腦先是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信號。

    他的大腦接著出現(xiàn)噪點——努力接收信號。

    他的大腦理解周圍聲音——終于收到信號。

    柏今意寧愿自己沒有接收到信號。

    周圍的同學望著他，他望著周圍的同學。

    他仿佛聽見了……

    ‘哇，瘋了吧?！?/br>
    ‘天哪，這老師怎么這么變態(tài)！’

    ‘為什么要來廁所外面等，六班確實是上廁所最近的班級，但是懶得走路，讓學生在班級里等就好了，來廁所外面，不覺得臭嗎？’

    ‘瘋了瘋了瘋了，可是瘋得好特別瘋得好有味道哦?！?/br>
    ‘之前本來覺得他只是每天上課的臉色像上墳而已，結(jié)果人家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必然搓出個大招來讓我們開開眼，這回真是小刀拉屁股，開了眼了——’

    ……好了好了，別想象了，都是假的。

    柏今意知道學生其實并沒有這么說，這些都是自己內(nèi)心的不安的心聲，都是自己假想出來的東西，不過……

    他眼尖的瞥見圍繞在人群中的一個學生脫離人群，往前走去。

    他的心稍稍下落——并沒有人在意你！

    接著又看見那學生伸手往兜里作勢掏東西。還能掏什么，肯定是掏手機，發(fā)消息，拍視頻。

    他下落的心一腳踩空——人家真的很在意你！

    “行了，回去！”

    柏今意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板著臉對學生說了這么句話?？傊男盘柦邮掌饔钟悬c接觸不靈了。

    他快步向前走，試圖遠離案發(fā)現(xiàn)場。

    他從沒覺得走廊有這么——這么地長。下課時間，有這么——這么地久。

    周圍哈哈哈哈、嘩嘩嘩嘩的下課喧嘩聲，在他聽來，竟然全像是在傳他小話發(fā)出的聲音，他聽不清，但他猜想，他們肯定在說：

    “你知道嗎？我跟你說個事哦，就剛剛發(fā)生的，六班的班主任，柏今意，那個工作壓力太大終于發(fā)瘋了的老師……”

    他走著走著，一趔趄，趕緊扶著走廊的扶手，余光不慎瞥見教學樓外的地面。

    天。

    地心引力好強啊。

    千萬個幸運，在他暈眩的過程中，上課鈴聲打響了。

    那種來回折騰柏今意的吵鬧聲，終于消失了，柏今意狠狠松了一口氣，然后，發(fā)現(xiàn)了跟在他身后的死神。

    簡無緒正在嗶嗶說話：

    “柏今意，柏今意！我叫了你半天了，你在聽我說話嗎？這個驚喜你感覺如何？你不是寧愿做不喜歡的工作也不愿意死嗎？哼，這是我為你量身打造的工作計劃，以后每逢你上廁所，我就發(fā)紙條給學生，讓學生在廁所門外等你，讓你一邊上廁所，一邊還要回答學生的問題，保證讓你明白，做不喜歡的工作，就等于在廁所外面給學生講題目，臭不可聞！”

    剛剛恢復清醒的柏今意，又一陣恍惚，甚至產(chǎn)生了一點錯覺。

    錯覺地看簡無緒的腦袋上長出了兩只彎彎的小角角——死神變成魔鬼了。

    簡無緒兀自喋喋不休，而且越說越可怕：“你想象一下這樣的未來，可怕不可怕，恐怖不恐怖？你鞠躬盡瘁地在廁所里完成了所有的工作，然后死在了廁所里，然后學生們和老師們都在廁所里對你進行哀悼，并且把一張由學生家長們定做的表彰旗蓋在你身上，你的靈魂也休想得到安寧——”

    “你還是……”柏今意艱難開口。

    “與此相比！”簡無緒，“果然還是你現(xiàn)在就跳樓，我把你一勾了之的結(jié)局好吧！”

    “閉嘴吧……”

    “哼哼哼，我才不，我是在助人為樂，我不可以放任你一時糊涂，陷入永無止境的折磨之中——”

    柏今意放棄說話，其實死神怎么說不是重點，重點是要趁著他還沒有上抖音之前及時彌補。他的大腦開始正常工作了，并且及時想出了一個彌補辦法來。

    他快步來到cao場上，今天上午的第三節(jié) 課正好是體育課，體育老師剛剛整好隊伍，還沒開始做cao呢。

    柏今意上前，對體育老師說：“抱歉占用兩分鐘時間，有一些事情要交代。”

    體育老師沒有任何脾氣地讓出位置。

    柏今意快刀斬亂麻，cao場嘈雜，他開了別在圍巾上的小蜜蜂，放大聲音：“剛剛發(fā)生了一件事情。有人冒充我給班里的一位同學寫了小紙條，讓同學下課時間在廁所門口等我?！?/br>
    他頓了片刻，表面上看著面前列隊的學生們，實際上看著旁邊被震驚到的簡無緒，接著說：

    “這種惡作劇，以后不要有了。大家也都是大孩子了，要學會辨認老師的字跡，不要盲目輕信?！?/br>
    說罷，柏今意目光再掃掃眾學生的口袋。

    扁的。

    也沒有人試圖將手伸進口袋。

    他們沒帶手機，他終于躲過了這次的危機……也將未來的類似危機扼殺了！

    一分五十八秒。

    柏今意踩點將課堂還給體育老師，沒等他往外走出幾步，背后爆發(fā)出一陣喧嘩，完全吸收了柏今意話中要點的學生們，爆笑出聲：

    “是誰啊，好有創(chuàng)意！”

    “太sao了哈哈哈！”

    “今天是哪個倒霉蛋聞了一節(jié)課的廁所味?！?/br>
    “不是一節(jié)課，是一節(jié)下課！”

    “強調(diào)這個的人，不會就是……”

    “現(xiàn)在坦白局，想出這個整蠱的，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