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孟弗放下手，身體靠后，坐直了些許，她仰頭看向?qū)γ娴谋菹拢展馔高^薄薄的窗紗，斜斜地照射在他們之間，無數(shù)的塵埃在這金色的光線中緩慢的浮游。

    李鉞放緩聲音，又問了她一遍：“阿弗，你喜歡我嗎？”

    他們的目光交纏在一起，陛下的眼睛像是夏日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星，里面有緊張期待，也有真摯又濃烈的情意，孟弗在這雙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她的影子似乎也在等著自己給出回應(yīng)。

    而在這樣重要的時候，孟弗竟然還能跑一跑神兒，昨日她從孟家出來后遇見陛下時，陛下應(yīng)該還沒明白他自己的心思，昨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竟讓陛下一大早就來到她這里，與她說這些話。

    陛下仍舊在等她的回應(yīng)，他的表情莊重，目光專注，他始終沒有催她。

    她喜歡陛下嗎？

    她當(dāng)然喜歡。

    瑟瑟秋風(fēng)吹得院子里的柵欄吱嘎吱嘎的響，孟弗張了張唇，陛下握住桌角的手隨著她雙唇微啟而猛地收緊，只是等了許久仍是沒有等到孟弗的回答。

    孟弗倒也不是故意想要釣著陛下，或許是因為過于羞赧過于緊張組織不好語言，或許是因為她沒有做好充分的準(zhǔn)備，又或許因為此時的日光太溫柔了，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發(fā)不出聲音來。

    剛才她還覺得陛下說話有些顛三倒四，若是換自己來說，可能還沒有陛下說的利索。

    陛下還在看她，只是目光中稍稍多了一點疑惑，大概是在想自己剛才要說什么。

    孟弗抿唇，良久后，對李鉞認(rèn)真地點頭。

    她喜歡陛下。

    比喜歡這世間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喜歡陛下。

    如今她已與謝文釗和離，這沒什么不能承認(rèn)的。

    窗外的鳥鳴聲在這一刻全部停止，浮游在空氣中的塵埃仿佛化為巨大的河流緩慢地流淌，將他們二人包圍，將他們與這個俗世隔絕，此片天地里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李鉞握住桌角的雙手終于松開，他的臉上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眼中的笑意幾乎可以化作實質(zhì)，他在等孟弗回應(yīng)的時候，心里雖然想著她應(yīng)該會喜歡自己的，但在沒有得到孟弗的肯定回答之前，他始終是不能放下心來，如今他這顆提著的心終于可以放下。

    李鉞嘴角瘋狂上揚，喜悅之情洋溢在他的眼角眉梢，他身體無意識又前傾了些，與孟弗不過一拳之隔了，他在往前些，他的唇便會印在孟弗的額頭上。

    陛下垂眸望著孟弗，他覺得此時的阿弗真的好可愛好可愛，可惜眼前的書桌實在有些礙事，不然他就可以伸手抱一抱她。

    見陛下這么開心，孟弗原本緊張的情緒跟著舒緩下來，她深吸一口氣，對陛下鄭重說：“我喜歡你，陛下?！?/br>
    李鉞愣住，他以為孟弗剛才點頭已經(jīng)是回答完自己的問題，他以為孟弗點頭還是開口承認(rèn)與自己而言并沒有太大的差別，反正都是一個意思的，但是現(xiàn)在聽孟弗把這句話說出來，陛下不得不承認(rèn)，他確實是更希望阿弗能親口承認(rèn)她對自己的喜歡，這一刻，他恍惚覺得自己胸腔里的那顆心臟正在被一朵溫柔的海浪輕輕撫過。

    孟弗看向陛下的眼睛，她又說了一次：“我非常、非常喜歡陛下。”

    李鉞彎著嘴角笑了起來，他其實想要問問阿弗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自己的，只是一想起阿弗說非常喜歡自己，他就忍不住又笑起來，什么話都說不好了。

    和煦的日光落在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幾片枯黃的葉子隨著風(fēng)從枝頭翩躚落下，這是這一年中最美好的一個秋日了。

    那些話本有個屁用！

    暗衛(wèi)們私下里找點有用的東西去看吧！

    好一會兒過去，李鉞嘴角的笑意才沒那么明顯了。

    孟弗微微垂眸，此番與陛下互通了心意，她卻仍確定不好自己的未來。

    不過人都是活在當(dāng)下，未來的事要到未來才會知曉，陛下的這一番告白，已足夠她愉悅好長一段時間，甚至等到多年后，她年紀(jì)大了，想起今日發(fā)生的一切，她應(yīng)該還是會嘴角上揚。

    “那個……”李鉞忽然又開了口，他的表情有些緊張與忐忑，不過這一次他神色中的雀躍要更多一些，他壓了壓嘴角，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足夠可靠，他出聲問孟弗，“那你愿意嫁給我嗎？”

    孟弗：“……”

    她抬起頭看著李鉞，一時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好了，陛下這進(jìn)展也太快了吧。

    孟弗提醒李鉞說：“我昨日才和離，陛下?！?/br>
    “我知道，我知道的，”李鉞眼睛亮晶晶地問她，“就是想先問問你，阿弗愿意嫁給我，做我的皇后嗎？”

    做陛下的皇后？

    孟弗心中清楚，自己先與謝文釗和離，后又與孟家斷了關(guān)系，出身經(jīng)歷都實在不合皇室對皇后的要求，朝臣們得知后也必然要反對一通的，不過朝臣們的反對在陛下眼中向來算不上什么事，而且因為陛下至今都不曾納妃，在其中稍作調(diào)和，朝臣們大概就會松口，這其實不是一件難以解決的事。

    孟弗所思也不在此處，她了解陛下，可以說比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陛下，只是有一樁事，她想要為自己問個清楚。

    世人都說女子出嫁后不可嫉妒，她在宣平侯府的時候做的不錯，她不在乎謝文釗納多少姨娘，他就算是在外面養(yǎng)幾個外室她也可以當(dāng)自己看不到，她無所謂的，因為她不愛謝文釗，回首過去在侯府的那幾年，她與謝文釗之間，其實更像是上司與下屬，誰會在乎上司娶了幾個又納了幾個，最多是當(dāng)做一則笑談。

    這么想的話，孟弗覺得自己從侯府搬走后，該再多拿些錢財?shù)摹?/br>
    但對著李鉞她絕對做不到這樣大度，她肯定無法忍受他們之間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她很喜歡陛下，因此對這樁感情格外慎重，她不希望最后只有一個潦倒的收場，如果那樣的話，還不如不要開始了，讓他們把這份情誼珍藏在各自的心底。

    若是在從前，即便孟弗心中有些種種顧慮，也只會拐彎抹角地向陛下打聽，如今或許是被李鉞感染了，孟弗直接問道：“那陛下日后會納其他的妃嬪嗎？”

    “不會，”李鉞連個猶豫都沒有，他向孟弗保證說，“只會有阿弗?！?/br>
    既已開了這個頭，倒不如將剩下的問題一切提了，孟弗抿了抿唇，又問道：“那……那如果沒有合適的繼承人呢？”

    在沒有與陛下互換身體前，曾有大夫為她診治，說她身體不好，不易有孕，現(xiàn)在有沒有好一點孟弗自己也不清楚。

    陛下是真的有皇位要繼承的。

    她行事素來謹(jǐn)慎，做一步想三步，更何況是這樣大的事，來自外界的壓力她都可以同陛下一起頂著，可是他們?nèi)魹榇松鱿酉秮?，要怎么辦呢？她不想等以后事到臨頭再提此事落個一地雞毛，有些擔(dān)憂不如在現(xiàn)在都提出來。

    “沒事，可以過繼一個來?！边@個問題李鉞之前就有想過的，在遇見孟弗以前，他根本就沒考慮自己娶妻的事，他覺得天底下的姑娘都一個樣，都不是他喜歡的，他能躲多遠(yuǎn)就躲多遠(yuǎn)。

    阿弗不一樣，從文康十一年的上元節(jié)他見她第一眼起，她就是不一樣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和一個小姑娘做出那樣的約定。

    遇見阿弗后，那些充滿低級趣味的話本好像都有了一點意思。

    孟弗低了低頭，他們本來是在說一件很開心的事，自己卻理智地問了陛下一個又一個問題，是不是過于冷情了些，她問李鉞：“陛下，我這樣是不是有些自私？”

    “哪有??？”李鉞抬手在孟弗的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然后迅速縮回手，他對孟弗道，“我也一樣，不想阿弗去想其他的男人，不想以后你和其他男人有你們的孩子。”

    孟弗噗嗤一聲笑出來，陛下是真的很公平。

    她真的太喜歡陛下了。

    她突然間覺得有些好笑，他們兩人明明才互通了心意，就已經(jīng)在考慮這么久遠(yuǎn)之后的事了。

    “所以阿弗愿意嗎？”李鉞望著孟弗的眼睛，輕聲問她。

    孟弗抿唇笑著，點點日光灑落在她的眉宇間，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坦然，她點頭說：“愿意，當(dāng)然愿意啊?！?/br>
    她得變得再好一點，再堅韌一點，未來才可以與陛下一起面對各種風(fēng)雨。

    李鉞看著孟弗，想到不久后她會成為自己的皇后，自己的妻子，心中難以抑制的又是一熱，他目光落在孟弗微微張開的淡色雙唇上，隱約能見到里面的一抹貝齒，李鉞猛地意識到風(fēng)月話本或許還有點用處，可以看看的。

    他好想親一親她的嘴唇，只是他才向阿弗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他怕嚇到孟弗，趕緊轉(zhuǎn)移目光，低下頭去，有些僵硬道：“我來看看你都寫了什么。”

    孟弗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將自己眼前的一摞紙都送到李鉞的面前。

    從昨晚到現(xiàn)在她已寫了三篇小故事，主角或是山間鬼魅，或是林間精怪，世道險惡，人心詭譎，這些不通人情的蠢笨妖怪倒是顯得可愛些。

    三則故事，表面是寫妖怪鬼魅初到人間處處碰壁鬧出一堆笑話來，內(nèi)里寫的是世道的艱難，故事生動有趣，語言精妙，其中嬉笑怒罵，皆是文章。

    李鉞看完后自是一番夸贊，孟弗覺得今日陛下的夸贊是格外不可信的，自己現(xiàn)在就是在紙上隨便畫個圈，陛下都能夸出一朵花來，這些故事寫得怎么樣還是要看書坊老板的反應(yīng)。

    李鉞陪孟弗將這三篇小故事送去書坊，回來的路上買了幾樣家具，由木作坊那邊派人送過去，太陽在西方的天空上緩緩墜下，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又細(xì)又長，偶爾交疊在一起，街上已無其他的行人，在快要進(jìn)宅子里的時候，李鉞悄悄伸出手，握住孟弗的手。

    孟弗的手白皙細(xì)滑，手指纖長，柔弱無骨，不像李鉞，他的手指和虎口因常年練武磨出不少的繭子。

    李鉞的心有些蕩漾起來，他一邊走，一邊打量孟弗的神色，等到孟弗轉(zhuǎn)頭看他的時候，他又趕緊看向前方，正經(jīng)道：“母后想讓你進(jìn)宮陪陪她。”

    孟弗垂眸看了一眼他握住自己的手，并沒有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她笑問道：“今天嗎？”

    李鉞答道：“都行啊，看你的意思，不想去也沒關(guān)系。”

    孟弗覺得太后不可能無緣無故讓自己進(jìn)宮，繼續(xù)問他：“太后是不是知道您今天來我這兒了？”

    李鉞十分坦誠道：“知道啊，那兩匹浮光錦還是從母后那里拿的?！?/br>
    當(dāng)時太后對她與陛下的誤會竟是成了真，孟弗立刻明白，太后是想要為日后陛下迎她進(jìn)宮做一個鋪墊，她現(xiàn)在因太后常出入宮廷，結(jié)識皇帝，再與陛下互生情愫，一切都能合理起來。

    “今日有些晚了，明日再去吧，”孟弗感覺李鉞握著自己的手稍微緊了些，她問道，“明日您該上朝了是不是？”

    李鉞道：“去桾山圍獵的人馬明日回來，我后日上朝。”

    這一上朝就又忙碌起來，一天之內(nèi)能見阿弗的時間就所剩無幾了，他什么時候才能娶到阿弗？

    天色漸漸暗了，天際的晚霞被全部收進(jìn)月亮的口袋里，李鉞在孟弗這里用過晚飯，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宮。

    等到第二天的早上，孟弗裝扮好，從宅子里出來，就看到門口停了一輛馬車，一穿著粗布短衫，帶著斗笠的車夫正坐在車上，見她過來趕緊從車上跳下，低頭站好。

    孟弗瞇了瞇眼，仔細(xì)打量面前的車夫，她出聲問道：“這是？”

    車夫老老實實回答說：“小的前來接夫人進(jìn)宮?！?/br>
    孟弗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陛下?！?/br>
    車夫聞聲瞬間抬起頭，斗笠下面果然是李鉞的那張臉，他問孟弗：“怎么認(rèn)出我的？”

    孟弗沒有回答李鉞的問題，而是問他：“你怎么這副打扮？”

    李鉞揚了揚手里的鞭子，一臉得意道：“等會兒幫你趕車啊?！?/br>
    孟弗抿唇?jīng)]有說話，李鉞繼續(xù)解釋說：“太后說我來接你進(jìn)宮讓旁人瞧見了不好，這樣總不會有人認(rèn)出來了。”

    他又上前一步，搖著手里的鞭子，笑著對孟弗道：“小的駕車很穩(wěn)的，夫人盡管放心?！?/br>
    他話音剛落下，就聽到從后面?zhèn)鱽硪坏琅?，叫著：“小姐——?/br>
    孟弗斂去嘴角笑意，她目光越過李鉞，看向他身后的來人，出聲問道：“青萍？你怎么過來了？”

    孟弗與謝文釗和離后不知道自己能將日子過成什么樣子，所以給了青萍一筆銀子，讓她回了家去，這才兩天過去，她就回來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青萍快步走上前來，她苦著一張小臉，吸了吸鼻子，握住孟弗的手，對她道：“小姐，我想你了?！?/br>
    李鉞在旁邊輕輕哼了一聲，青萍立刻轉(zhuǎn)頭看過來，剛才她就注意到這個車夫?qū)λ麄冃〗阋鈭D不軌，一個趕車的車夫怎么離他們小姐那么近？長得倒是挺英俊的，英俊也不行，英俊能當(dāng)飯吃嗎？

    青萍一臉警惕，她擋在孟弗的前面，問道：“小姐，他是誰??？”

    李鉞又哼了一聲，孟弗瞥了陛下一眼，此時來不及與青萍解釋，她道：“青萍你先留在家里，我要去趟宮里，晚上回來?！?/br>
    青萍擔(dān)憂道：“小姐，你要坐他的車去?。俊?/br>
    孟弗安撫青萍說：“沒事的，放心吧，我認(rèn)識他?！?/br>
    李鉞抬了抬下巴，甩著手上的鞭子，臉上的表情是更加得意。

    而青萍這一下子更加擔(dān)憂了，有些壞人專門挑熟人下手，而且眼前的這個男人身材高大，臉上還有道不太明顯的疤，一身的匪氣，她抓著孟弗的袖子，輕聲問：“小姐，您要不還是換個車夫吧。”

    孟弗看了李鉞一眼，陛下怎么這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