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錢收進口袋里，牛雪梅聲音都有點抖了，激動地說：“娘，這么一會兒就到手12塊啊？這已經(jīng)是我半個月的工資了！”

    苗玉蘭面上鎮(zhèn)定，心里也有點打鼓。

    她倆的報價是附近這幾個攤位里最高的，旁邊賣雞蛋的小伙子，一個雞蛋才賣幾分錢。

    沒想到她們做的這玩意，還真的有人會買……

    提心吊膽地在大集上呆了一個小時，兩人帶來的二十多斤海鮮零食被人一搶而空。

    正逢過年，大家都想吃點不一樣的，他們這個零食做得干凈，分量足，又比供銷社便宜很多，自然能受到消費者的青睞。

    干海貨還有一大筐沒能賣出去，但苗玉蘭已經(jīng)不想繼續(xù)賣了。

    兜里揣了八十來塊錢，她見好就收，趕緊收拾東西回家，千萬別讓人逮?。?/br>
    婆媳倆手腳麻利地收了攤子，挑上擔子混入了采購年貨的人群里。

    然而，還沒走多遠，身后便傳來一陣嘈雜聲。

    有人高聲喊了一句什么，讓原本蹲在地上擺攤的那群人紛紛起身，挑著擔子往最近的胡同里跑。

    不過，也有那累贅太多行動太慢的，被幾個穿著制服的干部一把就按在了原地。

    人群里立時傳出了爭執(zhí)聲。

    苗玉蘭聽到其中一個聲音有些耳熟，但是這個距離她看不太清，便讓兒媳婦去確認一下，里面是不是有熟人。

    牛雪梅擠進人群看了一眼，又快速跑回來匯報：“好像是田嬸！圍巾捂得嚴實，我沒看見臉，但全公社也找不出第二個穿半截紅半截綠棉襖的了！八成就是她！”

    苗玉蘭：“……”

    她沒怎么猶豫便將肩上的空籮筐交給兒媳婦，讓她看好自家的東西，繼而鉆進了人群里。

    自己隊里的人遇到事了，她們可不能就這么一走了之。

    那幾個穿制服的干部收繳了田嬸的扁擔籮筐，還要拉田嬸母女離開。

    甭管田嬸在瑤水村時多么厲害，在這幾個年輕干部面前也沒什么用武之地，人家一左一右拉住她的胳膊，就能把她這小老太太架走。

    苗玉蘭摘下頭巾，攔住那幾個年輕干部問：“這位同志犯什么法了，你們憑什么把人帶走？”

    “投機倒把還不算犯法??？”有個干部指了指田嬸筐子里的瓶瓶罐罐和牛皮紙袋子。

    都是蟹醬，蝦醬，咸菜和其他海鮮制品。

    苗玉蘭探頭在筐子里瞅一眼，便把手伸進自己的棉襖里，摸索了半天才抽出來一張人民日報。

    她將報紙遞給田嬸的小閨女說：“二妮，字太小了，嬸子看不清，你幫忙念一念上面劃了線的話?！?/br>
    二妮哆嗦著手接過報紙，盯著用鉛筆標記出來的地方，磕磕巴巴地念道：“社員自留地，家庭副業(yè)和集市貿易是社會主義經(jīng)濟的必要補充部分，任何人不得亂加干涉！”

    苗玉蘭嚴肅著臉點點頭，而后問那幾個穿制服的：“聽見了吧？這可是北京的大領導說的，任何人不得干涉！我是瑤水村生產(chǎn)隊的隊長媳婦，這兩個人是我們隊里的社員，她們帶來的這些東西都是家庭副業(yè)生產(chǎn)的，而且不在國家的統(tǒng)購統(tǒng)銷產(chǎn)品范圍內。來大集上跟人家交換點別的東西，不犯法吧？”

    “她們那是交換嘛？明明就是來倒買倒賣的！”

    田嬸見到苗玉蘭以后，有了主心骨，定了定神說：“我們是剛來的，還沒擺攤就被你們扣下了！筐子都是滿的，根本就沒有賣！我就是想來換一些過年吃的青菜的?！?/br>
    苗玉蘭卻義正嚴詞道：“你就算是賣了也不犯法呀！我女婿在省城上大學，他早就給我打電話說過這件事了。我們都是認真學習過這份報紙的，北京的領導已經(jīng)開會確定了，集市貿易是應該存在的，社員們在大集上賣點東西怎么啦？”

    周圍的人附和：“就是，大領導都同意的，你們還管那么多干什么？”

    苗玉蘭挑剔道：“我們這些農村社員都天天看報學習，緊跟形勢呢，你們是當干部的，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哼哼，她來大集上賣東西，也是有所準備的！

    沒想到自己沒用上，反倒是給同村的田嬸用上了……

    那幾個干部走了，但大家再不敢在這邊擺攤兒，挑著擔子便呼啦啦解散。

    苗玉蘭推卻不過，收下了田嬸給的兩罐蟹醬，回家就把今天的經(jīng)歷跟老頭子學了一遍。

    項英雄敲著煙袋鍋子輕哼：“你這就是傻大膽碰上了愣頭青，要是來幾個年紀大的干部，管它是不是北京的要求，先把你們帶回去盤問一番再說！”

    “我在大集上看到好多咱們生產(chǎn)隊的人呢！你說要不要想想辦法呀？萬一其他人也被逮住怎么辦？真給按上一個投機倒把的罪名就麻煩了！”

    項英雄往煙袋里裝著煙說：“我早就跟公社申請了，以咱們生產(chǎn)隊為單位，參加公社的年貨大集，到時候把社員們要賣的東西都統(tǒng)一定價，統(tǒng)一售賣。不過，公社還沒給回信呢，我明天再去公社問問吧。你那些東西賣得差不多就別參與了，家里的那點東西還得留著走禮呢，今年小毛他們在省城過年，得給他們留一些好東西帶回去?！?/br>
    *

    夫妻倆還惦記著小閨女，而項小毛本人卻在省城四處瀟灑呢。

    結婚好幾年，項小羽和宋恂終于可以安生地過個春節(jié)了。

    兩人都有了寒假，不但有大量的時間提前采購年貨，還不用像前些年似的惦記春節(jié)加班。

    整個人都是閑適放松的狀態(tài)。

    不過，宋恂現(xiàn)在非常后悔，當初沒有送兩個兒子去上整托班。

    那樣的話，寒暑假也可以把這兩個小子放在幼兒園里，也就不用整天在家里煩他了。

    原本一家四口的行動是非常統(tǒng)一的，連續(xù)幾天都一起出門采購年貨。

    然而過了沒兩天，宋恂就受不了天天逛百貨商店了，率先掉了隊。

    媽寶一號和媽寶二號又堅持了兩天，也敗下陣來。

    如今只有項小羽和宋悅每天結伴逛街，宋家的男人們，包括小寶寶二黑，都宅在了家里。

    無所事事的宋恂覺得，他們夫妻難得在休假這件事上同步，過完年以后，應該趁機帶孩子們去外地走走看看。

    等孩子們正式上了學，孩子和家長就未必能對得上時間了。

    他翻出來一張地圖鋪在茶幾上，琢磨著冬天去哪里玩比較好。

    吉安和延安湊過來跟著一起看，爸爸說，如果他們表現(xiàn)得好，就可以去外地吃好吃的。

    兩個崽表現(xiàn)得非常興奮。

    他們已經(jīng)忘了當年在蘇州拍電影的細節(jié)，但是旅游的時候可以吃許多好吃的，他們倒是記得清楚。

    “爸爸，咱們去哪?。俊奔才d致勃勃地問。

    “不知道呢，得先跟mama商量一下?！彼吴⒅貓D觀察片刻，便隨口問，“你們想去哪里？”

    雙胞胎蚊香眼。

    宋恂閑著也是閑著，從盤子里摸過一顆瓜子，塞進上躥下跳的延安手里說：“去哪里旅游就由你倆決定了，這顆瓜子放在地圖的哪個位置，咱們就去哪里玩?！?/br>
    小哥倆肩負使命，湊在一起研究了半天，將一個瓜子在地圖上挪了好幾個位置，才相中一個最順眼的地方。

    “爸爸，放好啦！”延安大聲喊。

    宋恂瞧一眼他們選中的地方就笑了。

    “這是你倆誰選的??？”

    延安將手舉得高高的，等待表揚。

    宋恂頷首，語氣肯定地說：“挺好的，選在省城了，就在家里蹲著吧……”

    第159章

    宋延安小朋友已經(jīng)很久沒有哭過了。

    上一次哭還是因為父母都被困在學校, 為了準備期末考試而雙雙無法歸家。

    他扯著嗓子干嚎了一通沒能將爹媽嚎回來，最終只能委屈巴巴地牽著哥哥和二黑，進入他們自己的房間睡覺。

    一連睡了一個禮拜后，從此進入與父母分房睡的新階段……

    這次因為宋恂的一句家里蹲, 宋延安小朋友又哭了。

    被氣哭的！

    并且聲淚俱下地控訴爸爸欺負他們不識字, 騙了他們！

    他哭著哭著就開始陰謀論了, 抽抽搭搭地說：“你一點不想帶我們出去玩！你就是逗我們玩！”

    宋恂哄了半天沒哄好, 本來想說，誰讓你倆是不識字的文盲來著，不過又怕兒子哭得更兇, 便只好問：“你們剛才把瓜子放在哪里了？”

    吉安幫弟弟在地圖上點了一個位置。

    宋恂捻過一顆瓜子放上去，在延安頭上拍了拍說：“你就在這守著吧, 等其他人回來以后，問問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br>
    事實證明，這事真不怪宋恂，他們倆千挑萬選的這一處, 真的是省城。

    延安聽到mama幫忙念出的地名后，哭得更大聲了。

    項小羽好笑地將人摟進懷里哄道：“冬天去哪里都不好玩，外面那么冷, 在屋子里多暖和呀！而且咱們過年還得回姥姥家呢！”

    即便延安正哭得傷心，還是被莫名激起了表演欲, 吸溜著鼻涕順口說：“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唱大戲~”

    項小羽：“……”

    延安抽噎著, 揪起mama的一撮彈簧卷卷毛問：“那什么時候能出去玩?。俊?/br>
    “冬天不能去, 夏天就可以啦！”弟弟哭了, 吉安本來還想哄哄他的, 不過看他又手欠地去拽mama的卷卷毛，吉安“啪”地一聲打在他手背上。

    眼里含著淚水，一臉無辜的延安：“……”

    嚎得更大聲了。

    不過，無論延安再怎么大聲哭泣，他都沒能讓mama回心轉意。

    項小羽常年在外求學，雖然有老公和孩子在身邊，但她也是十分想念父母的。

    平時陪孩子的時間已經(jīng)夠多了，既然有假期，她當然要回瑤水村陪一陪父母了，一點也不想去外地旅游。

    于是，宋恂的旅游計劃只好暫時擱置，推遲到了暑假。

    他們一家大年初二返回瑤水村，在村里一直呆到新學期開學，才像進貨一樣，帶著大包小裹重新回了省城。

    *

    新學期開學沒多久，宋恂在黨校里迎來了一位熟人。

    “沒想到我都這把年紀了，居然還能坐進學堂里?！泵缋癯灾柗Q省委機關最高標準的飯菜，心滿意足地說，“黨校的環(huán)境可比我上簡易師范那會兒好多了?！?/br>
    宋恂笑道：“聽說縣處輪訓班的課程非常緊張，去年跟我們同期的那個縣處班，十八天就學完了我們兩個月的內容，而且是全封閉管理的，您可得做好心理準備。”

    “不用上班，只悶頭學習還有啥不樂意的?！泵缋窀锌?，“當初我們上學那會兒倒是不用封閉管理，但是家里窮，外面又亂糟糟的，學生們沒事都不敢出校門。每頓吃一個黑面饅頭，一吃就是兩年。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在那會兒簡直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