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有，世子想多了?！崩钚挠褚痪湓捯膊幌攵嗾f，轉(zhuǎn)身就走。

    身后，郭蕭仍說道：“即便臣無法回應(yīng)公主的感情，做不了夫妻，亦可以做紅顏知己的。”

    李心玉實(shí)在忍不住了，回首瞇著眼笑道：“你我不是知己，是君臣。世子既然以臣自稱，還是莫要僭越的好。”

    回到馬車上，李心玉一臉郁悶，簡直想打人。

    “心兒，你怎么了？”李瑨關(guān)切道，“郭蕭跟你說什么了？”

    “不許你再提郭蕭的名字！”李心玉抱臂，簡直要?dú)獬蓤A鼓鼓的河豚，哼道，“若不是有求于他爹，我才懶得上門討好他！”

    “你求他爹作甚？有什么要他辦的，命令一句便是了。”說到此，李瑨也有些疑惑，“你今日拉著我來郭家，并不是單純向郭蕭賠罪罷？平日里你天不怕地不怕的，賠罪到不像是你的性子了，說吧，你究竟在搗鼓些什么？”

    李心玉張了張嘴，復(fù)又閉上。沉吟片刻，她道：“韋慶國有些不對勁，皇兄找人盯緊他，尤其是他手下兵士的調(diào)動?！?/br>
    “怎么了？突然這么嚴(yán)肅……”話說到一半，李瑨忽的一頓，“柳拂煙也曾提醒我留意此人?！?/br>
    “噓?！崩钚挠裰浦顾骸伴L安市集人多眼雜，不要多言，自個(gè)兒心里清楚便是。”

    “吁——”

    不知發(fā)生了何事，趕車的侍衛(wèi)忽的勒緊了馬韁繩，馬車猝然停下，車內(nèi)的李心玉和李瑨一個(gè)不察，險(xiǎn)些跌出車外。

    李瑨瞬間就火了，掀開車簾罵道：“蠢貨！想死嗎！”

    “殿、殿下……”侍衛(wèi)垂著腦袋，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有人突然沖了出來，屬下這才……”

    “哪個(gè)不長眼睛的！給我用馬蹄子將他踏成泥！”

    “好啦皇兄，多大點(diǎn)事兒也值得動怒，您就大人有大量，?。俊?/br>
    李心玉一邊安撫李瑨，一邊掀開車簾望去，只見馬車旁站了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女孩兒，穿著輕透的紗衣，做歌女打扮，細(xì)瘦的腕上挽著一個(gè)花籃，水靈的眼睛怯生生地盯著李心玉看。

    李心玉喜歡漂亮又可愛的人和物，當(dāng)即緩下面容，笑道：“小meimei，這畜生傷到你不曾？”

    小女孩搖搖頭，小步挪上前，福了一禮，而后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您是心玉姑娘嗎？”

    李瑨一聽更是怒上三尺，喝道：“狗賊！哪個(gè)讓你直呼meimei的名諱？拉下去……”

    李心玉抬手，示意李瑨稍安勿躁。

    她上下打量這女孩一眼，確定自己不曾見過她，疑惑道：“小meimei，你如何知道我的名諱？”

    女孩兒笑了，嘴角兩個(gè)可愛的梨渦，抿唇道：“奴婢醉香樓小蘭，上面有位漂亮的小哥哥，讓奴婢將這個(gè)送給您？”

    說著，小蘭從花籃中拿出一束用絲線扎著的扶桑花，笑著遞給李心玉。

    “漂亮的……小哥哥？”李心玉喃喃。

    她望著手中紅似滴血的扶桑花，忽的福至心靈，將頭探出車窗外一看，只見醉香樓二樓的某扇半掩的窗前，一個(gè)熟悉的側(cè)影一閃而過。

    李心玉呼吸一窒，待仔細(xì)來瞧時(shí)，那窗扇后安安靜靜，并無人影了。

    她摸出一片銀葉子放到小蘭的掌心，笑道：“勞煩meimei去告訴那位小哥哥，他的花，我很喜歡?！?/br>
    小蘭眼睛亮了亮，想起什么似的，又壓低聲音道：“他還說了，這花特別，姑娘需仔細(xì)瞧看?！?/br>
    仔細(xì)看？

    李心玉放下車簾，迫不及待地將朱紅的花瓣朵朵撥開，果然，在花萼下發(fā)現(xiàn)了一張卷起的紙條。

    展開一看，上頭只有寥寥幾個(gè)蠅頭小楷，乃是極其熟悉的字跡：

    計(jì)劃有變，萬事小心。

    第52章 騙局

    六月酷暑，嶺南的荔枝熟透，八百里加急呈貢了一批給宮中，李常年特意召了自己的一雙兒女到興寧宮品嘗荔枝。

    今年呈貢的荔枝是新品，用玉盤盛著，加了冰塊冰鎮(zhèn)，皮薄rou厚核小。因其果皮如紅寶石般嫣紅，果rou晶瑩如玉，是故名為‘紅顏玉骨’，是個(gè)極芳甜的名字。

    李心玉用銀簽子挑著冰鎮(zhèn)的果rou吃，吃了小一斤，李常年在一旁道：“一次少吃些，易上火。朕已命人送了一筐到清歡殿，放在小冰窖里，你可以慢慢吃。”

    李心玉意猶未盡地放下簽子，在宮婢呈來的金盆中濯手洗凈。她瞥了一眼消瘦蒼老的李常年，問道：“聽聞初十是韓國公壽辰，他請了父皇赴宴？”

    李常年‘嗯’了一聲，取了帕子抹凈李心玉的嘴角，溫吞道：“韓國公為國征戰(zhàn)多年，殘了一條腿才從前線退居，何況他近來身體不好，常年臥榻，朕為表撫恤，于情于理都該去看看他?！?/br>
    李心玉撇撇嘴，半開玩笑似的道：“我倒聽說，他近來不甚老實(shí)?！?/br>
    “怎么突然這么說？”

    “昨日做夢，夢見韓國公蓄謀已久，于宮外設(shè)伏……”點(diǎn)到為止，李心玉恰到好處地停了話題，無辜道，“不知為何，近來總是夢見這些亂七八糟的，心里慌得很?！?/br>
    李常年知道她在暗示什么，有些無奈道：“韓國公早年喪妻，一直未曾續(xù)弦，膝下無子，鰥居一人，這樣的人沒有理由造反。畢竟即便有皇圖霸業(yè)，也后繼無人哪！”

    的確，在眾人眼中，韋慶國確實(shí)是最不可能有反心的人。凡是舉旗篡位者，無一不是為了名垂千古、蔭庇子孫，可韋慶國傷殘年邁，無子無女，即便是有心成就霸業(yè)，也當(dāng)如曇花一現(xiàn)，后繼無人。

    他潛伏二十載，麻痹了所有人，前世的李常年亦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才看清這位肱股之臣面具下的獠牙，可，為時(shí)已晚。

    所有人都忘了，他是陳太妃的表哥，亦是八皇叔的表舅。

    “父皇不覺得，無牽無掛、孑然一身的人最可怕么？當(dāng)他下定決心要做某事之時(shí)，便沒有什么可以束縛他?！?/br>
    李心玉取了熏香的帕子，將十指上的水漬拭凈，低頭笑道：“而且，我聽說他也是蜀川人?！?/br>
    聞言，李常年面色倏地一變。

    李瑨在一旁糊里糊涂，如聞神仙講話，懵懂道：“心兒，你為何要說‘也’？”

    “沒什么，就是有些感慨而已。”李心玉跪坐在案幾后，漫不經(jīng)心道，“前日路過玄武門，聽見士大夫們議論，說我朝川籍權(quán)臣倚重，一個(gè)韓國公，一個(gè)陳太妃，還有一個(gè)，我卻不認(rèn)得……”

    “心兒！”李常年色變，拔高音調(diào)喝道，“后宮不議政事！”

    李心玉止住了話題，咬著唇偷瞄李常年，小聲道：“兒臣知錯了，父皇莫要生氣。”

    她這副乖巧的模樣，李常年氣消了打半，可仍是悶得慌。女兒說不曾認(rèn)得的那個(gè)人，他卻知道是誰……

    姜妃，那個(gè)同出蜀川的，可怕的女人。

    李常年揉了揉眉心，放軟語氣道：“誰與你說的這些？朕記得，這宮里早無人知道那個(gè)人的事。”

    “偶然間聽到的，不記得是誰了。”

    “不管你聽到了什么，以后不許再提那個(gè)女人的一絲一毫，那個(gè)女人是個(gè)惡魔羅剎……你母親不會喜歡的?！?/br>
    李常年的面色實(shí)在算不上好，李心玉見好就收，乖巧道：“我知道啦。父皇，我給您泡茶，上次我生辰之時(shí)江南道的虞夫人上貢了一盒頂級的新茶，您嘗嘗吧?！?/br>
    說著，李心玉命守候在外的白靈呈上茶包，親自給李常年泡好。

    李瑨在一旁道：“父皇，心兒的擔(dān)憂不無道理。防人之心不可無，您要出宮，還是小心謹(jǐn)慎些為妙?！?/br>
    李常年道：“朕獨(dú)自茍活了這么些年，若天要亡我，又當(dāng)奈何?！?/br>
    “父皇！您又說這些話了，心兒不愛聽！”李心玉最聽不得他說這些消極的話。

    眼瞅著他今年已是四十有四，離前世身亡的四十五歲只剩咫尺之遙，李心玉真怕他一倒下就再也起不來。

    李常年笑了笑，眼角露出滄桑的紋路，眼中一潭死水似的平靜。

    離六月初十越來越近，李心玉的一顆心也越繃越緊。

    她身為帝姬，也只有名頭和食邑風(fēng)光些，若論調(diào)兵遣將的實(shí)權(quán)，卻是一絲一毫也沒有，許多事情的安排只能腆著臉去求太子哥哥。

    也不知道李瑨與柳拂煙達(dá)成了什么協(xié)議，兩人折騰了一個(gè)多月，又重歸于好，李瑨甚至瞞著眾人偷偷將柳拂煙接到了東宮照料。壽宴前一天，李心玉前去請李瑨調(diào)動禁軍，監(jiān)管羽林營時(shí)，李瑨正躺在偏殿的玉簟床上，聽柳拂煙撫琴。

    琴聲叮咚，歌喉婉轉(zhuǎn)，的確是人間絕色。見到李心玉進(jìn)門，柳拂煙雙手按在琴弦上，欠了欠身行禮，便識趣地起身退了出去。

    臨走前，她的視線與李心玉一觸即分，皆是深不可測。

    “皇兄，你老實(shí)交代，你們倆到底怎么回事？”李心玉走到李瑨身側(cè)，伸手想要將他從床榻上拉起來，但李瑨懶病發(fā)作了，跟磁石似的黏在榻上不肯起。

    李心玉拿他沒轍，氣喘吁吁地坐在冰盆邊納涼，問道：“她接受你了？”

    “沒有，不過我覺著快了?！崩瞵拺袘械胤藗€(gè)身，神情很是愜意。即便外頭酷暑熱辣，他的膚色依舊是細(xì)白無比，若不是唇邊絨毛和喉結(jié)的存在，他簡直比女人還像是女人。

    李心玉暫時(shí)沒有多余的心力來管皇兄的情路歷程，只伸手戳了戳李瑨的瘦削的臉頰，問道：“太子哥哥，問你個(gè)事兒，韋慶國的兵營有無調(diào)動異常？”

    “盯著呢，并無異常，連五十人以上的人員調(diào)動都沒有，老實(shí)得很?！崩瞵捥撝蹎?，“我說心兒，你是不是弄錯了？韋慶國不像是有反心的人，你說瑯琊王造反，我倒還愿意相信幾分。”

    “人心隔著肚皮，皇兄什么時(shí)候也學(xué)會以貌取人了？不管怎樣，明日赴宴，必須萬無一失……”

    “心兒是想借我的手傳令給忠義伯的禁軍？行啦，我知道了，嫣兒已經(jīng)同我商議過了?！?/br>
    李心玉怔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皇兄嘴中的嫣兒正是柳拂煙的本名，裴嫣。

    不由地心中一緊：這位裴三娘子并非重生，可掌控局勢的本領(lǐng)卻強(qiáng)得很，難怪裴漠說她并非等閑之輩。

    這樣的女人若是幕僚，自當(dāng)如虎添翼；可她若是一心復(fù)仇……

    唉，這傻哥哥栽在她身上，還不知是福是禍

    李心玉神情復(fù)雜道：“皇兄，裴三娘子比你大罷？”

    “她雖輩分大，但因是蕭國公的幺妹，只比我大三歲。”李瑨不知meimei此言何意，疑惑道，“怎了？”

    李心玉笑了：“你叫她jiejie都算是占她便宜了，還叫嫣兒？總感覺怪怪的?！?/br>
    李瑨哼了一聲，得意道：“她不是裴漠的姑姑么？我還等著那小子乖乖地尊稱我一聲姑父呢！”

    “皇兄你呀，腦子盡用在了歪處?！庇们橹辽?，傷情越狠，李心玉一嘆，“真希望你能永遠(yuǎn)赤誠，無憂無慮。”

    “meimei近來越發(fā)干涉前朝事務(wù)了?！崩瞵捄鋈婚_口道，“總覺得，你比哥哥更有天賦，更適合做儲君?！?/br>
    李心玉知道他這話沒有惡意，純粹感慨而已，但仍是心中一揪，罵了他一聲：“傻哥哥，這話說不得。”

    李瑨撐著腦袋看她，笑道：“你我兄妹感情甚篤，連玩笑話也說不得了？”又轉(zhuǎn)而道，“哎，我昨日出宮看見郭蕭了，聽說他常去煙花柳巷逗留?！?/br>
    李心玉沒什么興趣，好笑道：“與我何干？”

    李瑨道：“也沒什么，就是覺得meimei當(dāng)真慧眼如炬，看不上他是明智之舉。這樣朝秦暮楚的男人，配不上你?！?/br>
    都說天家無情，帝王無愛，可李心玉總覺得自家全是至情至愛之人。

    初九夜晚，李心玉一宿未眠。

    她側(cè)臥在榻上，望著寢殿內(nèi)將盡未盡的燭火，聽著屋外間或的蟲鳴，難得緊張得睡不著覺。她想起了裴漠，前所未有地想他，不知他獨(dú)自在宮外，是否也和自己一樣為明天即將到來的暗殺而擔(dān)憂。

    自從那日在長安街醉香樓下匆匆一瞥，李心玉已有近一月沒有他的消息。平時(shí)日日相處倒不覺得有什么，如今分別三個(gè)月，她每天牽腸掛肚，時(shí)常會望著裴漠曾待過的房舍出神。

    而后才知道，原來這就是相思之苦。

    今夜夜深人靜，她暗暗下定決心，手刃仇敵之后，無論裴漠想要什么，她都會滿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