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這是怎么了？”春茗問。

    傅婆道：“一個女子對一個男子如此有禮，那就是落花無意、流水無情懂不懂？”

    泉石聽明白了，卻沒覺得這有什么不對，他家公子可是和韋家姑娘定了親的。

    傅婆一看泉石的樣子就知道他犯蠢了。小縣主送來的rou蔬難道不香么？“哎，小縣主今后怕是不會再來了，冬柚姑娘只怕也不會再來了?！?/br>
    泉石一聽立馬就蔫兒了。

    書房內(nèi)，長孫愉愉卻在對陸行道：“陸修撰這次真是多謝你了，是我承了你的情，將來若是有需要我?guī)兔Φ?，你只管說。”

    “這么久縣主送了許多好東西來，就算是付了修復之資了?！标懶新耦^收拾書案上的東西，隨意地應付道。

    這是做好事兒不求回報？長孫愉愉以前還會腹誹，但現(xiàn)在不會了，有真本事的人本就有許多怪癖?！澳切〇|西不算什么，何況還勞煩了青老和婆婆這許久。陸修撰不必客氣，華寧這次很承你的情?！?/br>
    陸行還能說什么，只能點頭。

    簡直就是個鋸了嘴的悶葫蘆。

    “那我就不打擾陸修撰了?！遍L孫愉愉說罷轉(zhuǎn)身就要走，卻聽得陸行叫住了自己。她極為詫異地轉(zhuǎn)過頭，在她的記憶里陸行是很少主動跟她說話的。

    “怎么了？”

    長孫愉愉睜著一雙清澈瀲滟澄光明媚的大眼睛，讓陸行再也說不出下面的話來。想來也是，晉陽公主杖殺一名廚娘是絕不會污了她女兒的耳朵的。

    于長孫愉愉而言，她家廚房里有哪些幫傭的人，多一個少一個，身為縣主的她怕是絲毫察覺不到的。

    但最終陸行還是說了出來，雖然知道可能是無用之話?！安还苁钦l的命，那都是珍貴的，沒辦法重來一次?！?/br>
    這話咋一聽似乎是在關(guān)切她？長孫愉愉旋即就在心里否定了。她正要出聲問是什么意思，卻聽到院門傳來聲音。

    “韋公子、韋姑娘?！比穆曇魪拇箝T處“高聲”傳來。

    出現(xiàn)在陸家的韋公子和韋姑娘最可能就是跟陸行定親的那一家。長孫愉愉從陸行的書房往外走，自然不可避免地跟韋嬛如照面，這就是院子小了的困境。

    “韋jiejie?！遍L孫愉愉朝韋嬛如笑臉迎了過去。

    傅婆滿是激動地從堂屋的窗戶望出去，泉石擋住她一點兒視線，她都顧不得說話，直接就把人往旁邊推了。

    “華寧，你怎么在這兒？”韋嬛如故作詫異道。

    長孫愉愉笑了笑，她知道韋嬛如肯定是曉得陸行幫自己修復畫的事兒，京城很難保守什么秘密。

    雖說如今長孫愉愉跟韋嬛如已經(jīng)沒什么來往，但韋嬛如今后畢竟是陸行的夫人，可以預計將來不會沒有往來的，因此舊日關(guān)系還得修復一下，枕頭風的威力長孫愉愉雖然沒經(jīng)歷過，卻是聽說過的。

    “我請陸修撰幫我修復畫，如今修復好了，所以我今日過來拿，不想正好遇到韋jiejie?！?/br>
    韋嬛如也笑著道：“前些日子聽說你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長孫愉愉這一次笑得就有些苦中帶澀了，“還不就那樣，每年都要病上幾場的，我娘為了我白頭發(fā)都多了許多?！笔救艘匀蹩偸菦]錯的。

    韋嬛如嘆了口氣，“那你多保重?！?/br>
    長孫愉愉點點頭，這就準備走了。

    傅婆則是滿臉失望地躲在窗邊，這就完啦？“本來還以為有好戲看的?！备灯艑ε赃叢溥^來的青老道。

    “你當京城閨秀是你們這些江湖女子啊？一言不合就開打？”青老問。

    傅婆撇了撇嘴，江湖女子哪兒不好了，一言不合就開打，那才解氣啊。

    兩個為老不尊的都正遺憾呢，誰知就在韋嬛如的哥哥大步進了陸行書房，而落后很多步的韋嬛如，已經(jīng)和長孫愉愉擦肩而過時，她卻突然停住了腳步，回身喚道：“華寧。”

    “誒?！遍L孫愉愉應了一聲，重新轉(zhuǎn)過頭去。

    韋嬛如到底還是意難平的，所以忍不住道：“既然畫修復好了，今后你是不會再來陸府了吧？陸世兄一人在京城，家中也沒個長輩，你這樣頻繁往來，外頭說閑話的就多了，對你不好，對陸世兄不好?！?/br>
    來了！

    來了!

    這兩聲分別來自傅婆和青老兩個看熱鬧不嫌大的人心里，兩人都運足了目力和耳力，豎著耳朵，一臉激動地就等著看大熱鬧。

    長孫愉愉聞言笑得更甜了。她就知道韋嬛如這個當口來絕對不是巧合，怕就是來堵她的，否則以她的矜持本不該隨便踏她未婚夫獨居的小院的。

    “韋jiejie這也是聽了外頭的風言風語，信不過你家陸世兄，所以特地跑來敲打我的么？”長孫愉愉笑得很甜，問得卻狠。

    自以為說話還算委婉的韋嬛如笑容僵在了臉上，她是沒想到長孫愉愉回得如此直接，這叫人如何回答？

    “我，我不是信不過陸世兄?！表f嬛如氣結(jié)地道。

    長孫愉愉笑道：“韋jiejie以前同我也相交頗久，定然知道谷蒼山的畫對我來說是多大的遺憾，好容易找到陸修撰能修復，所以我才多來了幾次。如今陸修撰替我修復好了，我心中無比感激，只是因著這件事倒是讓jiejie對陸修撰產(chǎn)生了芥蒂就是我的過錯了。不管怎樣，這份情我是承了陸修撰的，如果以后需要我?guī)兔Φ牡胤?，他不好說，jiejie也可以代他來問我?！?/br>
    這話最厲害的就是個“代”字了。韋嬛如都還沒進門呢，又憑什么代替陸行？還沒進門就管得這么厲害，陸行心里能舒服？

    韋嬛如當然聽懂了長孫愉愉話里的諷刺，可她這話表面上卻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來，既大方又合理，卻襯得她韋嬛如小氣了。

    長孫愉愉說罷也不再等韋嬛如回應，只打趣道：“韋jiejie，那我先走了，下回我要是再來，就先讓下人去jiejie家中通稟一聲，jiejie允許了我再來?！?/br>
    韋嬛如正要駁斥呢，卻見長孫愉愉已經(jīng)扭頭走了，她又不肯追上去斥責，只能啞巴吃黃連。如今再看陸行的書房，這是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了。

    韋家兄妹在陸府并沒待太久，就由陸行送出了門。

    “哥哥，你先去巷口讓車夫把馬架上吧，我等下就來?！表f嬛如對著她哥哥道。

    她哥哥還奇怪，剛才進來就知道不會待太久，所以車夫并不會把馬匹卸下來休息，這會兒韋嬛如如此說他還沒回過神，愣了愣才知道自己meimei是有悄悄話同未婚夫說來著。

    韋嬛如見她哥哥走了，這才紅著臉轉(zhuǎn)向陸行道：“真沒想到陸世兄還有修復古畫的絕活兒，華寧那幅畫我知道，一直是她的心病，她小時候弄壞的，心里一直存著?！?/br>
    陸行點點頭，沒接話，他也知道韋嬛如這只是在陳述。

    “不過，被她這么一鬧騰，陸世兄將來怕是不得閑了，可能很多人都會找上門來請你幫忙的?！表f嬛如道，“我爹說，若是世兄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樹，怕還是要少接這些活兒才是?！?/br>
    “多謝老師關(guān)心，也多謝世妹?！标懶泄笆值?。

    陸行一路將韋嬛如送到巷口，兩人卻再沒說過話。韋嬛如是女兒家有自己的矜持，先才說那許多話已經(jīng)是出格兒了。更何況她和長孫愉愉在院子里說的話陸行說不定已經(jīng)聽到了，這就讓她更覺得汗顏。

    “陸世兄，剛才華寧說我的話，你聽到了么？”韋嬛如問。

    陸行不肯輕易騙人，所以點了點頭。

    韋嬛如漲紅了臉道：“陸世兄，我，我不是越俎代庖，我只是，我只是……”說到這兒，她羞愧得都要哭了。

    陸行輕聲道：“我明白，你是被華寧縣主給繞了進去?！?/br>
    韋嬛如聞言不由松了口氣，繼續(xù)為自己解釋道：“世兄，華寧是個無法無天的性子，她自己任性妄為卻不管別人，我是怕她累了你的名聲才說她的?！?/br>
    陸行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第64章

    卻說長孫愉愉出了陸府, 見天幕低沉將雪，寒冷刺骨，不由長長地吐了口氣。其實別看她把韋嬛如氣得要死, 韋嬛如那話又何嘗不是把她給氣得夠嗆。

    她當陸行是什么寶貝疙瘩呢？以為自己要搶他？她把自己想成什么人了？那么多年的朋友到了如此地步，還猜忌上了，長孫愉愉不是不傷心的。

    上了馬車, 長孫愉愉悶悶地不說話, 蓮果怎么逗她, 她都不高興。

    誰知馬車突然急剎地頓住，長孫愉愉毫無防備地就往前撞了去, 虧得她的馬車四壁都有軟墊，否則非得受傷不可，即便這樣也還是讓她的手腕撐住身體時被擰得生疼。

    待馬車整個挺穩(wěn)后, 確定長孫愉愉并無大礙, 蓮果氣不打一處來，就要跳下馬車去看個究竟。

    不過不等蓮果去看，在外頭護衛(wèi)的肖子清就趕緊走到車簾旁邊道：“縣主，是有個人摔在咱們馬車前了?！?/br>
    “這人怕不是要訛錢吧？”蓮果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能在公主府駕車的車夫，駕車的經(jīng)驗都是十分老道的, 絕對不至于在大街上能撞到人。因為晉陽公主最忌諱的就是這個，曾數(shù)次三番地叮囑府上下人, 絕對不許打著公主府的旗號出去行惡, 否則嚴懲不貸。

    肖子清也不知道那人具體是個什么情況, 先才她也是急著來確定長孫愉愉有沒有受傷, 順便稟明情況。

    “我下去看看?！遍L孫愉愉道, 于情于理她這個馬車的主人都要出現(xiàn)的, 卻不能叫人背后說她公主府如何如何。

    肖子清扶了長孫愉愉下車, 走到馬車前頭時，果然見一名年輕男子倒在馬蹄之下，臉上青白，嘴唇透烏。大冬日的他卻只穿著一身單衣，腳上鞋都沒有，但看裝扮卻不像是販夫走卒，倒是個讀書人模樣。

    車夫此刻已經(jīng)跪在了長孫愉愉跟前，“回縣主，小得絕對沒有碰到他，是他自己倒過來的?？h主是知道的，此刻是在大街上，縣主又在車上，小得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縱馬奔馳的，一路都是行得極慢的。”

    長孫愉愉點點頭，“肖姨，麻煩你查一下這位書生的傷勢。”

    說罷，長孫愉愉才轉(zhuǎn)頭對車夫道：“王大，你起來吧，你駕車我素來是信得過的?！?/br>
    可王大還是不敢起身。

    直到肖子清查完那男子的傷勢抬頭道：“縣主，他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我想著怕是又凍又餓才暈死在咱們馬車前的?！?/br>
    長孫愉愉點點頭，探身朝躺在地上的男子看去，哪怕是跌倒在地上，他也是凍得蜷縮在一起的。

    長孫愉愉伸手拉開自己狐裘的系帶，在蓮果驚呼之前，長孫愉愉已經(jīng)脫掉了身上的狐裘披在了那男子的身上?！靶ひ蹋憬袃擅叶∩蟻戆阉У椒疥栐喝?，即便不是咱們撞的，但他既然倒在了咱們馬車前，那也是種緣?！?/br>
    肖子清點頭應是，后面的家丁聞言，不用喊就小跑著過來了。

    王大也趁勢起了身，幫著家丁們抬起那男子來。

    蓮果和肖子清這邊卻是趕緊簇擁著長孫愉愉上了馬車，蓮果更是抱怨道：“縣主怎么就把自己的狐裘解給他了？也不當心自己著涼，若真是有個頭疼腦熱的，奴婢等又只能去公主院子里罰跪了?！鄙徆贿呎f一邊把馬車里備用的另一襲洋紅地寶相花紋天花錦面白狐毛里的狐裘拿出來給長孫愉愉披上，又把手爐不容拒絕地塞進了長孫愉愉的手心里。

    “我看他凍得厲害，怕是上京趕考沒有了盤纏，連衣裳都當了。那狐裘就當送他吧，賣了還能湊點兒銀子。”長孫愉愉道。

    “縣主就是太心善了?！鄙徆?。那狐裘哪兒止一點兒銀子啊，都夠他這回沒考中繼續(xù)再考三年的花銷了。

    心善么，長孫愉愉倒也不能否認。她娘就常說，越是她們這樣的人家，越是要心善積德，才能長久。不過長孫愉愉這樣做，又是當著那許多圍觀人的面，被人說一句“沽名釣譽”也行。

    果不其然，就這么一樁事兒，轉(zhuǎn)日長孫愉愉就被傳成了救苦救難的天仙下凡。她本就美貌，那日雖然戴了帷帽，但那優(yōu)雅的做派那窈窕的身姿看在老百姓的眼里那就是天仙了。

    卻說回長孫愉愉聽蓮果說她心善，不由心里一動?！把矍浦髂暧胁簧賹W子得到京城參加秋闈，如剛才那人一般窮困無衣的只怕也不少。方陽院本就是娘親平日發(fā)善心收留人的地方，今后若是在路上遇到這樣的事兒，就把他們救回方陽院去吧。娘親那兒，我去說，找人專門負責這一冬的救濟，到時候拿了對牌領(lǐng)銀子?！?/br>
    蓮果笑道：“才說了縣主心善，這就又做上更大的善事兒了，菩薩聽了肯定會保佑縣主你這樣的人的，讓你長命百歲?！?/br>
    長孫愉愉嘆了口氣，長命百歲她是不敢期望的，只希望能比自己娘親晚一些就行了，否則她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該多凄涼??？

    不管怎么說，做了好事總是讓人心情愉快的，長孫愉愉將韋嬛如拋之腦后，看著小幾上那幅修復好的《新篁圖》，滿心想著她娘看到了一定會既驚詫又歡喜的。

    話說長孫愉愉還未到家，陸行這邊卻已經(jīng)吃上晚飯了。

    傅婆替陸行擺上碗筷，嘴里道：“哎，小縣主這一去，咱們的伙食可就得從天生掉地上了。”

    陸行不說話，只夾了快爆炒羊rou吃，著實是又鮮又嫩，回味余甘。

    青老敲了敲自己的腿，“哎，不行啦，年紀大了，一到冬天這老寒腿就讓我整宿睡不著?！?/br>
    陸行不說話，又夾了筷醋溜白菜放入嘴里。

    泉石則是悶頭吃飯不說話，但明顯是食不下咽的感覺。

    傅婆知道要破自家公子的“閉口功”不容易，她繼續(xù)道：“不過話說以前單獨看韋姑娘的時候覺得她已經(jīng)是秀美絕倫了，但今兒跟小縣主撞上，這么一比啊，才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天姿國色啊。小縣主那臉蛋，光是想想都下飯，對吧？”

    這話也不知是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