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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jiān)小食堂 第12節(jié)

    國子監(jiān)內(nèi),各學(xué)博士與助教的廨房都在一個院子里,離食堂不遠,故而錢博士回廨房的一路上,會遇到許多去食堂用暮食的學(xué)生。

    往常他們都是探討課業(yè),或是談?wù)摃r事,錢博士前后都被這些聲音包裹,自是覺得十分滿意。然而今日卻有了不同,幾乎所有人都在談?wù)撔聫N娘和蔥油索餅。

    那些嘗過蔥油索餅的人回味無窮、嘖嘖稱奇,未曾嘗過的半是惋惜半是好奇。

    聽得錢博士是吹胡子瞪眼,深覺國子監(jiān)內(nèi)濃厚的向?qū)W氛圍,俱被那新廚娘給攪亂,心中不滿愈甚。

    直至他進了廨房院落,終于不會再聽見周遭傳來有關(guān)“新廚娘”和“蔥油索餅”的話,總算舒坦了一些。

    哪成想,耳根子剛清凈沒多久,就聽見有交談聲并著腳步聲漸近,依稀可分辨出是白慶然和一位在四門學(xué)任職的蘇博士。

    蘇博士言語里滿是不解:“景詢,新廚娘做的蔥油索餅,里頭只是香蔥和素油,難道不覺油膩?”

    白慶然笑道:“騙你作甚?那孟師傅最擅長新菜式,其手藝可真是精妙絕倫,所有平平無奇的食材到了她手中,都能變成聞所未聞的美味珍饈?!?/br>
    無意中被迫聽了一耳朵的錢博士,臉黑成了鍋底。

    怎么又是新廚娘,又是蔥油索餅?沒完沒了是嗎!

    白博士兩人走到四門學(xué)的廨房門口,并未進來,而是繼續(xù)圍繞著“蔥油索餅”閑談。

    里頭的錢博士只覺得心煩。他雖然認可白慶然的才華,但一直對其放.蕩.不羈、喜愛流連平康坊的性子不喜。眼下又聽對方浪費詩文才氣,將蔥油索餅夸得是天花亂墜,錢博士氣得耳邊嗡嗡響。

    國子監(jiān)內(nèi)忽然刮起的歪風(fēng)邪氣,必然有著白景詢一半功勞!

    就在錢博士快要忍不住出聲打斷時,就聽見食堂雜役的聲音,說是來送暮食的。

    白慶然這廝又開口了:“似乎孟師傅只負責(zé)朝食……蘇博士,可要與白某同到東市瑞云樓吃魚膾去?許久不嘗,甚是想念?。 ?/br>
    沒等蘇博士應(yīng)答,就有食堂雜役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今日暮食中,就有一道魚香茄子煲是孟師傅做的呢!”

    如此一來,白慶然竟是當(dāng)場改了主意,果斷道:“那我還是留下吧,許久沒用過監(jiān)內(nèi)食堂的暮食,確也有些懷念?!?/br>
    門內(nèi)外,錢博士并雜役等一眾人:“……”

    食堂送來的暮食,你一回都沒吃過,談何懷念!

    第15章 魚香茄子煲(三)

    無論他人如何想,白慶然很是坦然地留了下來。

    來送暮食的食堂雜役笑著請諸位大人進廨房,欲要為其呈上吃食。

    即便是白慶然一時興起宣布留下用暮食,食堂準備的分量也是足夠的。

    畢竟各學(xué)博士并助教中,多數(shù)已經(jīng)成家,所以即便是食堂手藝最好的魏詢烹飪吃食,這些大人也會選擇家去,真正留下的著實不多。而食堂以防萬一,也會多備一些送來。

    太學(xué)博士共有六名,今日僅白慶然一人留了下來。因他和蘇博士交好,就索性讓雜役將飯食送來四門博士的廨房。

    待一盤盤菜肴呈上諸位博士的桌案,最終只剩下幾個大食盒沒動。

    雜役叉手行禮,恭聲道:“這是新來孟廚娘做的魚香茄子煲,說是配著陶鍋吃方得其中妙處,只不過一只陶鍋分量頗多,須得兩位或三位大人分食。”

    “也帶了干凈碗盤備用,皆隨諸位大人心意。”

    錢博士最重規(guī)矩,即便自個兒在家中也是堅定不移貫徹分食制,此時聽了雜役所言,他只覺得不成體統(tǒng),當(dāng)場斥了一句“荒唐”。

    與之相反的是白慶然,他本就喜好新鮮玩意,又在宋七娘那兒聽多了她對孟桑廚藝的夸贊。

    聽了雜役所言,他立即問了蘇博士意愿,將兩人食案拼在一處,然后興致勃勃地招呼雜役。

    “有意思!就依孟師傅的,我且要看看里頭是個什么妙處?!?/br>
    那雜役頗會察言觀色,“喏”了一聲,給白慶然與蘇博士呈上一只陶鍋,隨后從另一只備用的鍋里頭,單獨為錢博士舀了一盤。

    “陶鍋燙手,還請大人們小心留意,莫要傷著?!?/br>
    陶鍋剛上桌,白慶然已是迫不及待地用厚布掀開鍋蓋。

    在厚實的陶蓋被掀開的一剎那,原本牢牢鎖在其中的咸香味頓時炸開,以萬夫莫敵之勢橫掃整間廨房。

    數(shù)根茄條乖順地躺在鍋中,每一根都喝飽了湯汁,被紅油嚴嚴實實包裹著,紫色外皮燉到油光滑亮,原本白色的內(nèi)里被湯汁浸成褐色。

    除此之外,零碎但不可忽視的rou末散在各處,既點綴了畫面,又增添豚rou香味,更有鮮紅椒末和碧綠蔥花相襯。

    鍋內(nèi)湯汁“咕嘟咕嘟”冒著小泡,似是底下還有爐火熱著,頗有圍爐用食的樂趣,平白添了幾分熱鬧之氣。

    有這么一鍋魚香茄子在,桌上其他盤子里的菜肴陡然失色。

    白慶然先是手快夾起一根茄條,等不及吹涼,急不可耐地咬上一口。

    頓時,茄條里的湯汁爭先恐后溢出,茄香氣裹著紅油咸辣味霸占整個口腔,使得整個人都為之一振。

    白慶然雖然被guntang的湯汁燙得悶哼一聲,但完全舍不得吐出,整張臉都憋得有些紅,一邊哈氣一邊咀嚼,頗有“為了佳肴一切皆可拋”的架勢。

    好容易咽下,白慶然抿了一下被燙傷的舌尖,大笑出聲:“妙極,妙極!孟師傅果然一手精湛技藝,根本不是祥云樓里那些平庸庖廚可比!”

    聽白慶然這般說,蘇博士也夾了一塊品嘗。

    方才蘇博士見到白慶然被燙到的“寒磣”樣,感到十分好笑。

    有了這么一個前車之鑒,夾到碗中后,蘇博士先是稍稍吹了幾口氣,再游刃有余地將整條送入口中。

    甫一入口,沒了燙舌的湯汁影響,蘇博士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茄條的潤.滑口感,一抿一吸,輕而易舉就吮出大半湯汁,再稍稍咀嚼,滑溜茄皮、燉到軟爛的茄rou、顆粒感十足的五花rou碎、微軟椒末漸漸混成一處,卻層次感分明,不削減任何一份食材的本身香味。

    蘇博士閉眼細嘗后,很是不舍地咽下,贊道:“咸香可口,風(fēng)味甚好?!?/br>
    抒發(fā)了幾句心中所想,蘇博士一轉(zhuǎn)眼就瞧見白慶然壓根不碰別的菜肴,手中筷子一心只往陶鍋里伸,全然是虎狼撲食的模樣。

    蘇博士頓時急了,舉著筷子快速搶食。

    “景詢,白慶然!你給我留著點,慢些夾!”

    這廂吃得熱熱鬧鬧,就顯得獨享一張食案的錢博士那兒有些冷清。

    因著對新廚娘先入為主的不喜,即便錢博士也覺得魚香茄子煲的咸香味十分動人,但還是強忍著不去碰那盤子。

    他手中筷子只伸向另兩道魏詢做的菜式,將就著吃了大半碗白飯。

    可方才白慶然與蘇博士一前一后的夸贊,如同魔音入耳一般,不停在錢博士的腦海中回響,揮之不去。

    錢博士將兩盤魏詢做的菜肴吃光,已是半飽。就在他準備放下碗筷時,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一筷子沒碰的魚香茄子煲,又瞄了一眼手中還剩了半碗的白飯,有些猶豫糾結(jié)。

    君子應(yīng)戒驕奢yin逸、鋪張浪費。

    他若是隨意浪費吃食,糟蹋百姓血汗,難道不是違背君子之道?

    往常他見到有監(jiān)生浪費,總會去斥責(zé)對方,而他身為諸位監(jiān)生老師,難道不應(yīng)該以身作則?

    嗯……故而,他并非是貪圖口腹之欲,而是貫徹為人為師的準則。

    自覺將其中利弊分析清楚的錢博士低咳一聲,筷子終于伸向了盤中的魚香茄子。

    茄條入口,濃郁的酸甜滋味、茄香、五花rou香在舌尖齊齊散開,那紅椒的辣味僅是錦上添花,并未喧賓奪主,更使得整道菜的味道層次分明,極為下飯。

    僅吃了一口,錢博士就感覺口中津液頓生。

    他少時家境貧寒,阿娘做的吃食中鮮少見著rou的身影,若是碰上沾了rou味的湯汁,錢博士便會舀到碗中扮了雜米一起吃,不舍得浪費一丁點。

    這個習(xí)慣直到他入朝為官、手頭充裕后也不曾改過。

    此時,錢博士忙不迭夾了幾塊茄條鋪在白飯頂上,再澆幾勺盤底湯汁,將碗中諸物拌勻。

    湯汁將微硬的白飯泡軟,混著茄子一起吃,便在原先的咸香味中再添一抹稻米清香,別有樂趣,一口一口根本停不下來。

    就在錢博士吃得正盡興,暗自可惜菜肴因久放而變得溫?zé)?,無法體會剛出鍋那一刻的美妙時,就聽見吃飽喝足的白慶然跟蘇博士擱下碗筷,開始飯后閑聊。

    白慶然饜足道:“怪不得孟師傅堅持,到此時方知陶鍋之妙?!?/br>
    “直至咱們吃完落下碗筷,卻不見鍋內(nèi)菜肴變涼,皆因陶鍋鍋壁封住熱氣,使得無論何時食用,皆含著剛出鍋時的熱乎勁兒。”

    蘇博士這一頓暮食用得很是暢快,聽后立即出聲相和,深有同感。

    唯獨錢博士對著自己那盤溫?zé)岬聂~香茄子,捏著筷子夾也不是、放也不是。

    頓時就覺得沒滋沒味了。

    第16章 豆?jié){油條(一)

    “刺啦”一聲。

    一根長長的面劑子被放入油鍋中,立馬引出無數(shù)小氣泡,將面劑子裹了個嚴嚴實實,你追我趕好不熱鬧。

    那面劑子先是從頭到尾浸泡在油里,炸一會兒后浮了上來,氣泡卻不見少。此時面劑子米白色的外皮變得微黃,在一雙木筷的波動下,于油鍋中均勻翻面。

    隨著面劑子在炸制的過程中不斷蓬松變大,外皮顏色也跟著慢慢變深,漸漸由淡黃變成漂亮的金黃色。

    “炸油條最要緊的就是給它不停翻身,讓每一面都能均勻炸制……”孟桑緩聲向阿蘭解釋,又往鍋中放入一根瘦長面劑子。

    此時,油鍋中躺著五六根油條,由左至右,熟的程度不一。

    孟桑極為耐心地依次為每一根翻面,不停來回重復(fù),絕不厚此薄彼。每當(dāng)最右邊一根油條熟了,就會被立即撈出去控油,同時再扯著新的面劑子放入鍋中,整套動作下來井然有序。

    “除了翻面,另一要點就是油溫,像現(xiàn)在這般是恰好的。灶火過旺,則油條容易炸老,油膩有余,酥脆不足?!?/br>
    “好了,你來試試,”孟桑將手中木筷遞與阿蘭,又低頭交代,“柱子,灶火記得控住。”

    看火的柱子連忙應(yīng)聲:“孟師傅放心,我曉得!”

    站在一旁的阿蘭接過木筷,心中默背了一遍方才孟桑所言,十分拘謹?shù)貫殄佒杏蜅l翻面。

    “炸油條僅需仔細小心,沒什么難的,放輕松些。”孟桑拍拍阿蘭肩膀。

    正在說話時,有兩位監(jiān)生走入食堂。

    孟桑有些詫異,下意識瞄了一眼窗外。

    現(xiàn)下還未到卯正,怎得就有監(jiān)生來食堂了?未免也太早了些。

    孟桑下意識看向來者,意外發(fā)現(xiàn)其中一位監(jiān)生頗為眼熟,好像他昨日也是第一個來食堂的。

    她笑著招呼:“今日朝食剛做好,兩位稍等,這就為你們盛來?!?/br>
    來者正是許平和薛恒,前者神采奕奕,后者眼皮子還耷拉著,似還沒睡醒,困倦不堪。

    許平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阿蘭炸油條,順手去扯薛恒地袖子,很是興奮:“安遠兄,你快來瞧瞧這新吃食。剛放入鍋中不過瘦長一根,出鍋時竟能變得這般大,看著好生有趣。”

    而薛恒敷衍地“嗯”了一聲,看都不看一眼,顯然對食堂的吃食興致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