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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jiān)小食堂 第16節(jié)

    柱子本也要留,但近日由夏轉(zhuǎn)秋,他有些著涼,便被孟桑與阿蘭聯(lián)手趕回齋舍休息。

    魏詢與徐叔相伴歸家,他們本就住在務(wù)本坊內(nèi),時常一同來一道走,路上拌嘴吵架、互相埋汰也算熱鬧。

    隨著食堂內(nèi)外的人逐一離去,后廚小院漸漸安靜下來。

    桌案上點起油燈,孟桑和阿蘭并肩站在高腳桌案前,一邊閑聊,一邊干活,兩人都很自在。

    做手工淀粉其實不難,先將土豆、玉米、紅薯等食材切小塊,越小越好,然后添上水,用石磨將之磨成泥,以紗布過濾后,將所得漿.液倒入盆中。

    像是因過濾而留在紗布里的殘渣,也可以繼續(xù)包著在水中揉搓,不斷將躲在殘渣里的淀粉成分搓到水里,不斷重復(fù)這一步即可。

    一盆盆漿.液經(jīng)過時間沉淀,上下層分離,再倒去上層濁水,將底部凝固的白色塊狀捏碎,攤在陽光下曬干,最后用碾槽或者搟面杖磨成粉,得到的便是做菜常用的淀粉。

    這種手工做的淀粉,雖說沒有后世機器做出來的細(xì)膩,手邊也沒有精細(xì)工具來過篩,但在當(dāng)下是足夠用了。

    切塊、磨細(xì)、過濾、沉淀、曬干……這些至昨日就已經(jīng)做完,今晚孟桑與阿蘭需要做的是磨粉。

    就在她們忙活時,忽然食堂門口傳來詢問聲:“食堂可還有吃食?”

    孟桑與阿蘭一前一后停下手中活,望向來人。

    是一位身穿常服的老人,長得溫和慈祥,很是和氣。身上既沒有掛國子監(jiān)的木牌,也沒有在腰側(cè)佩戴金銀魚袋,通身儒雅文人味兒十足。

    孟桑憶起最近正值國子監(jiān)各學(xué)月考,有些博士偶爾會留下挑燈改卷子,便下意識以為這位老人也是其中之一。

    老人和氣道:“今日沒趕上飯點,外頭食肆都已打烊,途經(jīng)食堂發(fā)現(xiàn)有亮光,便想來碰一碰運氣,不知食堂可還有吃食否?”

    食堂本就是為監(jiān)生與諸位大人們提供吃食的。雖然現(xiàn)下過了飯點,但人家都找上門來,她們也不好推拒。

    孟桑沉吟片刻,試探地問:“晚間剩下的暮食都已經(jīng)倒了,倒還有沒用完的面粉、雞蛋留在灶上。這位博士若是不嫌棄,兒去做碗馎饦來?只是要費些工夫?!?/br>
    老人微微一愣,旋即回過神來,擺手道:“無妨,勞煩女郎?!?/br>
    “不知大人如何稱呼?”

    “我姓沈?!?/br>
    孟桑叉手:“沈博士稍等,待做好馎饦給您送來。”

    沈博士很是和善地說了聲“不必拘禮”,然后隨意找了一張桌案坐下。

    只是一人的分量,和面、揉面并不費事,孟桑準(zhǔn)備直接在食堂中央的灶臺做,省得還要在后廚另外點油燈。

    阿蘭燒火煮水,孟桑自個兒利索地揉好面團。

    醒面時,她環(huán)顧四周——除了雞蛋,便是一些姜蔥輔料,實在找不到其他食材當(dāng)澆頭。

    若只端過去一碗清湯馎饦,未免太素了些,還是備一道菜來搭配才好。

    可僅是雞蛋,能做什么菜式呢?

    第20章 賽螃蟹

    現(xiàn)下已是八月,再過去些時日便是吃螃蟹的好季節(jié),一想到那膏肥油滿的大螃蟹,挑出來時顫顫巍巍的嫩白蟹rou……孟桑舔了舔嘴唇,不如就用雞蛋做一道賽螃蟹,先解個饞?

    拿定主意,孟桑立即將灶間雞蛋全都搜羅起來,開始烹制。

    賽螃蟹這道菜做來其實很簡單。將每個雞蛋的蛋黃蛋白分離,以姜末、酢、糖等調(diào)出料汁,就可以開始起鍋炒制。

    蛋白先下鍋,加一丟丟調(diào)配的料汁,邊炒邊攪拌,成形之后盛入盤中,充當(dāng)“蟹rou”的部分。

    炒蛋黃時,講究熱鍋涼油,炒制方式與炒蛋白沒什么不同。最要注意的是火候,千萬不能炒過頭,否則最后成品做不出蟹黃流油的狀態(tài)。

    待到鍋中“蟹黃”逐漸從液.體變?yōu)榘肽痰母酄?,即可盛出蓋到“蟹rou”上,如此便成了一道以假亂真的賽螃蟹。

    面團也已經(jīng)醒好,孟桑囑咐阿蘭揪面片,單做一碗清湯馎饦,然后就端著賽螃蟹出了灶臺。

    食堂內(nèi),沈博士氣定神閑地坐在原處,閉目養(yǎng)神。哪怕聞見了菜肴香氣,也不曾睜開雙眼,直至聽見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方才慢悠悠看向孟桑。

    孟桑將菜肴擺到桌案上,叉手行禮:“馎饦正在煮,先呈上熱菜,好讓您墊一墊肚子?!?/br>
    淺淺的盤中,底部鋪著嫩白“蟹rou”,上頭淋了一勺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靶伏S”,黃澄澄的“蟹油”緩緩流動,滲入“蟹rou”之中,煞是誘人。

    沈博士瞧見了菜肴全貌,一時詫異道:“八月長安城,哪來的蟹?”

    孟桑本想直接報菜名,但一聽沈博士此言,不禁莞爾一笑:“不若您先嘗嘗?此菜每涼一分,滋味便差了好些?!?/br>
    沈博士對此話深以為然,忙不迭舀了一勺。

    剛出鍋的“蟹rou蟹黃”還冒著熱氣,隨著勺子往唇邊靠近,那鮮味越發(fā)濃厚誘人。

    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簧兹肟?,鮮香、姜味和一絲絲酢酸味充盈口舌之間?!靶穜ou”比之“蟹黃”還要硬上一分,嘗來“rou質(zhì)”細(xì)嫩,反倒顯得層次感分明?!靶伏S”是極嫩的,“膏油”仿佛在舌尖緩緩流動,端的是個黃滿膏肥。

    沈博士細(xì)品許久,忽而輕笑,抬眸看著孟桑,眼中盡是長輩包容調(diào)皮晚輩的慈祥。

    他很是肯定:“這不是蟹rou。”

    孟桑笑嘆:“竟還是沒能騙過您的舌頭,想來沈博士定是一位愛蟹之人,方能分辨真假?!?/br>
    既然已經(jīng)被戳穿,孟桑便也不再故弄玄虛,不慌不忙說來:“此吃食名為‘賽螃蟹’,今日缺少食材,只用了雞蛋,借蛋白、蛋黃來仿出蟹rou、蟹黃的模樣以及鮮嫩口感,再輔以調(diào)好的料汁,擬出蟹味來。”

    沈博士顯然是個老饕,一邊的品嘗,順道還津津有味地聽孟桑講解。

    遇見好的食客,孟桑從來不藏私,難得起了一絲勝負(fù)欲,驕矜道:“今日食材少,做時十分匆忙。待到兒腌的那咸鴨蛋出罐,以它那肥到流油的咸蛋黃入菜,吃起來才有蟹膏的沙沙口感,味兒也更正,保管是一道真假難辨的賽螃蟹?!?/br>
    聽到這兒,沈博士眼睛都亮了,連忙道:“你說的這種做法,聽著很是美味。咸鴨蛋想來也是一道不錯的吃食,就是不知何時做好?是自用,還是會加進(jìn)食堂的朝食、暮食里?”

    看到原本一聲儒雅的文人,遇上美食就變得更鮮活近人,又是頭一個聽孟桑掰扯更好吃做法時,不會惱羞成怒的食客。

    孟桑深覺自己找到了知己,笑著一一答道:“這鴨蛋剛腌,至少還得等上一月。屆時,應(yīng)當(dāng)會出現(xiàn)在朝食里頭,跟各色粥點作配。不過若要說最適合咸鴨蛋的,還得是白粥,既有自個兒的米香,又不會越過咸鴨蛋的味兒,兩者配在一處,相得益彰!”

    光是用聽的,沈博士已是心向往之,說一定來嘗嘗孟??谥谐錾沉饔偷南跳喌?,務(wù)必讓她多留一個。

    正在這時,阿蘭端著煮好的清湯馎饦過來。孟桑順勢與沈博士打了聲招呼,繼續(xù)磨她的淀粉去了。

    孟桑將掰碎曬干的淀粉小塊舀了一些到桌上,用搟面杖細(xì)細(xì)壓扁搟碎。阿蘭收拾干凈灶臺后,又回到孟桑身旁,用碾槽將搟碎的淀粉二度碾成細(xì)粉。

    兩人搭配干活,并不覺累,輕聲閑聊起來。

    阿蘭對孟桑今晚提過的承包制很是好奇,就多問了幾句。

    當(dāng)時孟桑是潤色一番,掐頭去尾說與魏詢、徐叔聽,卻不想遭到魏詢責(zé)備。眼下她見阿蘭對此感興趣,就抹掉時代特征,將阿蘭所問一一解釋,權(quán)當(dāng)干活時的消遣。

    將所有問題都答了,沒等到阿蘭再度開口提問,倒有一道聲音從側(cè)方傳來。

    沈博士竟是不知何時走近,手里還端著面碗,興致勃勃地問:“你口中這承包制,能否再說詳盡一些?”

    經(jīng)過了關(guān)于“賽螃蟹”“咸鴨蛋”的對談,孟桑已覺得沈博士瞧著親近,交談時也很是自在,無須拘于繁文縟節(jié),又想著對方身為博學(xué)多才的博士,必然是要比自己腦子活絡(luò)些,便從頭說給他聽。

    聽罷,沈博士若有所思:“卻也不失為一個好對策,但原封不動拿到朝堂上,只怕會遭到那些老頑固的阻攔?!?/br>
    見他認(rèn)可承包制,孟桑更覺得對方親切,興奮道:“是極!不僅庖廚師傅們會更注重技藝,憑本事領(lǐng)到相應(yīng)的工錢,而且也可以讓家境不同、所需不同的監(jiān)生們自行選擇,國子監(jiān)更不必受制于吏部、禮部發(fā)下的銀錢,變出為入,以富養(yǎng)貧!”

    說到這兒,孟桑不免又想起商賈在本朝的地位,苦惱道:“不過也只是想想罷了,畢竟涉及商賈之事,圣人與諸位大人們并不會允許的?!?/br>
    沈博士應(yīng)當(dāng)也曉得這一點,不再多問關(guān)于承包制的事,只問了些旁的。

    “是新來的雜役?非也,”孟桑雙目微微睜大,轉(zhuǎn)而失笑,“兒姓孟,是負(fù)責(zé)朝食的庖廚。沈博士您喚‘孟師傅’‘孟廚子’,都是可以的?!?/br>
    沈博士頷首:“確是聽聞監(jiān)內(nèi)新來了一位庖廚,有博士夸贊過暮食,未曾想是一位年輕女郎?!?/br>
    馎饦與賽螃蟹用完后,沈博士先一步離去。

    而孟桑與阿蘭將淀粉悉數(shù)磨好,裝入陶罐之中,也各自回齋舍了。

    寅時三刻,天還黑著。

    阿蘭手里提著燈籠,與柱子在半道上撞見,結(jié)伴往食堂而來。本以為他們來得夠早,不曾想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食堂里透著微弱的亮光。

    柱子訝異:“這么早,誰在食堂?難不成孟師傅提早過來了?”

    眼下多說也只是揣測,阿蘭沒有搭話,腳下步伐加快。

    推開食堂的門,入目正是孟桑在灶上忙活的身影,一邊干活,一邊打著大大的哈欠,顯然沒睡好。

    晨風(fēng)微涼,阿蘭默不作聲將食堂的門帶上。

    柱子已經(jīng)跑到灶臺外邊,愁眉苦臉道:“孟師傅來這么早,是又被鼾聲鬧得無法入眠了?”

    聞言,孟桑只有苦笑。

    如柱子所言,確實是受不了同屋三人的鼾聲,才提早過來的。

    夜里醒來后,她在床榻上裹著布被,翻來覆去、用盡辦法也沒法子再度入眠,便索性起身來食堂。心里想著,這樣好歹能多做些事情,不至于干躺在那兒,伴著鼾聲虛度光陰。

    然而這一夜只睡了不到三個時辰,若是日日如此,便是個鐵人也挨不住。

    孟桑思來想去,無奈地得出“還是要搬出去住”這一定論。

    阿蘭和柱子的廚藝,一時半會兒調(diào).教不出來,也就意味著她得咬牙搭上大半月錢,在務(wù)本坊內(nèi)租個小些的屋舍。待到日后阿蘭二人長進(jìn)了,能獨當(dāng)一面,如此她便能放心搬去遠(yuǎn)些的坊,盡可能多省下些銀錢。

    說來說去,都是囊中羞澀才如此被動!

    倘若她從揚州家中逃出時,能多帶些銀錢走,又或是能盡快找到那位未曾謀面的阿翁……

    罷了,好歹姜老頭給了她五兩銀子的工錢,也能拿出來頂急用,等到日后再想法子來多賺些銀子罷!

    孟桑拿定了主意,就將這煩人事暫且拋之腦后,準(zhǔn)備做今日的朝食:“柱子你看顧著火,鍋里熬著的白粥也別落下,阿蘭來幫我做南瓜餅,明日再換回來?!?/br>
    兩人齊齊應(yīng)道:“好嘞!”

    第21章 南瓜餅(一)

    一大清早,鳥雀在樹梢上蹲成一排,發(fā)出輕快悅耳的啼鳴聲,驅(qū)散人們殘存困意。

    而國子監(jiān)食堂內(nèi),已經(jīng)熱鬧起來了。

    監(jiān)生們排起長隊,領(lǐng)取今日朝食。每個人的臉上都沒有不耐之色,更多是對新菜式的期待。有人時不時墊腳張望,數(shù)著還要多少人才輪到他。

    隊伍最前頭,一名姓尹的監(jiān)生取了朝食,趕忙給后邊人讓出位置。他環(huán)顧四周,望見交情不錯的許平和薛恒,便端著碗盤過去。

    雙方見過禮,紛紛落座。

    尹監(jiān)生看著許平二人跟前空蕩蕩的碗盤,笑罵道:“無論我每日提早多久來食堂,必定能看見你倆坐在里頭。嘖嘖,食堂里的朝食人人能領(lǐng),僅為了一口吃的,天天這么早起,何必呢!”

    薛恒嘿嘿一笑:“話說得好聽,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在打什么歪主意。這廂勸我們遲些來,你自個兒必定更早起!我可不上你的當(dāng),否則就得跟你們一起擠長隊了。”

    見計謀被識破,尹監(jiān)生恨恨地指了一下薛安遠(yuǎn)的鼻子,專心用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