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肅大步走近，湊上前細看張貼的告示。

    這一看，他當即笑了。

    “嗐，孟師傅真是的！昨日她只說朝食會上新，可從沒說過還有新飲子和新小食??！”

    只見告示正中央，貼著兩張紙。紙上畫著兩種不同的吃食模樣，空白處還列出了吃食名字、售價、分量……只要掃上一眼，就能對新吃食有了大致把握。

    有監(jiān)生念出名字：“珍珠奶茶，五香瓜子？”

    “瓜子此物，倒是聽著不陌生。先前我阿娘入宮赴宴，得過皇太后娘娘賜下的吃食，里頭就有瓜子！”

    那人不解：“可珍珠奶茶是個什么飲子？茶湯里添了牛乳或羊乳一起煮，再加珍珠？”

    “珍珠哪里能入口？許只是一種形似珍珠的吃食罷了?！?/br>
    眾人心中惦記著胡辣湯，只在告示牌處停了一會兒，就直奔食堂大門。

    進了食堂，孟桑依舊在老位置迎接他們，笑道：“今日食堂朝食為餌塊，百味食肆的朝食為兩種煎餅和胡辣湯?！?/br>
    田肅毫不猶豫地沖向左邊，利索地買了一個加滿小料的雜糧煎餅、一碗胡辣湯，隨后又馬不停蹄地到右邊排隊領餌塊。

    他排隊時也不閑著，先咬一口右手抓著的雜糧煎餅，咀嚼一番后咽下，隨后抬起左手端著陶碗，嘴唇湊上去，胡亂吹了兩口氣后，悶下一口胡辣湯。

    黏稠的湯汁一入口，隨之而來的辛辣香味就開始在唇齒間攻城略地。田肅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整個人都為之一振，腦海中殘余的困倦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細細品嘗其中配菜的滋味。牛rou被切成粒狀，嚼著帶勁兒；豆皮細長細長的，吃著會有香醇的豆腐香；面筋又軟又彈，吸了一定的湯汁，那滋味甭提多美妙……

    初冬的日子里，如此一碗胡辣湯，喝得田肅額角泌出薄汗。他只覺得胃里頭暖暖的，身上各處再也感受不到寒意。

    這廝一口煎餅一口胡辣湯，吃得不亦樂乎，全然沒注意到周遭監(jiān)生滿是怨念的目光。

    田臺元你過分了，我們可都是餓著肚子排隊呢！

    站在田肅前面的圓臉監(jiān)生深深嘆了口氣，轉過身，露出假笑：“田監(jiān)生，你看上去很餓的樣子，要不你與我換一換吧？你先領朝食。”

    田肅一愣：“??？可是……”

    沒等田肅說完，圓臉監(jiān)生直接往旁邊跨了一步，不容分說地將田肅往前推了一個身位。同時，他還與站在田肅身后的監(jiān)生對視一眼。

    后頭的監(jiān)生了然，露出一個“我都懂”的苦笑，招呼圓臉監(jiān)生快站回隊伍里。

    圓臉監(jiān)生此舉一出，前頭眾人頓時反應過來，紛紛“熱情”地讓出位置。

    “哎呀，田監(jiān)生！我也不是很餓，還是你先領朝食！”

    “田監(jiān)生你也跟我換一下吧？放心，我真的一點也不餓。”

    他們的想法空前一致——惹不起，咱還躲不起嗎？趕緊讓這個憨人領了朝食走人，省得留在這兒饞他們！

    就這樣，田肅滿臉茫然地被眾人一路推到最前面。他根本顧不上煎餅和胡辣湯，連與諸位監(jiān)生道謝的話都來不及說完，就得應付文廚子的詢問。

    一領到熱乎的餌塊，田肅就被后頭監(jiān)生無情地推出長隊。

    這時，許平正往此處走來，自然瞧見了這幅詭異的場景。

    聰敏如許狐貍，一瞬間就看明白了其中緣由，抽了抽嘴角。

    被監(jiān)生們推出隊伍后，田肅剛剛回過神，就與迎面而來的許平遇上。

    田肅眼睛一亮，湊上前去，發(fā)自肺腑地感嘆：“許監(jiān)生，你們四門學的監(jiān)生真是太心善了！”

    “你不曉得，方才他們覺得我很餓，竟然所有人都愿意讓我先領朝食，半分沒顧及他們自個兒?！?/br>
    田肅反省起自己來：“唉！如今一看，當初我真是做了太多錯事，對不住你們啊……”

    許平掀開眼皮子，瞟了他一眼，淡然道：“無妨，都過去了。”

    “田監(jiān)生，我先去領朝食了，你慢用?！?/br>
    瞅著許平果斷離開的背影，田肅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許狐貍先前不是都喊他“臺元兄”的嘛，怎么突然就變成“田監(jiān)生”了？

    他們這都有救命之恩了，沒必要這般生疏啊……

    田肅惆悵地嘆氣，就近尋了一張空著的桌案，坐下之后，認真吃起餌塊。

    外層的餌塊挺厚實，摸著軟軟的，泛著清甜的米香。經過了炭烤的餌塊，嘗起來外焦里糯，而內里刷的一層咸甜口特制醬料，為其增添更為豐富的口感。

    咬一口下去，餌塊的軟糯、油條的酥脆、腌菜的咸香……種種滋味混在一處，讓人胃口大開。

    配著半碗胡辣湯，田肅哼哧哼哧吃完餌塊，又把剩下的雜糧煎餅吞了，最后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

    “好吃！”

    吃飽喝足的田肅摸著肚子，起身去歸還空碗、扔油紙包。

    甫一抬頭，他就瞧見了剛才第一個與他換位置的圓臉監(jiān)生。對方抓著剛做好的餌塊，還沒來得及尋桌案，站在原地埋頭猛吃，顯然已經餓到極致。

    見狀，nongnong的愧疚從田肅心頭流淌而過。

    四門學、律學等四學的監(jiān)生，怎能如此心善！

    哪怕餓著他們自己，也不愿看見他田臺元餓到！

    多么感人的同窗情?。?/br>
    他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圓臉監(jiān)生，環(huán)顧四周，掃到淡定排在長隊里許平，暗暗做了個決定。

    田肅還了手頭的空碗，直直奔到孟桑跟前，開門見山地問：“孟師傅，珍珠奶茶和五香瓜子可以預訂多份嗎？”

    孟桑一愣，挑眉：“倒是可以的，不知田監(jiān)生想要訂多少？”

    她暗自尋思，哪怕這位田監(jiān)生飯量再大、跟班再多，那頂多也就訂個二十份？

    沒成想，對方劈頭蓋臉來了一句。

    “我要五百份！”

    孟桑微微睜大雙眼，難得傻眼了，好想反問一句。

    田監(jiān)生，莫非您就是傳說中的散財童子？

    第59章 珍珠奶茶

    食堂之中，孟桑與田肅一坐一立，兩人大眼瞪小眼。而一旁小口喝著豆?jié){、啃著餌塊的葉柏，也不由停下了動作，驚訝地望向田肅。

    “田監(jiān)生，五百份的量是能備下的，”覷著田肅無比堅決的神色，孟桑頓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恕我冒昧多問一句，不知你是要將它們悉數帶回府中，與所有親眷分享奶茶與瓜子？”

    孟桑微笑道：“實不相瞞，這珍珠奶茶由牛乳制成，經不得久放。為了不損風味，最好是當日就將它享用完?！?/br>
    雖說她挺喜歡賺銀子的，但也不想做出來的吃食被白白浪費。

    田肅一愣，用力搖了兩下頭。他飛快掃了一眼四周，然后朝著孟桑那兒又靠近一些，用手掩著嘴巴，小聲道：“我是想買來贈給其他的監(jiān)生的。”

    “先前，我對那些家境一般的同窗的態(tài)度不大好?？山袢諈s發(fā)現他們一個個都無比心善，即便他們自己餓著肚子，也愿意讓我先去領朝食……”

    “正巧先前只道過歉，也不曾補償他們什么?！?/br>
    說到這兒，田肅抿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來：“我就想著，不如給他們每人送一份珍珠奶茶和五香瓜子，無論是他們自個兒吃，還是帶回去與家人一并享用，都是很好的?！?/br>
    看著眼前身材壯碩、面帶些許扭捏之色的田肅，孟桑竟然咂摸出一些“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的味兒。

    她莞爾，點頭道：“原來如此?！?/br>
    而田肅憨笑兩聲，忽然又記起什么似的，滿是興奮地望向孟桑：“孟師傅，你一直沒跟我說要如何補償你和食堂呢！要不我再訂個一百份，你直接將它們分給食堂的庖廚和雜役？”

    孟桑哽住，想了想，笑道：“我倒是不必了，你若真有心，再多訂四十份便夠了。好歹也留出十份帶回家中吧？”

    田肅很是豪氣地一揮手：“我?guī)Щ丶抑械氖?，都已經算在那五百份里了?！?/br>
    大肥羊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孟桑還能說些什么呢？

    她只能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還是田監(jiān)生想得周到?！?/br>
    待與孟桑商議好送貨的事，田肅爽快地掏出錢袋子，付了相應的訂金，然后就拎著他的書袋去講堂上早課了。

    看著大主顧離去的高大背影，孟桑十分感慨地搖頭。

    “阿柏，瞧瞧，多么心善的一位客人??！”

    葉柏慢條斯理喝下碗中最后一口豆?jié){，又掏出干凈手帕擦嘴唇，末了，他長嘆一聲：“家中有這么一位出手大方的郎君，恐怕田尚書會有些遭不住?！?/br>
    “管他呢！”孟桑嘿嘿一笑，站起身來，“走吧，后廚有提早備下的溫水，你先把空碗還了，跟我去后頭漱下口，然后再去上早課?！?/br>
    “都一個多月了，你那牙長出來些沒？”

    葉柏動作一僵，撇撇嘴：“長出來些了?！?/br>
    孟桑憋笑，不忘提醒他：“記得別去舔！”

    “哦——”葉柏嘆氣。

    另一廂，田肅緊了緊領口，快步往講堂而去。

    臨到了講堂所在的小院外，他還未邁入院內，就聽見里頭傳來熱熱鬧鬧動靜。

    自打整個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生都曉得了食堂吃食變美味后，幾乎再沒誰是頂著寒風出去用朝食的，一個個起身洗漱完，都是直奔食堂。

    監(jiān)生們用完一頓可口朝食，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腦海中的倦意一掃而空。連帶著在講堂上早課時，眾人的讀書聲都響亮不少，驚得一眾博士、助教嘖嘖稱奇。

    而上早課前，眾人聚攏在各處放松閑聊時，鬧出的動靜只會比讀書聲更大。

    眼下，負責今日早課的錢博士還未來，一眾監(jiān)生三五成群，嘰嘰喳喳地說著近日趣聞、百味食肆的新品或者別的瑣事。

    而講堂偏僻處，太學的荀監(jiān)生、四門學的高監(jiān)生等人正在認真溫書，哪怕身處有些吵鬧的環(huán)境，依舊能專心致志地看書。

    他們都是各學才學出眾者，無論是旬考、月考，還是季考、歲考，都能奪得很不錯的名次。其中有幾位，今年就得參與業(yè)成大考，通過者可在明年一二月考取功名。

    田肅步入講堂，看見的就是這么一番熱鬧場景。他余光掃過角落處的荀監(jiān)生等人，心中一凜，敬佩之中不免摻了些“畏懼”。

    無他，自從“月考宴席”和“餐券”這兩樣東西出來后，這些同窗在課業(yè)上越發(fā)用功，一個個都在暗中較著勁，個個都想爭奪頭三名。

    別看田肅進了國子監(jiān)后只愛招貓逗狗，不愛看書，還被田太夫人斷言“不是塊讀書料子”，但其實他少時經田尚書親自開蒙，又被日日被督促用功，本身是有些底子在的。

    剛入國子監(jiān)時，田肅的旬考成績并不算太難看。

    怎奈少年郎的玩心愈發(fā)收不回來，時日一久，課業(yè)漸漸荒廢，田肅每一回的旬考名次都在往下掉。去年歲考，直接被許平穩(wěn)穩(wěn)當當越了過去，兩人之間的名次差距越拉越大。

    秉持著“課業(yè)得過且過，只想吃喝玩樂”原則的田肅，看著站在荀監(jiān)生那一群人中間的許平，心中頭一回有了想好好讀書的沖動。

    感慨萬分的田肅從書袋里掏出一書卷，將之展開，定睛往上頭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