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文里當正妻 第6節(jié)
日落時分,紀忱回到侯府。 未央院入夜早,早早點了燈。 畫眉剛沐浴完,獨自一人坐在床榻上看書,眉眼間盡是落寞,纖手不住地擺動著,翻了一頁又一頁,可實際上,她一個字都沒瞧進眼里。 “眉兒?!奔o忱踏入屋內,見畫眉坐在床榻上不由有些詫異,若是以往,她定會守在門口等他,而他一來,她便會開心地接過他手中的烏紗帽,笑著說,“公子總算回來了?!?/br> 然而今日她沒有,他心頭一慌,以為她病了,連忙放下烏紗帽去瞧榻上之人。 “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紀忱伸出手,正想試試畫眉額上的溫度,不想被她躲開了。 他的手摸了個空。 畫眉別過臉,幽怨地朝向里側,輕聲道:“公子如今是有正妻的人,不該來畫眉這兒,少夫人會不高興的。” 聞言,紀忱蹙起長眉,冷聲道:“是誰教你對我說這些話的?是母親,還是霍酒詞?” “沒有人教,是畫眉自個兒想的?!闭f著,畫眉將半張臉埋在陰影里,嗓子逐漸沙啞,出口的話語一字比一字低,“時候不早了,請公子回驚春院。畫眉身子乏,要歇息了,不送?!?/br> 說到后頭,柔柔的嗓子竟帶了哭腔。 她自然不想紀忱去霍酒詞那兒,可她沒辦法。她家道中落,無權無勢,還是奴籍,一個奴婢怎么跟人斗。 紀忱沉著臉,扭頭看向縹碧,縹碧忙不迭點頭?!拔倚睦镏挥心阋粋€,去她那兒做什么,坐一夜,還是在地上睡一夜?我娶她是因父親以性命相逼,你又不是不清楚。” “……”畫眉不甘地咬著唇瓣,整齊的貝齒很是用力,用力得即將咬破肌膚。 她不吭聲,紀忱繼續(xù)道:“她今日是不是來找你了,讓你別霸著我?還是想與你一道分享我?” “少夫人沒有說這話?!碑嬅钾W詫χ飩?,甕聲甕氣道:“方才的話都是畫眉的心里話?!?/br> “你!”見她執(zhí)意如此,紀忱也來氣了,他性子傲,頭一回喜歡一個姑娘,什么都給她最好的,結果她竟然將他推給別人?!昂?,我今晚去驚春院,如你的愿?!?/br> 話音一落,紀忱轉身便走, “哐當”,房門被人重重關上,震得縹碧抖了一抖。 “啪嗒”“啪嗒”“啪嗒”,紀忱一走,畫眉的眼淚便忍不住了,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顆顆往下流。 她抱著自己的雙肩,哭得傷心欲絕。 “娘子這又是何苦,公子心氣高,受不住氣可就真去隔壁了?!笨~碧望著床榻上的畫眉跺腳,怒其不爭。 第7章 桃花胎記 驚春院。 霍酒詞端坐在書案前,腦中細數歸云布莊強于桃夭布莊的點,揮筆一條條寫了下來。她想,故步自封實在不是什么好事,如此下去,桃夭布莊只會虧損嚴重。 “啊……”夕鷺時不時抬手拍拍打哈欠的嘴巴,強撐著沒閉眼。 “困了?”霍酒詞停筆,好笑地瞧著歪歪扭扭的夕鷺。 “沒,奴婢不困?!毕槗u搖頭,使勁將雙眼瞪大,“奴婢是看不懂這些東西?!?/br> 兩人說話間,紀忱從外頭跨入,俊臉含霜。 見紀忱過來,霍酒詞趕忙放下毫筆去迎他,欣喜道:“你回來了。”她并不曉得他今晚會過來,也不曉得他過來做什么,雙手無措地攪著。 他能過來,她心底是開心的。 紀忱穿著一身墨綠色的官服,身姿提拔,站在霍酒詞面前要比她高出許多。他垂眼看她,直截了當道:“你白日可是去了未央院?” 沒想他開口說的第一句便是質問她,霍酒詞緩緩松開交握的雙手,心底剛起的幾分欣喜,頃刻間成了冷冷的灰燼?!班??!?/br> 她一應聲,紀忱的臉更黑,黑得猶如烏云蓋頂,“以后不準去找她?!?/br> 霍酒詞抬起臉,直視紀忱,平靜道:“我為何不能去找她?一,我去未央院沒罵她,只是讓她管好縹碧,省的叫人看笑話,二,我去是告訴她一件事,我不會要你拋棄她,難道這也有錯?” 紀忱被霍酒詞坦蕩的模樣堵得語塞,但他還是要說,不僅要說清楚,還要徹底捏碎她心底對他的那點幻想。 “霍姑娘,我娶你純粹是因父親以養(yǎng)育之恩相逼,并非出于真心,你心里應該很清楚,我對你沒有絲毫的男女之情,更不會與你同房。那日我問你,你說愿意,既然愿意就不該奢求太多?!?/br> 紀忱緊緊盯著她,每一字都說得很重,“希望你安分守己,不管是好意還是歹意,我都不希望你去找畫眉?!?/br> 他瞧她的視線陌生而冷淡,像是在瞧一個陌生人,說的話更是刺骨?;艟圃~頓覺喉間苦澀,難受地說不出話來。她已經嫁給他了,是他的妻子,自然想跟他白頭偕老。 何況爹爹一直教她,要事事聽從夫君,愛他,敬他。 在她的認知里,她一輩子都是他的人。 夕鷺張口正要說話,被霍酒詞一瞧,只得將嘴里的話忍了下去。 “我知道了?!被艟圃~垂落面頰,忍著心頭的酸楚,強顏歡笑道:“時候不早,你走吧,我還有事要做?!?/br> 紀忱是個有修jsg養(yǎng)的世家公子,通常不會讓姑娘難堪,然而他心里也清楚,霍酒詞不是一般的姑娘,是爹爹硬塞給他的姑娘,他若是對她和氣,畫眉會傷心難過,她也會情不自禁,所以他只能將話說絕了,如此對誰都好。 “嗯。”他轉過身,余光瞥見宣紙上密密麻麻的字,本想說句“不必太過勞累”,話到嘴邊又噎了下去。 不給機會,便是一點機會都不給。 情愛是兩人的事,加一個進來算怎么回事。 紀忱快步走出屋子,還沒出院門便碰上了紀從回和王約素,兩人并肩站著,用一種“他犯了大錯”的眼神瞧著他。 “父親,母親?!彼焕洳粺岬睾傲艘宦?。 紀從回瞧瞧他,又瞧瞧主屋亮著的燈,不悅道:“為何出來了?” 紀忱心里頭有氣,卻不會對爹娘撒,“兒子得回書房處理公事。” “你以為你爹是傻子?”紀從回沉下臉,深吸幾口氣,好言道:“忱兒,爹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也不會讓你日日去酒詞的屋,這樣吧,往后你輪流在兩院過夜,今晚留驚春院,明晚去未央院?!?/br> “輪流過夜?”仿佛聽了什么好笑的笑話,紀忱心口劇烈起伏了兩下,“父親,我……” 這時,王約素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忱兒,你若是不聽你爹的話,我明日便將畫眉秘密送走,叫你再也尋不到她。” “你們!”紀忱氣結,他清楚母親的脾氣,正因為清楚,才覺得他們二人無恥。 父母拿畫眉逼他,他又能如何,他是喜歡畫眉,可他也敬愛自己的父母。 紀忱吐了口悶氣,眼下還早,他又在氣頭上,一時半會兒睡不了,于是去書房拿了五本書才回驚春院。 * 主屋內,霍酒詞左手撐著臉,右手拿著筆,低頭琢磨自己的計劃,很是認真。 “哐當”,房門再次被打開,她下意識抬頭望去,恰好對上紀忱。這一眼,她總覺得自己是出現了幻覺。 “嗯?!奔o忱捂嘴清了清嗓子,他才剛走,這會兒又來,面上實在掛不住。“爹娘讓我今晚在這兒休息?!闭f罷,他將手中的書冊扔在圓桌上,自顧自坐了下來。 他看書看得尤為專注,燭光照亮了他如畫的眉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暈出兩抹鴉色的陰影,又俏皮又可愛。 這樣的場景,霍酒詞覺得熟悉,卻依舊想不起,腦中只有一個模糊的畫面。 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他們倆有特殊的緣分。 聽得紀忱說自己今晚要留宿,夕鷺開心極了,興沖沖地鋪了床鋪,隨后悄然走出屋外,關好房門。 房門一關,屋內便只剩下兩人,一個坐在書案前研究布莊,一個坐在圓桌旁看書,隔得很遠,半點不見新婚夫婦的甜蜜,有的全是陌生。 時間一點點過去,屋內燭光漸漸暗下。 霍酒詞撐著酸澀的眼皮,往紀忱坐的那處瞧了瞧,燈盞里昏暗一片,看樣子是蠟燭沒了。 她將毫筆擱在硯臺上,起身重新點了一盞蠟燭,輕移蓮步行至紀忱身畔,小心翼翼地換下燈盞。 “嘩啦”,紀忱捏著書冊又翻一頁,其實他也困,可眼下的氛圍太過尷尬,他實在不曉得該如何。方才他說的話夠多,也夠傷人,這會兒再說,他自己都說不出口。 不經意間,他瞥了霍酒詞一眼,她抬手時,衣袖落下,露出一節(jié)好看的腕骨,白凈光滑,肌膚吹彈可破。 君子非禮勿視,他正想扭頭,卻看到了她腕骨上的桃花,一共四瓣,粉粉嫩嫩的,如同畫上去的一般。 當初他見著畫眉時,畫眉手上也有一個,位置差不多,那是她自己畫的。 “你自己畫上去的?”他脫口問道。 “嗯?”霍酒詞順著他的視線往腕骨上瞧,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這朵桃花,“是胎記,我爹也有?!?/br> “胎記?”紀忱一瞬不瞬地盯著霍酒詞的手腕上,桃花在燈下綻放,很美。他神情恍惚,好半晌才回神,當即將視線移至書冊上,不再搭理霍酒詞。 霍酒詞見他不適地抬肩便問:“你肩膀疼?” “嗯。”紀忱應了一聲,冷漠道:“不妨事,你去做自己的事吧,”他說話很快,似乎不愿與她多話。 “姑姑教過我一套刺激xue位的按摩法子,能活血疏通筋骨?!焙貌蝗菀渍抑捳f,霍酒詞立馬打消了離開的念頭,“你要不要試試?” 忽地,門口傳來兩道熟悉的聲音,其中一人道:“夫人,他們倆怎么還不睡?” 另一人道:“忱兒這會兒定是在燈下看書?!?/br> 這兩人聲音不小,腳步聲也大,且越來越近。紀忱不悅地攏起眉骨,無奈道:“你按吧?!?/br> “好?!被艟圃~眨眨眼,心頭一喜,伸手按上了紀忱僵硬的肩頭,“肩頸這一塊尤其僵硬,定是你白日一連坐幾個時辰的緣故,以后,你坐半個時辰便起來走走,否則年紀大了容易得病?!?/br> “嗯?!奔o忱漫不經心地回她。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肩頭,不得不承認,她的手很軟,手法也好,按過的地方瞬間不酸了。 兩人難得有相處的機會,這會兒氣氛也好,霍酒詞試著問了一句,“工部近來很忙么?” “忙,城內路溝老舊坍塌需得修繕,尚書大人將此事交于了我。”紀忱微微瞇著眼,似乎很是享受,手中的書冊也放到了桌上。 他答了,霍酒詞更為開心,“這是好事,若是夫君做成了,定會得到皇上的嘉獎?!?/br> 聞聲,紀忱瞬間睜開眼,眸光錚然。也不知是夫君那兩字刺激到了他,還是其他的東西。 他望著燭光,眼中閃過許多事。畫眉從不關心他在外頭做什么,她只會要他哄。他們之間除了情,也沒說過其他。 一念及畫眉,他便覺自己背叛了她,正好外頭也沒聲兒,他立馬道:“不用按了,你去歇著吧?!?/br> “……哦?!被艟圃~放下手,面上略微失落。他出口趕人,她也不強留,徑自去了床榻邊寬衣。 她一走,身畔的燭光瞬間亮了,亮地刺眼。 紀忱不由側了側身子,再看書冊時,心思微亂,過了半刻鐘才穩(wěn)定下來。 放下帳簾后,霍酒詞安靜地側躺著,透過朦朧的帳簾看外頭的紀忱。燈影憧憧,郎君氣度高華。 可惜,他人在心不在。 她閉上眼,不再看他。 夜色漸沉,到了半夜,外頭靜得連蟲鳴聲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