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huì)如此！

    第20章 桃花

    秦晚妝往前看，瞧見個(gè)姿容清秀的姑娘，她穿著白衣，霞裾月佩，干凈無塵恍若山巔皚皚白雪。

    她如眾星捧月般，身后有許多人簇?fù)碇?，她卻渾不在意，輕輕揚(yáng)起下巴，目光落下來，居高臨下的，“秦家小姐，久仰。”

    秦晚妝眨眨眼睛。

    這人是誰呀。

    她收回桃花，有些不高興，綿軟的嗓音帶了點(diǎn)不悅，“你擋住我的光啦?！?/br>
    祁新月微微哂笑，“流光易尋，君山銀針卻少有，西小園擺了茶座，不知秦meimei可否賞臉一顧?！?/br>
    當(dāng)然不可以啦，她們又不認(rèn)識(shí)。

    秦晚妝搖搖小腦袋，覺得自己遇見了一個(gè)十分不正常的jiejie，“我還要等人。”

    祁新月掩下眉間的厭煩，面上還是清雅如仙的樣子。

    她自打生下來就是天之嬌女，哪個(gè)人見了她不巴巴地跑過來阿諛討好，何時(shí)體會(huì)過被忤逆的滋味。

    “放肆?！鼻嘁卵诀呱锨埃瑓柡?，“你可知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沒眼見兒的東西?！?/br>
    “阿希?！逼钚略螺p輕拂袖，示意她退下，“罷了，秦meimei年紀(jì)尚輕，無須不依不饒?！?/br>
    阿希嗔怒道：“小姐，您心善，不知道窮山惡水里的彎彎道道，這些商女各個(gè)都不是什么簡單貨色，若今兒來的是哪家的王孫公子，您且瞧吧，她定然要巴巴貼上去。”

    “她欺負(fù)小姐心善，小姐又何必給她留臉面?！?/br>
    “阿希，莫以惡欲揣測他人?！逼钚略螺笭枺诖捷p笑，“秦meimei不是這樣的卑劣小人，許是秦家繁奢，秦meimei看不上我的君山銀針?！?/br>
    “姑娘慎言。”西橋冷言道，按著腰間的短刃站在秦晚妝面前，眼神像一只狩獵的雪狼，清孤又陰狠。

    秦晚妝有些難過，她覺得她理解不了這幾個(gè)jiejie，她分明就不是這樣想的呀，她只是不認(rèn)識(shí)她們而已。

    小姑娘倔強(qiáng)地抬著小腦袋，眼里隱隱有淚花閃現(xiàn)，她委委屈屈的，帶著哭腔，“我、我沒有看不起你的茶，也不想去巴結(jié)什么王孫公子，我的、我的漂亮哥哥就很好，我為何還要去巴結(jié)旁人?！?/br>
    “我也沒有欺負(fù)你?！鼻赝韸y看著祁新月，抽抽嗒嗒的，“你、你卻在欺負(fù)我，天底下怎么有你這樣的壞人?！?/br>
    稻玉哄著小姑娘，拿著錦帕為她拭淚。

    祁新月身后的人心思各異。

    他們深知這位金貴小姐對商女的厭惡，越慶侯最為疼愛的妾室便是商女出身，靠著死皮賴臉進(jìn)了侯府的門，把越慶侯迷得神魂顛倒，險(xiǎn)些寵妾滅妻。

    故而，祁新月對這些商賈出身的女子向來看不上眼，更遑論這個(gè)小姑娘生得美貌，若是讓她長大，估計(jì)連皇宮里最美艷的貴妃娘娘都比不上她半分顏色。

    這時(shí)有人出聲笑語。

    “秦小姐怎么還和一個(gè)丫鬟計(jì)較，那阿希不過是把窗戶紙捅破了，雖說話不大體面，也是忠心護(hù)主的，秦小姐發(fā)發(fā)善心，且當(dāng)是饒了那小姑娘氣急下的戲言，收了眼淚吧?！?/br>
    “是啊，若是讓秦家主知道了，這小丫鬟可擔(dān)不起罪責(zé)。”

    如何、如何便成了她的罪過。

    秦晚妝抬頭，看見祁新月一行人站得端莊，半點(diǎn)灰都不沾的清貴樣子，又想想自己小花貓一樣的狼狽模樣，氣得又掉眼淚。

    阿兄和林哥哥沒教過她怎么罵人，因而她不知道這時(shí)候應(yīng)該說些什么，小姑娘抽抽噎噎的，語序很亂。

    “我何時(shí)為難她了，分明是她難為我，我沒有欺負(fù)人，是你們先擋了我的光......”

    她哭著哭著，又想上去咬人，耳邊卻落下極淺極淡的話語，飄渺得好似來自山巔，嗓音疏朗如云間月，“往往，別哭?！?/br>
    鶴聲罩著件殷紅繁錦長袍，手里拿著桃枝，他的長發(fā)高高束起，秾醴的紅繩順著風(fēng)飄，一雙桃花眼清澄透徹，好像裝了荒山的暖雪，清清冷冷，卻溫柔如斯。

    阿希見著來人，只當(dāng)他是個(gè)位卑的下等布衣，“你便是她要等的人？她冒犯了我家小姐......”

    “住口。”鶴聲懶懶掀起眼皮子，輕輕笑了，他似乎是聽見了什么不可思議的笑話，輕輕彎了眉眼，嗓音卻很冷，絲毫不掩飾厭惡。

    “你家小姐？”在眾人略帶輕蔑的目光里，鶴聲感覺嗜殺的欲望在血液中翻涌，舌尖觸上干澀的唇角，“那算個(gè)什么東西。”

    四下寂靜。

    他們好像見了從滿是血腥氣的古戰(zhàn)場里爬出的惡鬼，黃沙肅穆，天色猩紅一片。

    這還是人嗎？

    然而他們卻看見，渾似瘋魔的惡鬼這時(shí)低下頭，眼里的惡欲與嗜殺如潮水般悉數(shù)褪去，眉眼溫柔而干凈。

    他只是把秦晚妝抱在懷里，清瘦的手有些顫抖，他閉上眼，輕輕呼出一口氣，才冷靜下來，細(xì)細(xì)哄著，“往往，別哭。”

    秦晚妝受了委屈，這會(huì)兒趴在漂亮哥哥懷里，像是要把一切都宣泄出來，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鶴聲罕見地有些不知所措，指尖輕輕拂去小姑娘眼角的淚，“我來了，往往?！?/br>
    嗓音有些顫抖。

    鶴聲覺得自己的心被攫住了，密密麻麻的蟲蟻啃噬骨骼，他幾乎要被逼得發(fā)瘋，眼尾帶了點(diǎn)病態(tài)的殷紅。

    他拼命克制自己想要?dú)⑷说膼河?/br>
    不可以。

    至少，現(xiàn)在不可以。

    他捏著桃枝，把它遞到秦晚妝的小手里，小姑娘的手軟軟的，像塊酥酥甜甜的奶糕。

    鶴聲對上小姑娘的目光，溫潤地笑了，笑容卻未達(dá)眼底，他輕撫著小姑娘的后背，嗓音里帶了無窮無盡的惶恐與茫然。

    “往往，別哭?！?/br>
    “往往，看看我。”

    “好孩子......”

    鶴聲生得天姿端艷，眉眼里盡是溫柔，桃花落下，一切都顯得瑰麗起來。

    秦晚妝抬起小腦袋，也忘了哭了，只是靜靜看著，目光里澄澈干凈，滿是天真的稚氣，她覺察到漂亮哥哥在顫抖，小爪子輕輕捏了捏鶴聲的臉，像阿兄平日里捏她一樣。

    她覺得這樣不可以。

    漂亮哥哥看起來很難過。

    晨光熹微，桃花簌簌而落，鶴聲似乎有些怔愣，看著她軟軟的小手，低低笑出聲，眼角卻劃下一滴清淚，guntang又耀眼，映射出奇詭的清光。

    秦晚妝輕輕啊了一聲，想去看漂亮哥哥。

    這時(shí)又有桃花落下，飄到小姑娘白凈的額頭上，此后便是溫涼而guntang的觸感，鶴聲輕輕低頭，閉著眼，虔誠而莊重地落下一吻。

    隔著桃花瓣，清冷而克制。

    恍然似朝圣。

    晝光似水，順著桃枝的縫隙灑下來，好像帶了些平日里見不著的瑰麗，空氣里好似飄了金粉，秦晚妝有些恍惚，聽見漂亮哥哥的嗓音有些古怪。

    好似長久被掩埋在深山地底的熔巖沖天而出，終年靜默無聞的雪山剎那間崩塌傾倒?，F(xiàn)在的一切都灰蒙蒙的，日子好似變得混亂，帶著無盡的奇詭。

    這種奇詭比日月還亙古綿長。

    他說：“往往，看著我?！?/br>
    他說：“往往，我的好孩子。”

    *

    鶴聲抱著秦晚妝，空氣里金粉四散，映著晝光顯得朦朧而飄忽，他輕輕哄著小姑娘，小姑娘似乎是困倦極了，沉沉睡去。

    稻玉和西橋原本戒備地看著他，不知為何，渾身緊繃的弦卻乍然松弛下來，不一會(huì)兒也闔了眼，靜默無聲地安睡在桃樹下。

    祁新月察覺到不對，皺眉冷言，“你是什么人？”

    真煩啊。

    漂亮的眉眼滿是陰戾，鶴聲把小姑娘安置好，松松散散理了理殷紅袖袍，不緊不慢地走過來。

    他的目光落在眾人身上上，不帶任何波瀾，像是看漫山遍野的枯骨荒冢。

    日頭掛在天上，晝光溫柔而清和。

    然而，桃林里的人卻有一種置身陰曹地府的驚懼感，渾身上下冷颼颼的，有風(fēng)吹過桃花瓣，風(fēng)也清寒。

    花瓣落到鶴聲肩頭，他渾不在意地拂去，腳步聲很輕，落在眾人心上卻如驚雷巨鼓。

    他走到徐敬山面前，輕輕笑了。

    他覺得自己好像又回道曾經(jīng)。

    皇宮，大雨瓢潑，鮮血遍地。偌大的宮室里，只有他一個(gè)活人。

    太煩了。他想。

    天底下聒噪的廢物為何這樣多。

    舌尖抵著唇齒，濃郁的血腥氣迸發(fā)，清瘦瓷白的手搭上徐敬山的脖頸，他看著有些疑惑，不解地說，“原來你在這兒啊。”

    戾氣噴涌而出，如海浪般漫過他的胸腔。

    他低聲笑笑，說出的話卻讓徐敬山如墜冰窟。

    “孤還當(dāng)你死了呢?！?/br>
    “咔嚓——”

    他卸了徐敬山一只胳膊。

    徐敬山冷汗直流，臉色煞白，鶴聲瞧著他，卻覺得很有意思，眉眼彎著，他輕拈著指尖，桃花的碎末慢慢流下來，鶴聲笑得愉悅，肩頭微微聳動(dòng)。

    鶴聲的目光掠過眾人，在祁新月那兒停住了，撿起一束桃枝，百無聊賴走到她面前，嗓音溫柔得近乎驚悚，“你是越慶侯府的人？”

    “是、是......”祁新月看見徐敬山的態(tài)度，又聽見他的自稱，哪還不知眼前人的身份，只恨自己情緒過于外露，這才招惹了這位流落人間久矣的太子。

    此時(shí)聽見他溫和的聲音，心倏地落下來。

    太子長久以來流落民間，若想重回朝廷，定然要培植勢力，沒準(zhǔn)，殿下為了日后的通天坦途，還會(huì)善待她。

    畢竟，她是越慶侯府的嫡小姐。

    祁新月緩了口氣，欠身，“太子殿下安好?！?/br>
    絳紅色長袍垂地，鶴聲輕輕笑笑，卻不應(yīng)她，只是對徐敬山說：“孤給你個(gè)活命的機(jī)會(hu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