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餃子的手法很多，乍看全都一樣，其實細節(jié)各不相同。可徐思婉在這事上總是手笨，也不知什么緣故，包的餃子總是站不住的，十余年來一貫如此。

    于是等包得漸漸多了，她忽而聽到張慶在笑：“下奴方才看見那一片的餃子都立不起來，還好奇是誰包的，仔細看了看才知出自娘子之手?！?/br>
    徐思婉美眸一橫：“就你話多！立不立得起來有什么打緊，總歸吃著都是一樣的?！?/br>
    花晨立在徐思婉身側(cè)，手里正包著一個，聞言也笑出聲：“你可別笑話娘子了。娘子十三四歲那會兒還拉著我好生學(xué)過幾回，只是仍立不住罷了，氣得娘子直哭?，F(xiàn)下眼瞧著明天就是除夕，你若今天把娘子氣哭，我可要揍你?！?/br>
    “到底為何立不??？”唐榆滿目費解，拎起徐思婉包的一個瞧了瞧，也說不出個道理。又見徐思婉正往下一張餃子皮上擱餡，就繞到她身后，伸手扶住她的手，想幫她包。

    徐思婉不由懊惱：“便是手把手也不頂用！”話沒說完，就感覺自己明明想依著唐榆的動作來包，卻莫名地擰著勁兒。

    不多時一枚包完，果然還是立不住。

    “怪了?！碧朴茑托u頭，悻悻離開，徐思婉將下巴擱在桌面上，雙眸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那枚餃子，努力地擺弄，想讓它站穩(wěn)。

    這副樣子逗得宮人們哄堂大笑，忽而不遠處話音響起，也帶著笑聲：“在笑什么？”

    眾人循聲轉(zhuǎn)頭，繼而笑音輒止，宮人們都倏然矮了一截。

    徐思婉頓聲局促，紅著臉立起身也要見禮，被他上前一擋，他又問：“什么事，這么高興？”

    “……沒什么。”她姿態(tài)忸怩，齊軒挑眉，信手一抹案頭的面粉，作勢就要往她額頭上蹭。

    “別！”她慌忙躲避，可她往哪邊躲，他就往哪邊伸。如此躲了三番她只得放棄，便往他懷里一扎，甕聲道，“他們笑臣妾包的餃子立不起來！”

    “噗——”他噴笑，轉(zhuǎn)而定睛一看，就將立得最近的那一枚拿了起來，“這是你包的？”

    “……”她額頭頂在他懷中，老實道，“得凡立不起來的，都是臣妾包的?！?/br>
    齊軒聞言抬眸再看，這才看到碟子里還有數(shù)枚東倒西歪的餃子，不禁又笑一聲：“正好晚膳用的少，去給朕煮一盤來，只要婉儀包的?！?/br>
    “我也要吃。”她立刻接口，頓了頓，又言，“……我不吃自己包的。”

    “諾。”宮人們?nèi)讨ΩＩ?，接著端餃子的端餃子、收桌子的收桌子、告退的告退?/br>
    不過多時，就只剩了花晨與月夕還在房中服侍。齊軒拉著她的手走向茶榻落座，她毫不客氣地直接坐到他膝頭，微微歪頭：“陛下可去看過小皇子了？臣妾聽聞小皇子很是可愛?！?/br>
    “今日去看了看?！彼?。

    許是因為對錦寶林的厭惡，他提起這個孩子只淡淡的。月夕恰來奉茶，他接起茶盞抿了口，一哂：“倒是你，十余日來已聽你問過朕幾次他的事情，卻又不曾聽說你去太妃那里看他，怎么回事？”

    “臣妾喜歡小孩子……”徐思婉抿一抿唇，“但想想錦寶林的所作所為，臣妾又記仇。想著總要擺出個態(tài)度來，只好忍著不去了?！?/br>
    “有長進?！彼种冈谒羌馍弦还?，“知道記仇就好，別總一腔好心，被旁人欺到頭上還總要往好里想，讓朕放不下心?！?/br>
    “那臣妾寧可讓陛下放不下心?！彼ψ∷牟鳖i，神情嬌俏，“陛下放不下心，才能常來看臣妾呢。不然不知哪天就要將臣妾忘到九霄云外，可宮中刀光劍影從來不停，臣妾縱有長進也避不開那許多陰謀陽謀，等陛下再想起臣妾的時候，臣妾怕是指不準(zhǔn)已被害成什么樣子了！”

    “哪學(xué)的渾話？”他禁不住地笑，“除卻你剛?cè)雽m那陣朕沒有見你，后來可曾冷落過你？你好好長進，護好自己的性命，別說這種傻話?！?/br>
    “沒有。”她老實搖頭，旋又扁嘴，“可陛下身邊總美人不斷，臣妾不安心嘛。如今既知道了什么樣子能讓陛下記掛，便是豁命去也不打緊了?！?/br>
    她說得真摯，讓他不忍再講什么道理，更不忍責(zé)怪。反倒鬼使神差地吻了下去，先一吻落在眉心，繼而又吻向她的朱唇，而后日漸深入，霸道地嘗盡了那番溫柔。

    這一吻自然令氣氛都更愉悅了不少，待他盡興，她又縮在他懷中說了半晌的話，不多時餃子端上來，二人各有一碟。她那一碟里的個個規(guī)整，他的每一個都歪歪倒倒的，她自顧夾起一個蘸著醋吃，邊吃邊邊心虛地看他。

    他察覺到她的目光就又笑起來，夾起一枚，喂到她嘴邊。

    她頓時皺眉，別過頭就躲，他愈發(fā)好笑：“只是不好看，滋味又不差，你手藝不錯的，哪至于這樣嫌棄？”

    “餃子餡是小廚房調(diào)的、皮是小廚房搟的！”她扁著嘴巴，“臣妾只管包，包成這樣便已是手藝很差了，陛下不必哄臣妾?！?/br>
    他無奈一哂，自顧繼續(xù)吃著。她也又吃了一枚自己碟中的，繼而好似忽然想起什么，怯怯地望向他，不無憂愁道：“臣妾這樣笨手笨腳，既參不透那些人的心計，又包不好餃子……陛下可會嫌棄臣妾？”

    “胡思亂想?！彼谥卸嘤兄肛?zé)之意，看向她的目光卻寵溺更深，“時時擔(dān)心這些，你倒說說，朕如何做才能讓你安心？”

    “臣妾也沒說什么……”她小聲呢喃，聽著很是委屈，“只是問問都不行么……臣妾、臣妾又不能做什么，心系陛下倒還系出不是來了……”

    說罷她哭喪著臉起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拉回懷中。他緊環(huán)住她，含笑夾了枚她喜歡的漂亮餃子喂過去，好聲好氣地哄她：“過年不許生氣，朕錯了還不行么？”

    她翻翻眼睛，總算將那餃子吃了進去，而后柔柔弱弱地倚回他懷里。

    她抬起手，衣袖就向肩頭滑落下去，白皙地玉臂圈在他頸間，她問他：“聽聞過年時陛下不必上朝，那是不是能清閑些呀？”

    “嗯?！彼h首，“除卻元日有大朝會，另外初三有番邦使節(jié)覲見，其他時候除卻宮宴就沒旁的事了，怎么了？”

    她笑靨嫣然：“那臣妾多去陪著陛下好不好？聽聞御花園里置了許多冰雕，臣妾陪陛下去看！”

    “你這是要陪朕？”他似笑非笑，“分明是要朕陪你去玩。”

    “才不是。”她嬌滴滴地仰起頭，“臣妾是看陛下難得清閑，才想拉陛下隨處走走逛逛，免得轉(zhuǎn)眼又要為政務(wù)煩憂?！?/br>
    “那好?！彼曅?yīng)允，凝神想了想，道，“明日除夕，百官要入宮賀年，多半不得空。初一大朝會，也難有空閑。初二一早，朕就來找你。”

    “好。”她笑吟吟的，仿佛心滿意足。

    接著二人又各吃了三五個餃子，就讓人撤了下去。她原還賴在他懷里，忽而想起什么，就立起身跑向書案，很快拿了一頁福字折回來，含著溫柔的笑意遞給他：“臣妾寫的，陛下看看，可還入得了眼？”

    “你的字一貫不錯，在后宮嬪妃之中都算數(shù)一數(shù)二的?！彼涣哔澷p。她聞言就眨一眨眼：“若陛下覺得還看得過去，不知紫宸殿可還有地方能貼？若是旁的姐妹已將紫宸殿里貼滿了，就當(dāng)臣妾沒說過?！?/br>
    “今日怎的這樣重的醋味?！彼攀衷谒~上一拍，“只你這里著急，今日就都貼好了，旁的地方都要明日再貼。你這個……”他說著頓聲，想了想，即道，“就貼去紫宸殿的寢殿門口，可好？”

    她正要說好，他卻自顧搖頭：“不好。貼在門上，過幾日就要揭了。朕讓人裱起來，好生收著。”

    “每年都有新的呢！”她道，他便又溫存道：“那朕每年都讓人裱起來?！?/br>
    他還是這樣會哄人。

    她就不再多言，只蘊出羞赧笑意，似是十分享受他的寵溺。

    當(dāng)晚，幔帳之中自是一片溫柔撩人。臘月末時明明極冷，那份熱烈卻讓他們都生出一身的汗。至了半夜，他又起了興致，直將徐思婉折騰得嗓音沙啞。

    后來她終于撐不住，長甲緊緊地扣在他的脊背上，哽咽著央他：“陛下……不行，明日除夕，臣妾還要去向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問安……”

    他低笑出喉，這番了事終是放過了她，任由她安心睡去。

    翌日天明，他還是起得比她早了些，因為這日雖無早朝，卻有宗親與百官都要前來問安，他是沒有清閑可躲的。待她起身，花晨已熬好潤喉的湯藥，待她梳洗后就服侍她服下去，總算令她嗓中的干澀緩解了些許。

    而后她坐去妝臺前梳妝，花晨邊忙邊笑道：“陛下晨起拿了娘子寫的福字走，出門時注意到院門處還空著，又折回來為娘子寫了一副春聯(lián)?！?/br>
    “寫的什么？”徐思婉淡笑。

    院門處空著，就是為他留的。她又并未在他面前提及，便是要他自己發(fā)現(xiàn)。

    其實他發(fā)現(xiàn)不了也不妨事，但只消他發(fā)現(xiàn)了，就必要為她寫上一副，就無意中又為她付出了一些。

    人嘛，總是對自己耗費過精力的事情才會更加珍惜。她就是要處處占據(jù)他的精力，才能在他心里分量更重。

    花晨抿笑回道：“上聯(lián)是‘賀佳節(jié)四季平安’，下聯(lián)是‘迎新春萬事勝意’，橫批寫了兩幅，一是‘吉星高照’、一是‘五福臨門’，娘子看用哪個？”

    徐思婉略作思忖：“咱們用‘吉星高照’，‘五福臨門’拿去獻給撫養(yǎng)皇次子的肅太妃，就說這意頭好，我借花獻佛，給小皇子添個吉利?！?/br>
    “諾。”花晨福身。

    所謂“五福”乃是指長壽、富貴、康寧、好德、善終，算是極好的祝愿。

    徐思婉對那孩子說不上有什么好心，但樣子總歸還是要做到。

    用過早膳之后，思婉仔細理好妝容，就更了衣，準(zhǔn)備與思嫣結(jié)伴去向皇后和太后賀年。

    聽聞在從前的一些朝代，大紅唯皇后或正室可穿，大魏朝倒沒有這樣的規(guī)矩，唯獨帝后朝服所用的金黃旁人不得用。至于大紅，女兒家只消沒有守寡，過年時都要穿來圖個喜氣。

    是以早在半個月前，徐思婉就裁了身大紅繡薔薇的廣袖對襟襦裙，思嫣偶然見到夸贊說好，思婉就又讓人用同樣的繡樣與衣料制了一身齊胸襦裙。如今一見面，姐妹兩個的穿著款式不同，顏色與紋樣卻一致，都望著對方笑了聲，繼而思婉福身：“祝二jiejie新年萬事順?biāo)欤槿缫?！?/br>
    “你也吉祥如意！”徐思婉抿笑，就拉著她的手出了門，趕去問安。

    倘若按長幼尊卑，眾妃亦該先去向太后問安、再去拜見皇后，但因皇后母儀天下，今日除卻見她們，還要花費大半時間見前來問安的外命婦，太后反倒可以將這些事推了不理，是以太后早兩日專門發(fā)了話，讓她們先去向皇后盡了禮數(shù)，再去長樂宮閑坐也不遲。

    然而縱有這話，妃嬪們也沒料到這禮數(shù)會盡得如此之快——思婉和思嫣到了長秋宮前，才聽聞皇后鳳體抱恙，吩咐不論內(nèi)外命婦，皆在殿外磕個頭就是了。

    皇后自誕育皇長子后，鳳體時常抱恙，眾人都已然習(xí)慣。二人依言磕了頭就離了長秋宮，一同往長樂宮趕。剛至宮門處就看見偌大的長秋宮中一片張燈結(jié)彩，宮人們都穿了顏色鮮亮的衣裳，人人都盈著笑，徐思婉行至殿前，一位嬤嬤迎上前，福身道：“婉儀娘子安、經(jīng)娥娘子安，兩位娘子直接進去便是。正與太后說話的那位是宣國公夫人?！?/br>
    這話原只是知會她們外命婦的身份，以免互不相識有失禮數(shù)。二人卻都聽得心弦一提，思嫣啞了啞，一拽徐思婉的衣袖：“jiejie……”

    徐思婉不動聲色地搖了下頭，抿笑謝過面前的嬤嬤，就從容不迫地攜著思嫣入殿。

    步入寢殿，身著暗紅繡鳳紋大袖衫的太后自是最顯眼的那一個，安坐一旁的另一位婦人卻也氣度不凡。她年紀(jì)比太后輕些，且又未守寡。循著大魏一朝過年的規(guī)矩，她便穿了件大紅齊胸裙，搭的乳白色的上襦。

    徐思婉目不斜視，朝太后叩首問安，思嫣同樣拜下去，很快就聽太后笑言：“你瞧瞧，宮里人一多，就消停不了。剛打發(fā)走一個，這就又來兩個?！闭f罷轉(zhuǎn)向她們，“快起來吧，這位是宣國公夫人，你們見一見?！?/br>
    “謝太后?！倍酥x恩起身，目光再行一抬，徐思婉才注意到宣國公夫人還立著一人。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圓領(lǐng)袍，溫潤而內(nèi)斂。明明眉目如舊，徐思婉卻不敢看他，所幸仍舊維持住了微笑，朝宣國公夫人福了一福：“夫人安好?！?/br>
    宣國公夫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也含著笑：“這兩位娘子，妾身原是熟悉的，是徐家的女兒。”

    “是啊?！碧缶従忺c頭，“徐文良是個有本事的，兩個女兒也教得好。”

    說罷忽而想起來：“你適才說近來在忙你兒子的婚事？”

    “……是啊?！毙麌蛉艘琅f笑著，“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妾身這兒子后年也該及冠了，循著禮數(shù)，婚事得先尋著，不然到時候好姑娘都有了著落，就是我們做父母的耽誤了他。”

    太后笑意漸深：“適才你冷不防地這樣一提，哀家也沒什么想法。如今見了倩婉儀與徐經(jīng)娥倒忽然想起來，她們兩個在徐家一個行二一個行四，該是還有一個行三的姑娘?！?/br>
    說罷就問徐思婉：“婉儀，你那個三meimei，不知可有婚約了？若是沒有，你們與宣國公家也是舊識，依哀家看，倒不妨結(jié)親?！?/br>
    這話直令思嫣臉色一白。思婉不著痕跡地摒了口氣，抿起清淺地笑容：“臣妾進宮數(shù)月，與家里沒什么走動，倒不大清楚三meimei的婚事。不如請夫人在宮中多留片刻，想來臣妾的母親一會兒也要進宮問安，當(dāng)面一問便知。若能得幸與夫人結(jié)親，也是我徐家的榮耀。”

    作者有話說：

    皇帝：她寫了福字給我，她好愛我。

    swan：說來你可能不信，第一張給了身邊的太監(ji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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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交底

    太后和顏悅色地笑著：“也對, 倒是哀家忘了，可以直接問問徐夫人?！?/br>
    言畢她側(cè)了側(cè)首, 看向衛(wèi)川：“婚事還需你們自己看著好。哀家便先問問, 你意下如何啊？”

    衛(wèi)川的神情間毫無波動，頷了頷首：“當(dāng)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父親母親看著好，臣便無異議?！?/br>
    徐思婉原極怕他出言拒絕, 聽至此處才心弦一松。

    宣國公夫人頷首莞爾：“徐家的兩個姑娘都在宮里，若這門婚事能成——妾身厚著臉皮說一句，妾身可就與太后沾了親了?！?/br>
    “這有什么厚著臉皮，哀家愿意認(rèn)你這門親戚！”太后嗤笑, 四周圍的宮人們多有附和, 殿中一團和氣。

    又閑說幾句，姐妹二人就告了退。太后早先讓宮人給各宮妃嬪都備了禮, 這便讓宮人拿給他們, 兩人身側(cè)的宮女上前接過，她們再行施禮, 便一并退出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