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是認真的，刺客人多勢眾，若不調虎離山，難保殿下安危。”

    “那讓其他人去！”

    “不，草民經(jīng)常在這一帶游獵，熟悉地形，比軍爺們更適合當誘餌。時間緊迫，還請殿下應允！”

    她不光嘴說，已脫下自己的外衣，動手去解朱昀曦的衣袍。侍從們知她用心良苦，聽朱昀曦下令也沒強行阻攔她。

    朱昀曦被她硬生生扒下外袍，耳聽喊殺聲逼近，不得不優(yōu)先自保，抓住她的手正色叮囑：“你若能活著回來，孤王可以賞你任何東西?！?/br>
    “謝殿下隆恩！”

    朱昀曦指派兩名侍衛(wèi)保護柳竹秋，其余人簇擁他逃離。柳竹秋穿上太子的大紅錦袍，帶著那兩名侍衛(wèi)朝反方向狂奔。

    紅色扎眼，刺客們又事先認準了目標，轉眼三四十騎從后追趕而至，馬蹄蹴踏，拖出一股雪煙滾滾的風暴，還不停放箭射殺他們。

    柳竹秋俯身左右騰挪，同時夾住馬肚仰身射箭還擊，接連射落四人。

    奔出六七里，那兩名侍衛(wèi)已中箭落馬。前方風狂雪急，后方虎吼狼嚎，性命已是投入沸水的冰棱，消融只在彈指間。

    改變逃生路線才有希望活命。

    她在一處彎道果斷躍離馬鞍，奮力跳向右側朝下的林坡，抱緊頭顱，忍受枝丫抽打剮蹭，飛速滑向林莽深處。

    作者有話說：

    1風聞言事：古時御史等任監(jiān)察職務的官員可以根據(jù)傳聞進諫或彈劾官吏，也泛指據(jù)傳聞向上檢舉官吏。

    2出自黎靖德《朱子語類》

    3出自《春秋·僖公三十三年》根據(jù)自己的實力而采取行動,這樣就可以少犯錯誤,避免禍患。

    4出自班固《漢書·賈誼傳》忠于國家而忘掉自家, 一心為公不謀私利, 見利不隨便謀取, 見害不茍且逃避。

    5出自申居鄖《西巖贅語》為事情cao之過急就會失敗,經(jīng)過深思熟慮再去處理就會有收獲。

    6內(nèi)帑：這里指太子的私房錢

    7繁若：古良弓名。

    8出自陸游《觀大散關圖有感》

    9出自李白《臨終歌》

    第二十九章

    刺客們進入密林追趕, 于黑白世界中窺見一點鮮紅，認定是穿紅袍的太子，立刻亂箭齊發(fā)。滿擬將目標射成了刺猬, 跑到近處見那已成襤褸的紅袍在矮樹枝上搖曳, 人已來了個金蟬脫殼。

    “追！”

    數(shù)十人猶如獵犬挺進林中, 陸續(xù)在兩處陡坡下發(fā)現(xiàn)一件豆綠色的長衫和竹青色的小襖。

    他們判斷不出太子逃往了哪個方向, 只得分隊搜尋，人數(shù)被稀釋成了幾股。

    柳竹秋只穿著白色的窄袖中衣逃生，在裸露的石頭和草地上跳躍前進，盡量不讓敵人發(fā)現(xiàn)足印。

    中途用守株待兔的方式隱蔽，悄悄殺死兩個緊密追蹤的刺客。一個是放箭射殺的, 距離遠還不覺什么, 另一個就十分刺激了。

    當時她見那人窮追不舍，趁奔入對方視線死角時埋伏在灌木叢里。等他靠近, 猝然從身后撲出, 一手捂嘴一手舉起匕首狠命割斷他的喉管。

    那人臨死前的抽搐，以及濺在她皮膚上鮮血的溫度無不纖毫畢現(xiàn)。

    頭一次殺人當然會怕。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抑制住顫抖，切身體會到敵我交戰(zhàn)，你死我活的規(guī)則。

    欲成大事，以后少不了類似經(jīng)歷, 這是成長必須的實踐。

    她繼續(xù)與群狼周旋了一個多時辰，由于形勢太不利, 在穿越一處缺少植被的洼地時, 她被八個歹徒包圍了。

    “這人不是點子1！”

    刺客們看她的形容, 意識到太子使了李代桃僵計, 暴怒地準備殺死替身。

    柳竹秋拔劍在手, 冷硬劍柄深深嵌入凍僵的手心, 如同難以掌控的命運。

    耳旁風聲凄凄，恍如嗚咽，莫非在為她吟唱挽歌？

    到了這田地，一切念想都是多余，決定豪賭的人是她，就該有愿賭服輸?shù)挠X悟，背水一戰(zhàn)，至少要轟轟烈烈。

    她瞅準西邊二人中間的空隙較大，嘗試從那里突圍，刺客們也蓄勢待發(fā)，然而一只躲在暗處的黃雀先出手了。

    柳竹秋聽見左邊殺來的刺客腦袋發(fā)出頭骨爆裂的脆響，一團碩大的血霧高高騰起，化作帷幕緩緩覆蓋在那人的尸體上。

    她正和眾匪一道愣神，左臂被什么東西箍住，身體騰空，眨眼落到了包圍圈以外，身旁多了個戴關公面具的黑衣人。

    這人身高與她相仿，體型敦實，滾圓的腰身粗如吊桶，站在那兒仿佛一根能承萬斤的立柱。

    刺客們以為她來了幫手，舉刀揮劍殺過來。

    黑衣人抬手示意柳竹秋勿動，輕煙似地竄向敵陣。

    他快如蝴蝶穿花，猛如毒蛇吐信，出掌開山裂石，幾乎一招斃一命，須臾偃旗息鼓，給鬼差拉了七筆生意。

    柳竹秋從眼花繚亂到目瞪口呆，直到黑衣人自懷中掏出一件細小的物品扔到其中一具死尸上，她停擺的腦子才恢復運作。

    那是一根干枯的迎春花枝。

    這標志令她心潮澎湃，上前揖拜：“閣下可是萬里春萬大俠？”

    黑衣人微微拱手還禮，承認了身份。

    “小生久仰大俠英名，今日幸蒙搭救，請先受我一拜！”

    柳竹秋跪地拜禮，她自幼崇敬古代的俠客義士，萬里春的事跡稱得上當世豪俠，能當面拜會頓生夢想成真之喜。

    萬里春不答話，挑了個身上沒沾血的刺客，剝下他的灰鼠袍扔給她御寒，再以手勢示意她跟進。

    柳竹秋說：“這些人行刺太子，我想搜一搜他們的身，看能不能找出些線索。”

    萬里春搖頭，指一指她來時的方向。

    柳竹秋會意：“那些人快追來了嗎？明白了，那我們走吧。”

    萬里春轉身向西，他的人品還有什么好質疑的，柳竹秋像吃了定心丸，憂恐焦急一股腦全散盡了，尾隨他鉆進樹林。

    萬里春領著她迤邐行進，他輕功卓越，總比她領先七八丈，可能不愿被人近距離觀察體貌。但當?shù)貏蓦U峻難行時，他又會停下等待，眼見她平安通過再繼續(xù)往前。路上還扔了一包干糧給她充饑，恰好是她喜歡的芝香齋的rou末燒餅。等她吃完，又扔來一只水袋，里面裝的也是她愛喝的茉莉蜂蜜水。

    這大俠不止武功高強，俠肝義膽，還很細致體貼，心態(tài)身手都不是年輕后生修煉得到的，柳竹秋推測對方年紀當在三十開外，至少能做她的長輩。

    她很想追上去和他說說話，但逃命中最忌出聲，看萬里春的表現(xiàn)也不愿和她做過多交流，還是別造次為好。

    趕了半天路，等到天色昏黑，他們終于走出森林來到官道旁，柳竹秋認得路，再往前不遠就是德勝門了。

    萬里春隨即朝她拱手作別，不等她開口，已閃身隱入?yún)擦帧?/br>
    以前許應元就說是萬里春指點他去找溫霄寒的，今天萬大俠更現(xiàn)身解救，說明他一直在暗中關注溫霄寒，來日定會再見。

    柳竹秋打起精神向城里走去，時刻提防再遇上那伙刺客。每當聽到馬蹄聲響就提前躲到路邊的樹叢里。

    走出兩里地，后面來了輛馬車，她認得駕車的是蕭其臻的老仆郭四，欣喜得沖到路邊攔截。

    郭四也認出她，忙向車內(nèi)稟報：“大人，是溫孝廉?！?/br>
    蕭其臻掀開門簾，見柳竹秋背弓佩劍站在車前，頭上沒戴巾帽，發(fā)髻蓬松，身上穿著不合身的衣袍，一雙皂靴裹滿雪泥，像是吃了大苦頭。

    他趕緊下車問候，柳竹秋說：“一言難盡，我急著回家，能否搭大人的車進城？”

    蕭其臻忙請她上車，命郭四啟程。

    坐進溫暖的車廂，柳竹秋緊繃的身心得以松弛，笑道：“若非祖宗顯靈，差點就見不到大人了?！?/br>
    蕭其臻心急火燎，又不便催促，猛然瞥見她褲腿上沾著一行血跡，失聲問：“先生受傷了？”

    柳竹秋看了看，想是之前殺敵留下的。

    “大人是朝庭忠良，這件事本不該瞞你，今天我奉旨隨太子去西海狩獵，途中遭遇大群刺客襲擊，為掩護殿下逃走，只身遁入深山，險些命喪歹人之手?！?/br>
    她詳細敘述經(jīng)過，因萬里春是官府的通緝犯，便隱去他的身份，只說是被一名黑衣蒙面的俠客所救。

    蕭其臻聽得毛骨悚然，為她和太子各捏一把汗。

    “殿下可曾平安脫險？”

    “不知道，所以我才急著趕回去，若殿下成功逃脫必會派人去靈境胡同找我?！?/br>
    蕭其臻命郭四快馬加鞭，全速馳往溫霄寒的住所。

    抵達時天已黑了，溫霄寒家的大門外燈火明亮，立著十幾匹駿馬，看裝飾是東宮的騎衛(wèi)。

    柳竹秋對蕭其臻說：“太子不許我對外透露他的事，還請大人先回去，我稍后再派人送信與你?！?/br>
    蕭其臻受滿腹擔憂慫恿，在她下車前叮嚀。

    “先生……你千萬當心啊。”

    他臉上流出的不舍塞滿柳竹秋的眼眶，淺白到不需解讀。

    柳竹秋自視甚高，不會輕易被他人的愛慕感動，見狀只報以禮貌微笑，點點頭跳出車廂。

    瑞福來開門時身后跟著個穿飛魚服的宦官，這打頭應是宮里的高級內(nèi)監(jiān)。不等瑞福通報，先向柳竹秋行禮：“敢問是溫霄寒溫孝廉嗎？咱家叫黃玥，是東宮的太監(jiān)，奉太子殿下諭旨來此守候?！?/br>
    柳竹秋知道朱昀曦等人已安全返回京城，還禮后請黃玥去廳上坐。

    并不寬敞的客廳里站著十名個高大魁梧的宮廷侍衛(wèi)，聽了黃玥命令，立馬整齊劃一地向柳竹秋揖禮。

    黃玥說：“殿下已派出大隊人馬去西海援救孝廉，若知道孝廉已平安歸來不知如何歡喜呢。咱家這便回去復命，讓這些人留下來保護孝廉?！?/br>
    柳竹秋不愿容留這些礙事的看守，忙說：“那些刺客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追到這兒來，寒舍逼仄，恐款待不了各位軍爺，還請公公帶他們回去?！?/br>
    黃玥想讓侍衛(wèi)在門外站崗，也被她以“天寒地凍，不敢勞動軍爺們受累”為由婉拒。為了令他安心，柳竹秋不得已搬住朱昀曦。

    “您把小生的話照原樣稟報給殿下，他必不會降責?！?/br>
    主人堅持逐客，黃玥只好讓步，出門前多了個心眼，讓她交付一樣憑證，好讓太子確信她已安然抵家了。

    柳竹秋略一思索，快步去書房寫下一首小詩：“西蜀有人杰，開弓落二翎。舍身拼護主，可否列臺星2?！?/br>
    太子能虎口脫險，她功不可沒，完全有資格自吹自擂外加邀功請賞，但凡朱昀曦有點良心，都不會再拿她當瘋女人看待。

    送走太監(jiān)侍衛(wèi)，柳竹秋帶著春梨回去柳府。到了閨房，蔣少芬已備好洗澡水了。

    “我聽說小姐今天要去打獵，必會鬧出一身汗，特地燒了菖蒲陳艾的浴湯?！?/br>
    春梨拉著蔣少芬的手后怕道：“蔣媽你不知道，小姐今天不止鬧了一身汗，回來時還沾了滿身的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