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媽大驚，服侍柳竹秋沐浴時聽她講述白天的險情，連連嘆氣埋怨。

    “你也太托大了，你那點本事，對付三五個毛賊還好說，被那么多兇悍的刺客圍追堵截，能逃出來真算奇跡了。下次切記不可再做傻事?！?/br>
    柳竹秋得意：“我這樁傻事干得很值得，太子欠了我一個大人情，今后定會重用我?！?/br>
    蔣少芬正幫她洗頭，聽了這話輕輕拽一拽她的頭發(fā)，逼她吐出一聲“哎喲”，接著教訓(xùn)：“你只想著求功名，也不想想若有個山高水低，我們這些人怎么辦?！?/br>
    春梨見她說出自己不敢說的話，連忙附和：“就是嘛，小姐你不顧惜我們也該想想妙仙小姐，你若有好歹，往后叫她靠誰去？”

    柳竹秋當(dāng)時無暇瞻前顧后，這會兒回憶是過于魯莽，幸而老天庇佑送來了萬里春這位救星。

    她向蔣少芬春梨描述萬里春殺敵時的英姿和一路上對她的關(guān)照，琢磨：“我覺得萬大俠留意我很久了，知道我的動向，還知道我的飲食喜好，會不會連我的真實身份也知道？”

    蔣少芬笑道：“那人行蹤詭秘，誰都找不到，只能等你下次再遇見他，當(dāng)面問問，看看他會不會回答。”

    柳竹秋估摸朱昀曦還會派人去看她，第二天清早回到靈境胡同，正趕上云杉來派賞。

    太子的賞賜非常豐厚，紋銀一千兩、彩緞二十匹、珠寶一匣、御用文房四寶兩套。

    此外還有一樣奇特的禮物：一件白絹質(zhì)地的寬袖中衣，還是男裝款式的。

    通常送人衣服都送外袍、裘皮，哪有送貼身衣物的？

    柳竹秋看著錦盒里的中衣，問云杉：“殿下為何賞我這個？”

    云杉默了半晌，尷尬解釋：“這是殿下昨晚穿過的?！?/br>
    “?。?？”

    柳竹秋傻眼，不自覺問：“昨晚穿過的，那還沒洗過是嗎？”，說著拿起衣物低頭一嗅，果然聞到朱昀曦最常使用的幽蘭香。

    “柳竹秋你夠了！”

    云杉像發(fā)怒的河豚般抓狂，走近苦口婆心教誨：“你救了殿下，我們都很感激你，本不該對你無禮，可維護殿下也是我們的職責(zé)所在，該提醒你的還得提醒。你是很會用標(biāo)新立異的手段媚上，但凡事總得有個限度?，F(xiàn)在因為你殿下已經(jīng)很苦惱了，你不能只圖自己快活，不顧他的立場，也不顧你們父兄的前程吧？”

    他不明說柳竹秋也聽得懂，詫訝道：“不會吧？難道殿下對我……”

    “你還裝什么愣啊，我們都親眼看見你從見駕的第一天起就不停勾引殿下，明示暗示各種花樣一大堆，不就是想讓殿下納你為妃嗎？說了多少次你不夠格做皇家的媳婦，殿下若應(yīng)了你，必然要受陛下皇后責(zé)難，你爹和你那三個哥哥的官位也必將不保。這些后果你都沒想過嗎？”

    “不是、云公公你誤會了，我不想做殿下的妃妾啊?！?/br>
    “得了吧，事實勝于雄辯，這次你英勇護駕，讓殿下很感動?？伤紤]再三，仍不能滿足你的愿望，只好賜你這件御服，聊做慰藉。望你領(lǐng)會他的苦心，莫再強求了。”

    柳竹秋內(nèi)心比他更抓狂，深恨無法向朱昀曦傳遞心聲。

    我那首詩上寫的是“臺星”，不是“小星”3，你將來當(dāng)了皇帝封我個官做做不行嗎？誰稀罕做嬪妃呀，你就是拿十六抬的大轎迎我去做皇后我也不干！

    不過……假如太子肯神不知鬼不覺地陪她睡幾覺，那她還是相當(dāng)樂意的。

    作者有話說：

    1點子：黑話目標(biāo)的意思

    2臺星：三臺星。以喻指宰輔。

    3小星：古人常用來比喻妾室。感謝在2022-02-22 23:16:37~2022-02-23 10:42:3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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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柳竹秋教完私塾, 直接去錦云樓看望宋妙仙，將太子的賞賜分她一部分，順便向她傾訴近日的煩惱。

    聽說太子誤會了她的進取心, 宋妙仙一改笑不露齒的習(xí)慣, 花枝亂顫逗趣：“其實我早料到會這樣, 憑你的才華容貌, 性情談吐，相處久了誰能不愛？不說男人了，就是這錦云樓里的姑娘也多有中意你的，時常來我這兒問東問西，巴望著跟你親近呢。你若是個男子, 想來也是個妻妾成群的風(fēng)流子?！?/br>
    柳竹秋嘆氣：“我若是男子, 早娶了jiejie，哪會讓你受這等委屈。”

    說完嘴就被宋妙仙輕輕擰了一下：“就是這張巧嘴招桃花, 換成我是太子, 聽你天花亂墜地奉承也要心動。他現(xiàn)在雖抗拒，但已對你屬意，你今后該拿什么態(tài)度對他呢？”

    這正是柳竹秋苦惱的地方，朱昀曦可說是她實現(xiàn)理想最便捷有效的途徑，她不能半途而廢。想得他扶持, 就不能不巴結(jié)他。

    云杉有句話沒冤枉她，她確實一直在刻意“媚上”, 本來嘛, 自古做臣子的哪個不討好皇帝？司馬遷在《史記》里說衛(wèi)青的功績都是和柔媚上換來的, 又自稱“務(wù)壹心營職, 以求親媚於主上。”1, 所以這根本是官場的必修課嘛。

    但是那些大老爺們豁出奴顏媚骨, 主公也不一定會動歪腦筋。難就難在她是個女人，稍微在這方面做點嘗試都會被人當(dāng)做獻身求愛，誰讓世俗認定女人的歸宿是男人，也不怪太子的思路會落入窠臼。

    當(dāng)然，她并不否認對朱昀曦有不軌企圖，怪他生成那樣，她又不是神仙，如何抵擋唐僧rou的誘惑。

    “只能循序漸進，讓他理解并接受我的需求，反正不能放棄這座靠山?！?/br>
    “我怕日子越久他越看重你，要是以后登了基，大權(quán)在握了，真把你收入后宮該怎么辦？”

    “這倒不用擔(dān)心，今上春秋正盛，等太子繼位至少還得十來年，我只要在這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就行了，他再專橫也不能納一個有夫之婦為妃吧?！?/br>
    柳竹秋的想法是找個品行好、志趣合、聽她話、模樣中看、性格溫柔又有一定能力的丈夫為輔助，當(dāng)不當(dāng)官無所謂，只要她能獲得朱昀曦的寵信，大可以替丈夫謀求官職。

    宋妙仙不忍打擊她，委婉道：“你這些條件拆開來都不算高，合在一起就難如登天了。除非女媧應(yīng)了你的請求，比著你的標(biāo)準(zhǔn)現(xiàn)捏一個這樣的男人給你才辦得到?！?/br>
    柳竹秋也知理想的丈夫可遇不可求，玩笑解郁：“其實女媧娘娘當(dāng)年是捏了這么一個人的，可惜弄錯了性別，讓她成了女兒身?！?/br>
    “誰?。俊?/br>
    “就是jiejie你啊?！?/br>
    “你又胡說！”

    這次柳竹秋躲得快，宋妙仙沒擰著她，拉住袖子將手伸到她的咯吱窩下?lián)习W癢。

    柳竹秋抓住她的雙手求饒，宋妙仙且饒了她，幫她扶正巾帽，同時想起一件事。

    “上次你說你三哥想撮合你和宛平縣令蕭其臻，我這幾個月留神打聽這個人，風(fēng)評都很好，似乎離你剛才開出的條件不遠了，你如今正和他聯(lián)手查案，何不趁便試探一下？”

    柳竹秋再發(fā)愁嘆：“還試探什么呀，他已經(jīng)對我有意思了。”

    “那你應(yīng)該順?biāo)浦垩?，還是說他不如傳聞中那么好？”

    “他是很好，但性情太古板無趣，只適合共事，不適合婚配，做朋友都有點勉強，因為他肯定接受不了我一些觀點想法。太子那邊我還不用太避嫌，跟他才得保持距離，免得誤會我也對他有情，將來說我玩弄他?！?/br>
    男人都自負，有時女孩子肯同他們說說話，就被認作定情標(biāo)志。宋妙仙在風(fēng)月場所待了幾年，很贊同柳竹秋的看法，少不了幫她出出主意。

    姐妹倆聊得開心，柳竹秋當(dāng)晚便在錦云樓留宿，打發(fā)瑞?；厝ブ獣豪?。

    太子遇刺的當(dāng)天，東宮的屬官慌忙上奏皇帝。

    光天化日下刺殺儲君，無疑是對皇權(quán)的嚴重挑釁。慶德帝大為震怒，下令追緝刺客。各路衙門出動了數(shù)萬人參與偵捕。

    那伙刺客著實了得，行動落空后即徹底清理現(xiàn)場，運走了死去同伙的尸體。去追兇的官兵將西海一帶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出任何有用的痕跡。

    幾天下來，案情沒有進展，指責(zé)太子的奏章卻蜂擁而至。

    大臣們一致認為，朱昀曦私自出宮，只帶少許侍衛(wèi)出城游獵，才讓刺客們有機可趁，對本次案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請求皇帝嚴加責(zé)罰。

    那些早對太子頑皮行徑不滿的言官更群起糾察，說慶德帝以往對朱昀曦的教育過分寬松，養(yǎng)成他性嗜奢華，不喜讀書，酷愛游獵，耽于騎射的種種“惡習(xí)”，再不嚴加管束，將來恐上累圣德，有負天下臣民之望。

    唐振奇在御前奏報了這些措辭激烈的勸諫，慶德帝被迫一改慈父作風(fēng)，將朱昀曦召入禁宮訓(xùn)斥。

    他本是做做樣子，將一些大道理以嚴厲語氣宣講一遍，旁邊章皇后卻不同，皇帝已賜朱昀曦平身，被她重新喝令跪下，接過教鞭加倍詈責(zé)。

    “自古人君哪個不是興于憂勤，亡與驕佚？你父皇在你這個歲數(shù)時每日盡是研讀經(jīng)典，觀習(xí)政務(wù)，未曾有過半點荒疏。哪像你這么荒唐淘氣？教你讀書的儒臣都說，每次課才上到一半，你的心思就飛到外面去了，讀書最忌一曝十寒，你連這一曝都勉強，怎能學(xué)好功課？將來要是連臣下的奏章都看不懂，還做什么皇帝？”

    慶德帝懼內(nèi)，又知皇后自來對太子要求嚴格，聽她罵得過分了才溫言勸解：“皇兒已知錯了，梓童不必動怒?！?/br>
    章皇后立現(xiàn)哀怨：“陛下豈不知臣妾苦心？臣妾一心為了江山社稷著想，祈盼太子早日成才。他平日頑劣臣妾還能耐心教導(dǎo)，這次實在鬧得太出格了。也不想想他身為儲君，一旦有失必將動搖國本啊。如此不爭氣，怎不叫臣妾傷心？”

    說完淚水漣漣。

    慶德帝忙替愛妻拭淚，再幫她數(shù)落朱昀曦。

    “你母后的話你可聽清了？你說你崇拜先祖，喜好騎射武藝，朕念在這是子孫安不忘危之意，故而沒攔著你?？赡悴辉摬粍?wù)正業(yè)，整天沉迷此道。《皇明祖訓(xùn)》有云：‘守成之君常存敬畏，以祖宗憂天下為心，則能永受天之眷顧，若生怠慢，禍必加焉’。這些話你難道都忘了？”

    接著向近侍傳諭，嚴令朱昀曦身邊的侍從小心在意，今后不許他參與馬球騎射等激烈運動，更不許私自微服出宮。

    朱昀曦像被套上鐵索的獅子，煩躁感在胸中翻江倒海，忍不住辯解：“父皇，兒臣是有不當(dāng)之處，今后定虛心改正，可騎射只是兒臣一項小小的愛好，還望父皇準(zhǔn)許?！?/br>
    章皇后用捏著手帕的手指斥：“君王就不可以有嗜好，否則來日必被jian佞抓住這軟肋誘拐陷害。”，之后懇請丈夫?qū)⑺龔闹礻狸厣砩咸舫龅哪切╁e處寫成戒律，帖在東宮殿壁上，讓太子朝夕顧視，時刻警醒。

    朱昀曦這頓罵挨得直如狗血淋頭，垂頭喪氣離開親乾清宮，在宮門外遇到潁川王朱昀曤。

    “臣弟參見太子殿下?！?/br>
    朱昀曤一絲不茍向他拜禮，他是朱昀曦的胞弟，日常行家禮足矣，朱昀曦也從未要求他以臣下自居，可他始終嚴格自律，未有半點馬虎不敬。

    “王弟平身，說了多少次，若非正式場合，你我兄弟無須拘禮?！?/br>
    朱昀曦扶起弟弟，他們雖是一母所生，卻在不同環(huán)境里長大。據(jù)說章皇后初產(chǎn)后身體虛弱，只得將朱昀曦交給乳母撫養(yǎng)，也沒多少精力過問他的起居。六年后生下朱昀曤才親自擔(dān)起母職，將其照料得無微不至。

    由于這一緣故，兩個兒子在她心中分出親疏，對朱昀曦動不動疾言厲色，吹毛求疵，對朱昀曤慈憫憐惜，愛如珍寶。

    朱昀曦十歲前已能清楚感受到母后的偏心，但身邊人都勸慰說那是因為他身為太子，肩負天下之重任，皇后希望他成為明君才對他嚴格。

    眾口一詞，朱昀曦便跟著信了，卻打心眼里羨慕朱昀曤能得母后寵愛。但他也承認，弟弟的確更符合眾人對皇子的期許。

    別看他才十六歲，言行做派比大人都老成，如非必要，絕不多吐一字，多行一步，連太后都說他那方正莊重的樣子更像幼年時的慶德帝。

    見禮完畢，朱昀曤體貼問候：“前日聽說皇兄遇刺，臣弟好生驚恐，本欲親自去東宮問安，怎奈感染風(fēng)寒不便出府。不知皇兄這幾日可安好？”

    朱昀曦已收到他送來的請安折子和壓驚禮物，很感謝他的周到，拍拍他的肩頭說：“為兄沒事，倒是你身子單柔，到了嚴冬酷暑最好少出門，不然生了病，又該讓父皇母后心疼了?！?/br>
    朱昀曤唯唯點頭，遲疑片刻道：“我聽說那成都舉人溫霄寒也曾隨皇兄去西海狩獵，還在救駕時立下大功，敢問皇兄可有此事？”

    “是有這么回事，你也認識他？”

    “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傳說他才學(xué)頗佳，且文武雙全，臣弟也很想會一會他。”

    皇親國戚結(jié)交名彥2本是常事，朱昀曦樂于同弟弟分享珍玩財寶，這時卻慷慨不起來，說：“此人有名無實，不過是個善于插科打諢的浪蕩文人，為兄只拿他當(dāng)東方朔3之流看待，你若不是為了談笑取樂，大可不必接見他?！?/br>
    “臣弟明白了。”

    朱昀曤準(zhǔn)確領(lǐng)會出他的心思，掠過這茬轉(zhuǎn)為邀請他稍后同去向許太后請安。朱昀曦正有此意，先去仁壽宮等候。

    許太后正為太子遇刺一事懸心，怕他犯了兇煞，連日求神問佛。和尚們建議太子本月十五親去先帝敕建的永寧寺燒香祈愿，太后便向慶德帝提出請求，安排皇孫出行。

    朱昀曦困居?xùn)|宮，別的還罷了，就是眼前老晃著柳竹秋的影子，說思念又不像，倒像只引發(fā)煩亂的蚊子，不拍下來總不安生。

    有陳維遠等親信的忠告在前，他相信自己是中了那女人的“媚術(shù)”，如何駕馭這枚棋子，又要保證不反受她左右，他迫不及待想繼續(xù)這場富于挑戰(zhàn)性的游戲，并早日分出勝負。

    在接到奉旨燒香的御令后，他派人通知柳竹秋，命她十五那天在永寧寺侯駕。

    永寧寺位于香山腳下，是京城周邊最大的皇家寺廟，柳竹秋曾于春夏時節(jié)去過，這回只當(dāng)賞覽冬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