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若真做了這些事，進到這里還指望活命嗎？早一頭撞死，還能少遭些罪?！?/br>
    柳竹秋心里安穩(wěn)了，握一握父親的手，寬慰：“您這么說孩兒就放心了，鎮(zhèn)撫使張魯生和三哥有交情，這幾日都會照拂您。若其他人來審問，您就說等到了公堂自有分辨，斷不可跟他們多話。”

    父女倆相互交了底，柳邦彥催女兒離去。柳竹秋走到牢門口，與一行人狹路相逢。

    為首的官差劈面質(zhì)問：“你是干什么的？”

    柳竹秋依稀見他身后領(lǐng)頭的官員胸前的補頭上繡著麒麟獸，是正一品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雖是眉毛胡子一把抓亦猜到是誰，心頭不免一緊。

    在門外等候的蔣少芬急忙跑來擋在她跟前，向那官差賠笑：“官爺，我們是來找人的?！?/br>
    “找人？找誰？”

    不等蔣少芬編話，牢頭已快跑趕來，向那大官跟前跪拜：“小的給賈大人請安?！?/br>
    果不其然，這人就是吏部尚書兼中極殿大學(xué)士賈令策，也就是那企圖當(dāng)街yin辱宋妙仙的惡少賈棟的老爹。

    賈令策質(zhì)詰牢頭：“這兩名女子哪兒來的？”

    牢頭不敢包庇，老實說：“是柳邦彥的女兒，來探望她爹的?！?/br>
    賈令策吐出一個抑揚頓挫的“哦”字，聽得出意興盎然又沒安好心。

    “昭獄禁止外人出入，你們怎敢明知故犯？”

    “小的該死！可這是張鎮(zhèn)撫使吩咐的，小的只好照辦。”

    張魯生正在衙門里值宿，聽說賈令策來了，忙來跪迎，正好趕上這一幕。

    賈令策拿腔作調(diào)責(zé)問他：“張大人，柳邦彥是朝廷欽犯，你為何擅自放他的家屬與之會面？若他們里應(yīng)外合，造假串供應(yīng)付審訊，你擔(dān)得起這個責(zé)嗎？”

    張魯生慌忙辯解：“下官知錯，可下官并非循情枉法。因那柳侍郎是太子殿下的老師，在未定罪前還不便當(dāng)做尋常犯官看待，下官才額外給他一些禮遇，以順殿下尊師重道之心。柳侍郎說他來時倉促，沒顧上安頓家小，求下官帶他家大小姐來交代家事。下官想她一個年輕女子能有什么妨礙，便破例許她進入囚室，與柳侍郎略說了幾句話，前后還不到半刻鐘。大人若不信，可喚看守柳邦彥的獄卒來問?！?/br>
    他冒著冷汗背誦白天溫霄寒教授的說辭，佩服這書生未卜先知。

    賈令策聽他搬出太子來壓人，當(dāng)真難以批駁，不住斜眼打量柳竹秋，不愿善罷。

    賈棟貪yin好色，都是接了老子的衣缽。說到漁色獵艷，賈令策也真是兒子的前輩。

    他久聞柳竹秋美貌風(fēng)流，今晚端端撞上了，不說嘗口鮮，眼福是必定要飽一飽的，當(dāng)下找個刻毒借口刁難：“張大人忠君體國，行此便宜之事無可厚非。但你又沒見過柳家小姐，怎知來的是她本人？”

    張魯生說：“下官曾去過柳家，隔著屏風(fēng)與柳大小姐交談過，方才聽聲音，確實是她?！?/br>
    賈令策冷聲反駁：“你只跟她說了幾句話，哪來深刻印象？記錯了也是有的。本官看此人個頭比尋常男子還高，哪里像官家女子，說不定是男人冒充的也未可知?！?/br>
    張魯生先前看柳竹秋體型也覺過于高挑了，和那溫霄寒真是從頭配到腳，現(xiàn)在被賈令策問住，不禁踧踖支吾。

    蔣少芬替他開解：“大人這話偏頗了，我跟我家小姐高矮差不多，您看婆子我像男人假扮的嗎？”

    立遭官差叱罵：“老乞婆這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柳竹秋果斷應(yīng)答：“賈大人，小女子的確是柳侍郎的女兒，大人若信不過，小女子這便派人叫家兄柳堯章來此作證?！?/br>
    她腔調(diào)干脆，自帶爽辣氣質(zhì)。賈令策恰恰好這口，色心僨張呵笑道：“本官哪有那么多閑工夫給你們消耗，你馬上摘下帷帽給本官露個臉便知真假?！?/br>
    他倚仗唐振奇撐腰，權(quán)勢灼人，在場的又都是下僚，行事便無所忌憚。

    蔣少芬氣憤不過，強笑勸告：“我家小姐還是閨女，向來不見生人，大人這要求怕不合體統(tǒng)?！?/br>
    走狗們指面恐嚇：“你這婆子真沒規(guī)矩，再不閉嘴就先賞你一頓板子！”

    柳竹秋攔住蔣媽，沉著道：“賈大人與小女子素未謀面，這會兒見了也無從分辨啊。”

    賈令策笑道：“聽說柳大小姐容貌美艷，你若長得美那便是真的，若長得丑定是假的?！?/br>
    “那都是謠傳，小女子姿色平庸，實在不敢有污尊目。”

    “你不敢露真容就是有鬼，來人啊，去把她的帷帽摘下來！”

    左右立即奉命，蔣少芬展臂阻擋，一個官差隨手推撥她，沒成想這嬤嬤是練家子，肩膀一扭力道盡數(shù)反彈，將那人震退一丈，摔了個重重的屁墩兒。

    “好哇，真反了你了！”

    賈令策大怒，命人制服這對主仆，身后突然有人大聲斷喝：“住手！”

    柳竹秋透過紗幕看到熟悉的身影昂首上陣，伸手搭住蔣少芬肩頭，示意她冷靜。

    蔣少芬機警地向來人求救：“蕭大人，這些官爺懷疑我家小姐身份，硬逼她當(dāng)著這么多人露臉，這要是傳出去我們柳家的臉該往哪兒擱？還求您幫忙做個證，請這位大人高抬貴手?！?/br>
    蕭其臻微微點頭，先按官場禮節(jié)向賈令策行跪拜禮。

    “下官參見賈閣老?！?/br>
    他家世好又得皇帝看重，賈令策得給些薄面，叫他免禮，張魯生的腿腳也總算沾光離了那冰冷刺骨的地面。

    蕭其臻拱手辯白：“賈閣老，這位小姐的確是柳侍郎的千金?！?/br>
    賈令策回以冷眼：“賢契為何如此肯定？”

    “……下官與柳侍郎的三子柳叔端交厚，常去他家做客，曾有幸見過柳大小姐?！?/br>
    柳竹秋聽出他作答時的猶豫，隨意與未婚女子會面于禮不符，他說出這種話，今后的清譽該大打折扣了。

    不用等以后，賈令策當(dāng)場惡毒取笑：“本官只聽說你與柳堯章要好，沒想到已好到出入內(nèi)闈的程度了。那他家夫人你想必也見過了？”

    蕭其臻默默忍受羞辱，冷靜道：“閣老，子曰‘非禮勿視’。柳侍郎尚未被免官，他的女兒還是宦門女眷。閣老硬要她當(dāng)眾拋頭露臉，實在不合禮儀，若被陛下知曉恐會見責(zé)?！?/br>
    賈令策還沒怎么著，身邊的爪牙先出來護主，陰陽怪氣搶白：“蕭大人這話可笑，論道理講，私下與別人家的女眷接觸也是非禮，怎么只許你賞花，就不許我們大人鑒寶？”

    這話丟人現(xiàn)眼，連賈令策也嫌棄，喝令那人閉嘴。

    他明白蕭其臻奉旨查案，日后定會被慶德帝召見詢問，要趁機告御狀自家也不能輕易開交。既占不到便宜，便不愿再磨蹭，冷嗤一聲往牢門里去了。

    等那些鷹犬都跟著走光了，張魯生靠近柳竹秋催促：“此地不宜久留，請大小姐速速回府，遲了恐惹禍端?！?/br>
    柳竹秋謝過他，走向蕭其臻盈盈一拜。

    “多謝大人及時相救?！?/br>
    危局中羞意插不上手，蕭其臻匆忙還禮，也催她快走，并派郭四騎馬沿路護送，直至她安全返回柳堯章的住處。

    柳堯章白天向衙門里告了長假，上司叫他值完今夜的班，明起再放假。他只得掛腸懸膽地留宿宮中，天一亮便趕回家詢問meimei昨晚探監(jiān)的情況。

    白秀英叫丫鬟把早飯送到內(nèi)書房，讓他邊吃邊談。

    柳堯章急得不知饑渴，怕有些話妻子聽了害怕，只叫柳竹秋一人留下。

    聽到她差點被賈令策逼迫敗露身份，幸得蕭其臻解圍，他拍著心坎后怕道：“昨天我寫信跟載馳兄說你夜里要去探監(jiān)，他回信問我具體時間，想必那時就決定去保護你了?！?/br>
    柳竹秋恍然：“怪不得呢，我還當(dāng)哪有那么湊巧的事，也真難為他這份心了?！?/br>
    蕭其臻最是秉節(jié)持重，為救她不惜自毀名節(jié)，用情不可謂不深。她得給他的考評冊上寫個大大的優(yōu)加才是。

    這些都是閑話，她一筆帶過，抓緊時間和三哥分析徐小蓮誣告父親的動機，斷定她受了歹人教唆。

    “小蓮被關(guān)在刑部死囚牢，不許外人探視。載馳兄已審問過負(fù)責(zé)看押她的獄卒，那幾個都是他千挑萬選最信賴的，不太可能吃里扒外。也不知賊人是如何隔空指揮小蓮的?！?/br>
    “……看來只能讓老爺和她當(dāng)堂對質(zhì)了，謊話都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到時她準(zhǔn)會露馬腳?！?/br>
    只要蕭其臻還是主審官之一，局面就還在掌控中，柳竹秋鼓勵柳堯章保持樂觀，先寫信通知大哥二哥，叫他們寄些銀兩回來打點。

    正商量該如何寫家書，一個婆子跑進來，驚恐萬狀稟告：“三爺，錦衣衛(wèi)的人來了！”

    兄妹倆對視一眼，同時被對方眼中的驚濤拍中。

    柳堯章忙問：“他們來干什么？”

    婆子搖頭：“李管事催我來報信，說您再不出去，那些人就要闖到內(nèi)院里來了?！?/br>
    柳堯章不敢猶疑，疾步趕赴外廂。

    柳竹秋命那婆子跟去望風(fēng)，這邊白秀英已聞訊跑來，失慌道：“季瑤，聽說錦衣衛(wèi)的人來了，又出什么事了嗎？”

    柳竹秋握住她的手安撫：“先別急，三哥出去應(yīng)酬了，咱們等消息吧。”

    第二波沖擊來得飛快，那婆子足不點地地趕回來，剛才還只是恐慌，此刻魂兒已出脫一半。

    “三少奶奶，大小姐，不好了！三爺被錦衣衛(wèi)抓走了！”

    柳竹秋扶住腿軟的三嫂，叫婆子說詳細(xì)了。

    在她嚴(yán)厲的注視下，婆子硬撐著快散架的筋骨敘述：“聽李管事說，前些時候在科舉舞弊案里被捕的那些犯人重新招供了，說考題是老爺指使溫霄寒賣給他們的。錦衣衛(wèi)找不到溫霄寒，就把三爺抓去審問了。三爺走時讓李管事傳話給大小姐，叫您在家守著夫人和三少奶奶，哪兒都別去?！?/br>
    從來禍不單行，麻繩也專挑細(xì)處斷，照歹人的思路柳家非被連鍋端掉。

    柳竹秋命婆子速去隔壁溫霄寒家打探，錦衣衛(wèi)果已占據(jù)那里，想來溫霄寒一日不落網(wǎng)他們就會株守一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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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我必須馬上去投案。”

    在周圍人不知所措時, 柳竹秋毅然決然做出判斷。

    “官府抓不到溫霄寒，定會拿老爺和三哥開刀，我不去他倆都有危險。”

    她現(xiàn)下是家中的主心骨, 白秀英等人都相信她有力挽狂瀾之能, 可錦衣衛(wèi)的人就守在隔院, 又留了人在前院蹲點, 柳家人外出必受跟蹤監(jiān)視，怎樣才能找到機會變換身份呢？

    柳竹秋擔(dān)心錦衣衛(wèi)再去柳府搜查，派蔣少芬先回家保護范慧娘。

    蔣少芬臨走前拉住她的手叮囑：“小姐千萬沉住氣，若白天出不去，等夜里再想辦法。”

    柳竹秋也預(yù)備趁夜出逃, 看看窗外冉冉攀升的日頭, 唯愿官府不會那么快對父兄下手。

    與此同時，唐振奇正在宮里向慶德帝奏報舞弊案的審理情況。

    “刑部和錦衣衛(wèi)的審案官們反復(fù)斟酌后推敲出的案情是：柳邦彥唆使姻親白一瑾偷盜考題, 再由他負(fù)責(zé)出售。溫霄寒是柳家的房客, 又與柳堯章往來密切，想來也已取信于柳邦彥，替他找買家倒賣考題合乎情理。事后柳邦彥怕白一瑾暴露供出他是主謀，便將自己的妾婢徐小蓮贈給白一瑾，命徐小蓮伺機殺他滅口。如今徐小蓮已招供, 那五位買題的考生也一齊指認(rèn)溫霄寒是賣題人，此子雖聞風(fēng)外逃, 可柳堯章已被緝拿歸案, 只要對其進行審問, 定能抓到逃犯?！?/br>
    唐振奇慢條斯理說完, 瞄著慶德帝眉間的疑云, 知道皇帝不太認(rèn)可這份案情說明, 不過他自有辦法誘導(dǎo)。

    “陛下，本次舞弊案影響甚廣，據(jù)剛從朝鮮回來的使臣說，朝鮮王會見他時都在打聽此事。我□□顏面已因本案受損，若不盡早結(jié)案，還考生們公道，給天下臣民以交代，恐致民心渙散，鄰邦恥笑啊?！?/br>
    帝王最在乎江山社稷，與之相比，是非曲直反而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