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凈 第32節(jié)
他的聲音很啞,語調(diào)破碎,是飽受折磨后的氣力不濟。 宴云何握著杯子,往回走,他將杯沿抵在虞欽唇邊:“需要我喂你,還是自己喝。” 虞欽偏過了臉:“你該離我遠(yuǎn)點。” 宴云何揚眉:“你剛才醒著?” 虞欽沒說話,只是閉上了眼,像累極了。 宴云何將杯子隨意往旁邊一擱,俯下身去。他雙手撐在虞欽身側(cè),整個人幾乎將虞欽都籠罩在身下:“離哪去?” 血和藥的味道,掩不住虞欽身上原本的氣息。 那淺淡的味道,像雪,冷得人體無完膚。 “我哪都不去。” 他一字一句道。 第三十九章 他離得近,那是一個只需往下湊近些許,就能親吻的距離。 虞欽的下唇有些紅,被他剛才喂藥的時候磨的。宴云何放肆地打量著對方,毫不遮掩。 他知道是虞欽傷得太重,才會這么順利地被他帶回府中。如若不然,這個人怕是恨不得暈在外面,也絕不會踏入這里一步。 他的話語落進虞欽耳中,這人卻再次閉上眼,以沉默回應(yīng)。 就好似石子沉進湖泊,泛起漣漪,隨后又歸于平靜。 宴云何重新拿起杯子:“要是不想呆在這,就早點好起來。” 虞欽顯然知道,住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所以當(dāng)宴云何再次將杯子遞到他嘴邊,他乖乖張嘴喝下。 姿勢緣故,水順著唇角淌下,洇濕了壓在身下的頭發(fā),虞欽皺了皺眉,還未說話,宴云何便用帕子擦去了那抹濕潤。 他順手把帕子塞進自己懷里:“虞大人,那種情況下,無論是誰我都會救,你不必想得太多?!?/br> 能把虞欽傷成這樣,只有一個人能做到。 太后為何要這么懲罰虞欽,是因為宴云何不但活著回來,還在宮宴上擊退刺客。 事實上,宴云何覺得太后其實并不在乎他的死活,而是她不允許虞欽犯下這樣的低級錯誤。 犯錯便要處罰,罪不致死,便在刑罰上施加折磨。太后根本沒把虞欽當(dāng)作人看,她給了虞欽都指揮使位置的同時,也叫虞欽定期服毒。 讓虞欽成為了她手中的一把孤刀,無法與任何人結(jié)盟,干著最下作的臟事。 只能依靠著太后的他,是隨時可以被丟棄的武器。 “你放心,我不至于在這種時候趁人之危,只為報黑嶼亂山上那一推之仇。”宴云何說。 虞欽忽然咳嗽起來,身體的緊繃導(dǎo)致傷口再次淌出血來。 宴云何忙把周大夫留下來的藥取出,往他背上倒。 虞欽的身體并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瘦弱,相反他擁有一副很不錯的體魄,只是如今這背弄得鮮血淋漓,宴云何也無心去看他的身材到底如何。 他手重,百來兩的藥被他抖落大半。 虞欽疼得背上的肌rou都崩緊了,他抓著身下的床單,輕輕地嘆了口氣:“宴大人,這種事還是勞煩他人吧。” 宴云何收了瓷瓶:“你在我府中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br> 不比上藥時的粗暴,宴云何給虞欽處理傷口時,動作細(xì)致輕柔。 注意到虞欽的視線,宴云何神色自然道:“我第一年被調(diào)去大同鎮(zhèn),開始也是從小兵做起,軍醫(yī)太少,小傷不能麻煩人家,只能跟同營的兄弟互相上藥。” 虞欽看著宴云何的衣襟,那被衣服掩蓋的身體,傷疤只多不少,觸目驚心。 “冬天受傷還好,夏天要是傷口沒處理好,那才叫惡心?!毖缭坪伟櫭嫉溃骸昂臀彝娴米詈玫男值芙汹w成安,跟個姑娘一樣愛干凈。我去出任務(wù),衣服上要是沾了血回來,他甚至不給我進屋?!?/br> 宴云何隨意地扯著往事,轉(zhuǎn)移著虞欽的注意力,讓他別集中在傷口上,那會更疼,這招還是趙成安教他的。 虞欽仿佛聽入了神,還問了一句:“即是你的好兄弟,怎么不一起帶回京?!?/br> 宴云何放松道:“他跟著祁將軍比跟著我更好,現(xiàn)在都升到副將了?!?/br> “雖然人長得跟個小姑娘一樣,但他的酒量相當(dāng)了得?!毖缭坪握f起來這事,就忍不住笑:“剛進兵營那會,有老兵看不慣他的長相,故意挑釁。結(jié)果被他喝到趴下,至此以后,見到他就繞道走?!?/br> “我前陣子還跟他通了書信,等有朝一日他來京城,又或者我去遼東,定要見面好好喝一頓。”宴云何目露懷念道。 虞欽眸光微動,卻什么也沒有說。 閑話幾句,傷口也處理好了。 宴云何將染血的紗布都收拾好,門就被敲響了。 宋文鬼鬼祟祟地冒了個頭進來,宴云何擰眉道:“干什么呢?!” 發(fā)覺房中不是自己所想的畫面,宋文松了口氣,端著手上的東西進了房間,又用腳后跟把門關(guān)上。 這么做很不體面,但宋文也沒辦法。 他生怕漏了個門縫,房間里的秘密就會泄露出去。 “大人,你要的湯來了?!彼挝陌褏说酱睬埃f給宴云何。 宴云何凈過手后,剛想接過參湯,就聽虞欽說:“這是……” “我的長隨宋文?!毖缭坪位氐?。 宋文機靈道:“虞大人不必?fù)?dān)心,我嘴巴很嚴(yán),不會透露出半點消息的。” 虞欽沖宋文客氣笑道:“那就麻煩你了?!?/br> 宋文被虞欽這一笑弄得發(fā)暈,連這人的身份,曾經(jīng)做過的事都忘了大半。 剛想說不麻煩,就見虞欽看向他手里的參湯。 意思很明顯,他說的麻煩你,不僅僅是讓宋文保守秘密,還要讓他幫忙喂湯。 要是沒看到宴云何是怎么給虞欽喂藥的,宋文一定很樂意幫忙,這本就是下人該做的事情。 只是現(xiàn)在,宋文顫顫巍巍地看著宴云何。 宴云何收回手,看了眼床上的人,又望了望宋文,臉突然陰了大半:“你來喂?!?/br> 宋文僵著臉,小心地坐在了宴云何讓開的位置,剛拿起勺子,宴云何就在身后說:“不先給他墊個帕子嗎?” 就在宋文手忙腳亂找來帕子,好后,剛勺起湯往虞欽嘴邊送,就聽宴云何的聲音再次傳來:“這么燙你直接喂?” 宋文簡直要哭了,他都開始在想,為什么剛才一進來,不放下參湯就走。 虞欽溫和道:“沒關(guān)系,不要緊?!?/br> 宋文覺得有關(guān)系,很要緊。 他跟火燒屁股般站起身,把湯往宴云何手里一塞:“我差點忘了,管事剛才來問我明日采購的單子,我得出去忙了,大人還是你來吧?!?/br> 說完后,宋文小跑地出了屋,步伐匆匆,跟被狗攆似的。 屋里靜了下來,宴云何再次坐下,給虞欽喂湯。這一回他們誰都沒說話,屋里變得極靜。 屋外寒夜風(fēng)吹,窗欄輕微作響。 虞府不似永安侯府這般奢靡,最多冬日室內(nèi)燒些木炭取暖。 宴云何直接把虞欽帶回了自己的房間,床鋪柔軟,房中溫暖。用過湯后,虞欽明顯困倦極了,卻仍然強打精神。 “想睡便睡吧?!毖缭坪畏畔乱话氲拇册#骸拔揖驮谕膺叺拈缴?,你有事喊我?!?/br> 說完,宴云何剛想將燭火熄了,就聽到虞欽在身后說:“宴云何?!?/br> 宴云何頓住了步子,虞欽又輕咳數(shù)聲:“日后莫再心慈手軟了?!?/br> 如果今夜宴云何沒有遇到虞欽,那樣重的傷勢,又是這樣的深冬夜,或許明日醒來,這世上就沒有虞欽這個人了。 宴云何的手指顫了顫,他胸前后背,皆有舊傷,那一刻仿佛隱疾復(fù)發(fā),整片都泛起疼來。 “我知道了。”說完,宴云何抬手揚下了另一半床幔,吹滅了燭火,前去外間的榻上。 宴云何久久未睡,他靠在榻上,怔怔發(fā)呆。里間不時傳來翻身輕咳的動靜,呼吸聲時輕時重,宴云何知道,受傷時只是疼,受傷后卻是磨人。 但是即便如此,虞欽也沒有叫過宴云何的名字。 直到窗外的光線由暗變明,房中才隱約傳來些許動靜。 宴云何睜開眼,里面血絲密布,他一夜未睡。猛地起身,他走向房中,虞欽正艱難地穿上外衣。 “你這是在做什么?”宴云何眉心微跳,已是動怒。 虞欽臉頰泛紅,竟詭異地有了些氣色:“我該回去了?!?/br> 宴云何上前摸向他的臉,果然觸手溫度guntang。虞欽竟躲不開他的觸碰,想來跟這場高燒有關(guān)。 “你回床上躺著,我去給你叫大夫。”宴云何說完便想走,他的手腕卻被虞欽握住了。 拉著他的力道很輕,宴云何卻感覺掙扎不開。 “宴云何,我該回去了?!庇輾J再次道。 哪怕有小太監(jiān)為他們掩去宮中痕跡,方知州又安排了人裝成虞欽回府,但只要虞欽耽擱多一日,太后就有可能發(fā)現(xiàn)不對。 虞欽才因辦事不利受罰,要是讓太后發(fā)現(xiàn)宴云何竟然救了虞欽。 那黑嶼亂山之事,就不會被定性成意外,而是虞欽和宴云何聯(lián)手欺瞞于她。 到那時,不只是虞欽,連宴云何都會很危險。 宴云何僵著身體,沒有動彈,虞欽重新穿上那件被血浸透,被宴云何棄之一旁的黑色裘衣。 虞欽只是短暫地脫去了這件衣服一夜,清晨到來,他還是需要穿上。 深色能掩蓋所有的臟臭,虞欽仿佛聞不到那難聞的味道。 宴云何喉頭微動:“我給你換一件吧,這件……” “宴大人?!庇輾J出聲打斷道:“我習(xí)慣了?!?/br> 習(xí)慣什么,是這血的腥臭味,還是時時刻刻都小心謹(jǐn)慎,亦或者是疼痛,適應(yīng)了常人無法習(xí)慣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