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凈 第68節(jié)
隱娘臉上的笑容都僵了,倒是宴夫人好似會錯了意,以為自己不省心的兒子總算開了竅,便面帶笑容,叫身邊的丫環(huán)引著二人去后院賞梅。 到底是男女有別,不止宴云何,還帶上宋文。 怎知走到一半,宋文便拉著宴夫人的身邊丫環(huán),硬是將人帶了下去,園中只剩下他們二人。 宴云何面上終于露出放松神色,一轉(zhuǎn)頭便見隱娘滿臉警惕地望著他,她若是貓,此刻怕是毛發(fā)全豎。 “你到底要干什么!為什么要在宴席上問我那些事?”隱娘戒備道。 宴云何:“不過是隨口提一提,你何必緊張?!?/br> 隱娘后退幾步:“我得走了?!?/br> 宴云何:“還有幾步路便能看到了,就這般心急?” 隱娘搖了搖頭,她轉(zhuǎn)過身,披風至空中晃蕩一圈,最后落在身側(cè)。 她沒再繼續(xù)前行,甚至是僵在原地。 臘梅后有人至暗中走出,那人白皙的指尖挑開一株臘梅,簌簌雪下,洇濕了半新不舊的裘衣。 寒夜臘梅正盛,不及他容色三分。 虞欽立在樹下,望著站在雪中的兩人。 隱娘臉色白了,這一回沒有嚴公公,沒有宮墻替她遮掩,她本能后退,卻被一只手輕輕抵住。 宴云何的聲音至后方傳來:“我說了,馬上就能看到了?!?/br> 隱娘牙齒微微打顫:“你害我?!?/br> 宴云何不言語,隱娘不肯認虞欽,必有苦衷,他出于私心叫二人相認,亦做好了被隱娘責怪的準備。 虞欽緩步上前,只低聲問了一句:“是阿茵嗎?” 便是改了名,換過臉,重得身份,再活一遭,她也扛不住虞欽用這般小心翼翼的聲音喊她。 許久沒人這樣叫過她了,她以為她不會再留戀過去。 然而她錯了,她當即轉(zhuǎn)過臉:“你認錯人了?!?/br> 虞欽停在數(shù)步之遙,沒有上前,可他的目光卻那么仔仔細細,好似想知道的有很多,卻不敢多問。 隱娘慌張地要離開,卻再次被宴云何拉住了胳膊,她咬緊牙關(guān),眼里帶淚,恨恨地看著宴云何,還未說話,便聽到虞欽說:“淮陽,放開她。” 宴云何松開了手,隱娘卻猶如被釘在原地,不得動彈。 虞欽低聲道:“我上一回在宮里,也見過姑娘。” 隱娘沒說話,虞欽卻也不在意:“我曾有一幼妹,名喚白茵,與姑娘很是相似。我托宴大人為我尋找幼妹消息,他許是誤會了,才將你帶到此處?!?/br> 隱娘仍然背對著他們二人,細瘦的肩膀輕輕顫抖著。 虞欽望著她的背影,聲音逐漸喑?。骸鞍四昵坝腥烁嬖V我,她已過世,我遍處尋她蹤跡不得,只能相信她是真的不在人世。今日見到姑娘,倒似故人歸來?!?/br> 隱娘:“既然已經(jīng)過世,我又怎會是你口中的阿茵?” 宴云何瞧見虞欽眼眶逐漸泛紅,可他仍然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用平穩(wěn)的語氣開口:“我知道姑娘并非阿茵,只是在下有一事想托姑娘幫忙?!?/br> 隱娘好似深吸了一口氣:“什么?” 虞欽垂下濃睫:“姑娘可否扮作阿茵,只需一會,我有些話一直想同她說。” 隱娘沒答話,卻也沒走,亦不敢回頭,生怕那二人察覺不對。 或許他們早已知道,卻誰也沒能拆穿她。 虞欽行了數(shù)步,最后克制停下:“是我這個做兄長的無用,沒能護住你,你……不必原諒我?!?/br> 隱娘攏在身前的手,幾乎要掐出血來。 她早已淚流滿面,卻始終沒有回頭。 第七十六章 隱娘將唇咬出了血腥氣,半天才啞聲道:“我想,若她還活著,想來也不會怪罪兄長。” 說罷她匆匆離去,形容狼狽,近乎逃離。 宴云何剛追上數(shù)步,就被虞欽一把拽住。 虞欽指腹冰冷,細察甚至微微顫抖:“不必追了。” 宴云何回過頭來,在發(fā)覺情形不對之時,他便后悔了。 是他過于自作主張,未能考慮到這二人的心情,以至于相認未成,反倒弄巧成拙。 剛才虞欽那話,便是他聽了都覺得胸口一窒。他幾乎能猜到當年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事情,隱娘為救尚在牢中的虞欽,委身了當時參與此案的大理寺正。 然而虞家涉及的可是謀逆,區(qū)區(qū)一個大理寺正如何能插手干預。不過是趁火打劫,惡意哄騙。 虞欽從牢中出來,祖父獄中自盡,幼妹白茵被他所累,而后生死不明。全家上下,最后只剩他一人。 他那句不必原諒,哪只是對白茵說的,更是對自己說的。 便是這些年來,虞欽從未原諒過自己,所以他也不奢求隱娘的原諒。 宴云何按住虞欽的手,用自己的掌心去溫熱那冰冷的指尖:“這事本就怪不得你,你也算為她報仇了。” 虞欽目光落在隱娘離開的方向,地上只剩散亂的足印,可窺見離去之人的心境。 見虞欽怔怔出神,宴云何咬了咬牙,將虞欽拽到了房內(nèi)。 往人手中塞了個暖爐,宴云何絮絮叨叨地將這些年,他所知隱娘的大小事,盡數(shù)對虞欽說了。 虞欽聽得出神,得知隱娘有本“黃金屋”,便露出笑意:“她自小如此,她娘親不愿讓她管帳,就自己偷偷學著打算盤?!?/br> “阿茵對四書五經(jīng)毫無興趣,在東林書院那會,便時時逃學,祖父很生氣,又不敢對她用上家法,罰她抄書,她便求到我面前來,好在我將她的字跡學得不錯,也能糊弄祖父?!?/br> 宴云何聽著虞欽的敘述,仿佛透過這只言片語,瞧見了那些年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 若時間只停在那刻,沒有發(fā)生后來的所有事,該有多好。 宴云何感覺虞欽的手逐漸回溫,好似也從剛才的情緒中走了出來。 他不動聲色地忪了口氣:“今日是我唐突,我不該這么做。” 虞欽卻搖了搖頭:“不,我很高興……能知道她還活著,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br> 這話不似作偽,虞欽仍然雙目微紅,卻瞧著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暢快。 “那就好。”宴云何一直懸著的心,終究是落在了實處。 為了叫虞欽更開懷些,他道:“看來這些年我的銀兩也沒白花,她那點私房錢,有一半都是我上供的。早知她是妻妹,就再給多一些了?!?/br> 虞欽哭笑不得:“你莫要胡言?!?/br> “怎么胡言了,她也知你心儀我,”宴云何想到那夜隱娘說的話,不由安慰他道:“她是真的很掛念你,想來是有苦衷,所以才不敢與你聯(lián)系?!?/br> 皇城司內(nèi)部不似錦衣衛(wèi),雖皆為官身,可皇城司挑選人才,只看能力,不計過往。 要入皇城司當親事官,除了像方知州那樣本就出身世家,身有官職的人,還有很大一部分,不乏是三教九流之人。 為了約束這類人,條約也相當苛刻。 隱娘該是簽了皇城司最嚴厲的生死契約,自此只是皇城司的親事官,不再與過去有任何聯(lián)系。 虞欽漸漸回神,臉色微變:“她在何處任職?!” 宴云何不似剛才那般輕易地將隱娘之事全盤托出,而是閉緊了嘴巴。 虞欽猛地站起身來,宴云何立即將人攔腰抱住:“你要去哪?” “去查?!庇輾J干脆低落地拋下這兩個字,便要掰開宴云何的手。 “你先等等,你冷靜一下?!毖缭坪位帕?。 虞欽盯著他:“如果只是普通的女官,你不會不敢說?!?/br> 宴云何咬牙:“我只能說她的官職,你便是查,也查不出來?!?/br> 虞欽額露青筋:“是皇城司。” 宴云何閉上眼,他就知道,只需要給虞欽一點線索,這人就能立即猜出。 他知道虞欽是成景帝的暗線之時,都這般生氣。 虞欽若是知道自己唯一的親人進了皇城司,該是何等心情。 他怕虞欽當夜便殺進皇宮,大逆不道地弒君。 “你也知她的能力極強,便是在皇城司,也無人敢小瞧了她。而且她不需要出危險的任務,比你想象得要安全許多。”宴云何語速極快地說道。 虞欽臉色卻瞧著更差:“她不只是親事官?” 隱娘身居要職,似這種情報機構(gòu),知道得越多,就越難脫身,除非是死。 冬狩將至,這時不能鬧出任何岔子。 “寒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毖缭坪蚊嫔⒛骸熬拖裎覜]辦法阻止你,你也阻止不了她?!?/br> 虞欽好似一瞬間被抽光了所有氣力,他不再掙扎,仿佛明白了什么。 宴云何:“她是你meimei,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她的脾性,她又為何這么做?!?/br> …… 嚴公公不疾不徐地殿內(nèi)引路,隱娘隨在身后,面色過于蒼白,倒顯得那雙泛紅的眼圈頗為嚇人。 隱娘聽嚴公公說,成景帝已經(jīng)歇下了,本想離去,哪知不多時有內(nèi)侍行出,喊她進去。 成景帝穿著明黃色的中衣,身上簡單披著一件外套,并未束發(fā),眉眼還帶著倦意。 瞧見隱娘,便伸出手沖她招了招:“不必行禮?!?/br> 嚴公公適時退下,隱娘上前數(shù)步,而后低下頭道:“陛下,兄長他好像發(fā)現(xiàn)我身份了?!?/br> 成景帝飲了口濃茶醒神:“你今日不是去了永安侯府?” 隱娘抿唇:“宴大人只說讓我去見見侯夫人,可宴席過后,兄長卻在后院等著我?!?/br> 成景帝:“我只問你,可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