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情債
“你怎會在此?” 逐野目不斜視,緊盯著裴映山的手,對于仇紅的問,毫無表示。 他無聲地站在那里,不走也不動,仇紅才后知后覺,短短叁月,逐野身量長得極快,竟要與自己同高了。 裴映山實(shí)在看不懂這陣仗,自覺有責(zé)任出來打圓場。 “這...是阿仇的...朋友吧,不如一道坐下喝幾杯,正好慶阿仇打了場勝......” 話還沒說完,逐野一聲不吭,邁出了伯樂樓的門。 仇紅怎么看怎么覺得這是在同她鬧別扭,卻不知道這別扭從何處來。 裴映山還是頭一回吃閉門羹,黑著臉要問仇紅要個解釋。 仇紅讓他別急。她往逐野離開的方向看去,阿瓏正面有躊躇,不知是去追逐野,還是到仇紅跟前來。 兩相權(quán)衡半晌,她只能緩步上前來,替逐野解釋道:“姑娘...哦不,兩位大人還請息怒...小野他并不是有意要冒犯諸位的...還請諸位切莫怪罪在他頭上...他只是......” 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 裴映山被這忽如其來的尊稱和敬意搞懵了,想他入伍為軍數(shù)年,還是頭一回被自己的百姓捧起官架子。 再去看仇紅,她臉色也不太好,裴映山不好當(dāng)著外人面直白,只能壓低嗓子問她道: “......這什么情況?” 仇紅沒答,自逐野走了后,她便一直皺著眉頭,聽了阿瓏的話,她臉色更加陰沉,直把桌上眾人看得膽戰(zhàn)心驚,阿瓏見她面色,心中忐忑更甚,話更說不清。 “...把話說完?!?/br> 沉默半晌,仇紅先行開口,她看不得阿瓏欲言又止,不如讓她將想說的都說了。 阿瓏聞言,如蒙大赦,竟朝她一福,道:“奴斗膽一言,若將軍對阿野有半分情誼,無論如何都不應(yīng)不告而別。” 此話一出,偃月營眾人皆是面面相覷,唯有裴映山一臉“果然如此”。 仇紅微微一怔,當(dāng)下不知作何反應(yīng)。 叁月不見,那又如何? 她行兵打仗,是正務(wù),難道有什么事情比殲敵平亂更重要? 見仇紅一臉莫名其妙,裴映山插嘴道:“我是搞不懂你...既然要買人家,又把人家當(dāng)空氣,你怎么想的?” 仇紅想為自己辯白,又聽阿瓏道: “旁的話,不應(yīng)由我來說了。但將軍,阿野是有心之人,并非無情之輩。若將軍無意,還請,勿要給予他妄念?!?/br> 說完,阿瓏盈盈一福,行完禮便走了。 剩下偃月營眾人鴉雀無聲,生怕一時無心摻和進(jìn)去,軍法伺候。 只有裴映山敢揪著仇紅不放。 這突如其來的一出戲碼叫眾人摸不著頭腦,一時也沒了舉宴的興致,仇紅更是沒了胃口,一句話不說提前離席,裴映山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偃月營眾人推著去追。 “老大,多少幫幫將軍,好不容易鐵樹開花,紅塵開悟,得有個人為她指點(diǎn)迷津?!?/br> “是啊是啊,你就快去吧!別管我們,哦對,記得把帳結(jié)了?!?/br> 眾人態(tài)度熱切,裴映山不好推辭,追仇紅追得有理有據(jù)。 伯樂樓外,仇紅方一上馬,便見裴映山氣喘吁吁追出,她沒空問他想干什么,只警告他:“別跟著我?!?/br> 裴映山才不聽,縱身上馬跟在她身后,邊打馬邊問:“你要去找那小子?” 哪想仇紅搖頭,“回營?!?/br> 裴映山:“?。磕悴蝗フ夷切∽??” 仇紅莫名其妙:“我為何要去?!?/br> 裴映山將馬騎得更快,“你們不是......不是,你們到底是不是?” 仇紅皺眉,“是什么?” 裴映山無語凝噎:“你把那小子當(dāng)什么?” 仇紅想也不想:“當(dāng)人?!?/br> 裴映山只想把仇紅踹下馬去。 他沒敢那么做,但他一把拽住了仇紅的馬韁,逼停了馬蹄,在仇紅發(fā)怒之前,先發(fā)制人:“我說木頭,你懂情嗎?” 仇紅臉色一變,裴映山嘿嘿一笑,極為欠揍地將馬韁收到自己手里,道:“不懂是吧,不懂沒關(guān)系。” “但,欠債你總懂吧?” 仇紅看他一眼,緩緩點(diǎn)頭。 裴映山接著講,“這就好辦啊,情這個東西呢,就跟欠債差不多。” “一般來講,有這么兩種情況。最皆大歡喜的,就是兩情相悅。兩情相悅,也就是互不相欠,誰都不欠誰,這是一種?!?/br> “還有一種呢,就是一廂情愿。一廂情愿你懂吧,單相思,一方苦情,一方卻毫無感受。用情至深的那個人一味付出,卻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一直虧損。而被愛的那方,感情只進(jìn)不出,可不就是欠了人家一屁股債嘛?!?/br> 這番話通俗易懂,裴映山自覺自己頗有為人師的天賦,哪想仇紅聽完,先發(fā)問道:“人的感情是可以這樣比擬的嗎?” “你管它呢!”裴映山氣得魂顫,“你一個無情無心的人還好意思發(fā)表對感情的見解?哪兒來的自信!把我的話聽進(jìn)去準(zhǔn)沒錯,知不知道?” 仇紅不作聲。 裴映山只好單刀直入,問:“你想欠那小子情債嗎?” 仇紅一怔,阿瓏的話又響在耳邊。 有心之人,無情之輩。 仇紅只覺眉心疼痛。 她是全然不知,逐野何時對她有這樣情愫的。 裴映山還在滔滔不絕:“......再說了,你堂堂一個鎮(zhèn)國將軍,好死不死去欠了人家平康里伶人的風(fēng)流債,這要是傳出去,那多影響我們偃月營形象啊?!?/br> 仇紅:“......” 裴映山見她不反駁,當(dāng)即拍定,發(fā)話道:“就這樣吧,你現(xiàn)在就去找那小子,把話說清,怎么說清隨便你,反正就,別留后患。不解決好不讓回營啊?!?/br> 裴映山將馬韁擲回她懷里,“對了,朝廷那批賞賜,我挑幾樣送回去給我弟,小照川也到了吳鉤攬功的年紀(jì)了......” 說著,兀自離去。 *** 再度造訪平康里,仇紅依舊是走的梁下飛檐。 上一次這樣走,是因?yàn)闀r間緊急,走正門她就要遲了,便干脆從窗口進(jìn)來。 今日這次卻不同。方才裴映山一言叫她忽然醒悟,她可以不顧及自己,但不能不顧及旁人。 “名聲”兩個字是虛的,她從不在意,外面如何傳聞,她從來不屑一顧。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樣。 阿瓏今日稱她為將軍、大人,強(qiáng)調(diào)他們身份隔閡,其實(shí)就點(diǎn)醒了仇紅。 她并不覺得自己不告而別是什么大事,也并不覺得逐野會因?yàn)樗桓娑鴦e就暗自神傷。 真正出問題的,是她的身份。 自綏云關(guān)一戰(zhàn)到如今,已是五年有余。她一直在摒棄“鎮(zhèn)國將軍”這個身份給自己帶來的不同,但無論她怎么努力,總有些事是注定要被改變的。 逐野房內(nèi),博山爐徐徐焚香,乳白煙霧裊娜。 仇紅極為輕巧地落地,房內(nèi)寂靜,她掀開眼前珠簾,隔著軟玉屏風(fēng),見到逐野單薄而高瘦的影子。 陶案飄煙,奉著一杯熱茶。 他在等她。 仇紅微微垂目,五指不由得發(fā)緊,四下皆空,竟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若這事真想裴映山說那般簡單就好了。 欠債便還錢,如此兩清,哪還有什么旁的糾葛。 她當(dāng)下是真心實(shí)意地怨懟起自己,如何就參不透“情”這一字,怎么就突如其來欠了債,還不得不去還。 若是換做別人,她肯定管也不會管,但偏偏逐野是她自己惹上的,解鈴還須系鈴人,她必須得面對。 仇紅喘息幾口,逼迫自己靜下心來,去和逐野好好談?wù)?,至少,把話說開。 卻不想倏地腳下一軟,接著四肢如抽空,體內(nèi)燃起一把無名的火。 她幾乎瞬間看向那屏風(fēng)旁的博山爐。 香有問題。 rou在趕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