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刺痛
皇帝沉默了片刻,視線在那隊(duì)伍之末的人身上掃了一圈便收回,而后將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皇后身上。 她跪得極直,帝后之間本無需這樣的大禮,更何況皇帝一向?qū)λ鲗櫽屑?,他什么時候要求過她以這樣卑微的禮侍候過自己?更何況此事與她有什么關(guān)系?她何必將過錯往自己身上攬。 但今日,皇后像是執(zhí)意要表態(tài)一般,將自己的姿態(tài)放得極低,那一張本來溫潤順眼的臉也藏在這低頭的動作里,半瞧不見。 這頗令皇帝有些不快,他微微垂眼,欲伸出將她扶起的手也僵在身側(cè),動也不動。 吳守忠跟在后頭瞧,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但脊梁卻被迫晃了個顫兒。 詭異又沉悶的氛圍之下,殿外忽地吹過一陣寒風(fēng),皇后本就煞白的臉色更淡了幾分,皇帝垂眸凝著她,想了想,關(guān)心的話吞下肚子,脫口的只有兩字,沉道:“人呢?” 這一聲過后,文皇后才松了氣,仰面答道:“在殿中,太醫(yī)仍在診治。” 皇帝聞聲,面色并無波瀾,只道:“你隨朕入內(nèi)?!?/br> 這是寬恕她的意思。 末了,又對著外頭惶恐不安等著的一眾人道:“都入殿吧,在外頭等著,人就能轉(zhuǎn)好了?” 眾人如蒙大赦,齊齊謝禮,隊(duì)伍后頭的裴雋柳聞聲,忙舒展了一下腿。 仇紅站在人群中,一言不發(fā)地跟著入了殿內(nèi)。 *** 一眾后妃被留在主殿等候,帝后二人則前后入了配殿,不過一墻之隔的寢宮之內(nèi),方一踏入,鋪天蓋地的血腥氣夾雜著女人尖細(xì)的吐息便直沖天靈而來。 皇帝雙眉微蹙,還未坐上主位,便問道:“太后也在?” 皇后點(diǎn)頭,皇帝便頭也不抬地吩咐:“讓太后回興慶宮。里頭除了太醫(yī),不要留人。” 說罷,看了一眼吳守忠,“你們都出去?!?/br> 吳守忠聞聲,同立政殿里的宮人對視一眼, 壓低了呼吸和腳步聲, 雙雙退到外面的地屏前去候著了。 人影一撤個干凈,殿內(nèi)便顯得更加冷寂,文皇后看著坐在主位上的皇帝,卻并不慌著迎上去。 天很沉悶,明明是白日,宮中卻早早地掌起燈,配殿內(nèi)的燭火燃得極旺,皇帝又坐在燈旁,輪廓便融在這光暈中,臉上明暗交錯分明,皇后遠(yuǎn)遠(yuǎn)站著,便能瞧見皇帝眉眼間的翕動。 仔細(xì)想來,她其實(shí)已有許久許久,未曾這樣近,這樣清楚地看過自己的夫君。 也許久未曾與他獨(dú)處,與他說上幾句夫妻之間的話了。 方才雪地之中,他低頭問她話的那一句,還是他回宮之后到如今,對她講的第一句話,將才那垂眸的一眼,也是兩個人頭一次四目相對。 若換做從前的自己,怕是要為了這一眼,這一句話,輾轉(zhuǎn)執(zhí)念許久。 但今日,皇后全然沒有那樣的悸動。 她在暗影之中瞧著皇帝的臉龐,他側(cè)著身,手上不緊不慢地磨著佛珠,眉宇之間,全然尋不到一點(diǎn)焦灼。 對于越嬪,無論是她的性命,還是她腹中胎兒的,皇帝都顯得并不急。 這個殘酷的事實(shí)令皇后心口一痛。 但她尚來不及說些什么,太醫(yī)便匆匆地寢宮內(nèi)出來通稟,他方一邁出步來,整個人便跌在了殿內(nèi),撲通跪了下來,額頭緊緊貼著地面。 “稟皇上,越嬪娘娘...此番已有血崩之兆...臣等,臣等已竭盡全力,可觀如今之形勢,怕是大人孩子,只、只能擇其一保下...臣等...臣等......” 哆哆嗦嗦,字音模糊,每個字都帶著心驚膽戰(zhàn)下削尖了的顫。 皇后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絹帕。 而主位上的皇帝只微皺了眉,“舌頭捋直再說話。” 太醫(yī)忙打直身體,道:“越嬪娘娘執(zhí)意要保下龍子,甚至甘愿犧牲性命,太后在一旁勸說不停但無果,越嬪本就有身崩之像,若再拖下去,只怕兇多吉少...一尸兩命,臣等,臣等實(shí)在不知如何定奪,還請陛下......” 風(fēng)吹,劈里啪啦地打著琉璃瓦頂。 皇后屏住呼吸,眼中不知何時已泛紅了,她抬起頭去,寄希望于主位上的人一句大恩的話,將她從這樣的焦灼中解救下來。 皇后明白,皇帝雖然冷情,但對于越嬪,至少是有心的。 不然只堪堪回宮的這數(shù)月,怎么就只越嬪獨(dú)得恩寵,還一舉孕得龍子? 本著帝后的情分,嫁入天家的這些年,她從不細(xì)究皇帝的偏愛與恩寵。而身為皇后,這么多年她將這把風(fēng)椅坐得極穩(wěn),不爭不搶,不妒不怒。 于情于理,她都對得起他。 所以他寵誰,給誰無上榮耀,其中又有幾分真幾分假,皇后從來不在乎。 但作為他妻子的那一部分,卻仍然希望皇帝,或許仍保有人之常情,對于一個愛他念他的女人,他能褪去那作為君主的冷硬和鐵血,只是以丈夫的身份,給予一些溫柔和情意。 所以今日,她是真的懇切,對于越嬪,皇帝到底還存著一分的于心不忍。 然而她真切地在猜測圣心這事上犯錯了。 皇帝摁著額角,聲乏軟下來,說的卻是皇后意料之外的話—— “她既心意已決,那便照她的話做?!?/br> 那聲音極平,卻一把扎碎了皇后的心。 太醫(yī)兩股戰(zhàn)戰(zhàn),聽到皇帝這句話,總算咽下了定心丸,如蒙大赦地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正欲退出殿內(nèi)。 皇后卻再按捺不住,紅著眼阻道:“萬萬不可!” 太醫(yī)卻已經(jīng)入了殿中,沉悶的一聲響,宮門緊閉,帶去了最后一點(diǎn)聲響。 皇后再忍不了,走上前去,“皇帝真要這般不顧越嬪的性命?” 她脫口而出這質(zhì)問般的語句時,耳畔還能隱約聽得,越嬪掙扎之下,嘶啞的呻吟。 主位上的皇帝微微抬了眼。 皇后方才便一直與他保持著距離。 直到方才,她才上前一步,說的卻不是什么順耳的話,而是質(zhì)問他為何如此無情。 這令皇帝微微沉了臉色,抬眼,看向殿前的皇后。 她本是個乖順的女人。 皇帝從前便覺得,就像皇帝之位生來就屬于他一般,皇后之位,本身也為她量身定做。 皇帝還記得,初見皇后的那一日,宮中也是這樣的大雪。 先帝設(shè)宴,一眾大臣攜妻帶女入宮覲見,皇后就身在那浩如煙海的人像之中,卻是一眾女子內(nèi),最為出挑的那一個。 皇帝記得那畫面,他同自己的皇兄一并下席,她正與幾個同齡少女提著花燈談天,見了他們一行人,忙斂了笑,遠(yuǎn)遠(yuǎn)地朝自己一福,垂首低眉,溫聲請安。 人本身的氣質(zhì),和雪中朱墻翠瓦的溫雅相容在一起,很順眼。 那模樣,皇帝記在心頭,直到洞房花燭,將她娶作妻子,也未忘卻一分。 如今那令他難忘的樣子卻變了。 “越嬪不能有事?!?/br> 她看著自己,卻不像洞房花燭那日的含羞帶怯,也不像初見那日的低眉順眼,而是慘白著一張臉,顫著嗓子同他對抗。 “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不為所動。 皇后卻也沒服軟,而是直直地迎上他深不見底的目光,道:“陛下,您真要做昏君嗎?” 話一脫口,皇后只覺寒氣無孔不入地鉆了脊髓,逼得她彎下腰,迫使她屈服下來。 但她仍撐著身體,一字一句,把話說全:“昨日的柳婕妤,今日的越嬪。因?yàn)槟粫r昏頭而送命的女人,陛下還嫌不夠多嗎?” 這是大逆不道的話,皇后毫無遮掩,只拿最重最直的話去說,可主位上的人聽入了耳,卻意料之外,毫無反應(yīng)。 皇后有些發(fā)怯,可心頭涌上來更多的,卻是苦。 他不會一直沒有反應(yīng)的。 只要她提起那個人。 皇后閉了閉眼,像是認(rèn)命一般,淡聲道:“仇大人還活著,是不是給了您一絲僥幸?” 二十余年夫妻,她當(dāng)然知道,如何能一針見血地刺痛他為人的那一身血rou。 她不是看不見,不是感受不到,只是顧忌他,顧忌他的體面,顧忌他的身份,顧忌自己作為妻子最后的一點(diǎn)尊嚴(yán)。 但他好像全然不在乎。 他既不在乎。 那她何必處處容,處處讓。 “在我們之中。仇紅明明是最恨你的那一個?!?/br> 話音剛落,皇帝啪的一聲掐斷了手中的硨磲佛珠,白色的珠子嘩啦嘩啦地滾了一地。 因殿中無人侍奉,那走珠便一通亂響滾落滿地。 “陛下您知道嗎?”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說得太過了,皇后微微有些失神,但她仍沒止掉話頭,而是齒中吸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而她恨不恨您,其實(shí)與您殺不殺宋池硯,無關(guān)?!?/br> 說到此處,主位上的人終于有了一點(diǎn)動靜。 “你怎么敢。” “臣妾沒有什么不敢的?!被屎蠛芸斓貙ι纤脑?,說到此處,眼底的紅已然全散了,“無非只是希望陛下,在事情不至于覆水難收之前,回頭?!?/br> 是誰要上到年前最后一天,我不說:) 資本家吃我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