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霜 第7節(jié)
他笑了笑,眉目間一片坦然:珠珠姑娘都不怕,本王有什么可怕的? 他生得好看,誰能拒絕美人的邀請呢? 小船晃晃蕩蕩停在了人跡罕至的荷花深處,幾對鴛鴦驚叫著,撲撲棱棱游走了。 喝酒嗎?殷九逸將腰間的酒囊遞過來。 我接過酒囊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口。 殷九逸輕輕笑了起來,隨即慢慢躺了下去。 你……他仰頭看著天空,好像想要問些什么,最終他什么也沒問,只是說: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荷葉背面的紋理,很漂亮,你想試試嗎? 躺在船上看天空,天空真高真遠,微風吹過來,我喝了口酒,迎風落了滿臉的淚。 殷九逸嘆了口氣說:這酒確實太辣了點。 我不喜歡荷花。我哽咽著。 嗯,不喜歡就不看了。 于是我們安靜地躺著,看了會天邊的云霞。 喝完了一袋酒,我抹了把眼淚,摸了摸發(fā)熱的臉頰:王爺,今日多謝你了,送我回去吧。 殷九逸輕笑了一下:好。 滿湖清香里,他撐著船帶我駛離荷花深處,船身經(jīng)行,蕩起一圈圈波紋。 船靠岸時,依稀可見不系舟上站了個人,紫色的衣角被晚風吹得微微揚起。 他朝這里走過來,原來是殷九清。 殷九清及時扶住了腳步虛浮的我,對著殷九逸道:表妹久不歸家,舅舅恰好托孤來看看。 我回過頭朝著殷九逸揮手:王爺再見。 他也朝我揮手,我嘿嘿地笑了笑,又揮手。 殷九清推著我,毫不溫柔地將我塞進馬車里,帶著怒氣壓低聲音道:你沒看到皇兄身旁的女人們嗎?孤跟你說過的話,你是全然沒放在心上。 整個人暈暈乎乎地,被他一兇,臉上一熱,眼淚落了下來。 湊近了他,摟著他的脖子蹭蹭,又流著淚蹭他的臉頰,似有滿腹委屈:太子哥哥,我不想嫁給他,和他,他和李榮川,他不會放過我的,他還有兒子,他還丑,丫鬟還欺負我,我不要,你娶我…… 他約莫是有些不高興,扒拉著我要將我從他身上甩下去,我死死抱住他的脖子,摟得更狠了,還咬了點什么,死活沒松口。 迷迷糊糊睡過去時,仿佛聽到有人說好,什么東西落在臉頰上,輕輕抹去了我的眼淚。 第21章 第二日一醒,我爹劈頭蓋臉痛罵我一頓,罰我在祠堂跪到晚上,讓我好好反省自己的過錯。 跪到中午,章錦燦不知為何,也被搡了進來。 見我占了大蒲團,她啜泣著推了我一把,將我擠到小蒲團上,自己四仰八叉躺在大蒲團上哇哇地哭。 我由怔愣變?yōu)楦`喜,捂住嘴嘿嘿嘿笑出了聲。 章秋荷,你又嘲笑我!章錦燦脊背一挺,坐起來,哭得直抽抽,腦袋前后一點一點的,打著哭嗝口齒不清地吼我:我懶得揍你了。 我懶得理她,坐在小蒲團上數(shù)牌位,我都看好了,不出意外的話,東南角空出來的那塊將是我爹的地方。 昨日你是不是把表哥給揍了?章錦燦哼唧著抹淚,十分篤定說:不知從哪日開始,你們十分不對勁。他說他的臉是走路撞墻上蹭破了皮,我才不信他的鬼話。 我愣住了。我難道咬了殷九清的臉,還差點讓他毀容了?? 章錦燦說完后,我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不知從哪一日開始,她不喚殷九清為太子哥哥了。 章秋荷。她躺在蒲團上愣愣地流眼淚,長發(fā)散了一地:我不想進宮,表哥刻板又無趣,整天就會教訓(xùn)人,我才不想當太子妃。明日又要入宮了,我不想去,從小到大我想要什么東西都可以,為什么這次卻不行了? 你不想要的東西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你還有什么不滿足,別同我說這些,我理解不了你,我們之間也不是能說心里話的關(guān)系。 章秋荷,我不想進宮啊。她又開始哭了。 神經(jīng)病,你閉上嘴,讓我清靜一會行不行。 章錦燦哭得這么傷心,我實在樂不可支,即便狠狠捂住了嘴,笑聲還是會從嘴邊跑出來。 章秋荷,我最近沒揍你,你反了天了。她一個猛撲,壓在我的身上,我順勢揪住了她的頭發(fā),撕扯得她頭皮發(fā)麻,大聲尖叫,趁她掰著我的手指頭解救頭發(fā)時,狠狠給了她兩耳光。 娘,爹,救命啊——章錦燦聲嘶力竭地尖叫。 逆女,你們鬧什么。我爹啪的一聲摔爛了杯盞,兇神惡煞的臉在祠堂昏暗的光里格外陰森:在祖宗祠堂你們鬧什么,非要攪得連祖宗都不得清凈! 碎瓷片四分五裂散落在眼前,絲絲熱氣蒸騰而上。 章錦燦眸中精光一輪,立馬憋出了壞主意:爹,女兒知錯了。宮中寂寞無聊,您若是同意讓女兒帶上秋荷一同入宮,女兒這就不鬧了。 簡直天方夜譚,你meimei如何能入宮? 章錦燦嘿嘿笑出了聲:讓秋荷扮作我的婢女不就行了嗎? 第22章 我爹拗不過章錦燦,最終真的答應(yīng)了。 章錦燦并未讓我侍奉在側(cè),只是讓我待在宮里等著她回來端茶倒水。 自從喝了我泡的茶燙著嘴后,她也不怎么使喚我了。 還有就是,宮中教導(dǎo)她的嬤嬤十分嚴厲,她因為脾氣不好,老是被打手心。 手疼了,她也不想打我了。 我受夠了!煩死了! 她嘭的一聲將包著白紗布的手拍在桌案上,又慘叫一聲,眼淚汪汪把手舉在臉前呼呼吹氣:什么玩意兒,那太子妃我配當嗎?煩死了。 猶不解恨,她跺著腳撓著頭,一腳踹倒了矮凳,又哐哐踩了好幾腳。 意猶未盡之時,忽有內(nèi)侍唱道:太子殿下到。 你這性子是該收一收,整日莽莽撞撞成何體統(tǒng)!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殷九清沉著臉進了殿,身后的小德子捧著個托盤,大約是些藥粉。 見到我,殷九清眼神微閃,本就陰沉的臉上浮現(xiàn)些不自然:她怎么在這? 章錦燦也不起來行禮,哼了一聲說:她在這不正合了你的意,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倆之間那些暗流涌動、欲蓋彌彰—— 胡言亂語!殷九清打斷了章錦燦,蹙著眉頭開始念叨:在宮里也沒個忌諱,禍從口出的道理還需我教你嗎? 知道了,我錯了,不說就是了。章錦燦蔫蔫巴巴地趴在桌子上,是拒絕交談的態(tài)度。 送殷九清出去的時候,他解下身上錢袋給我:宮中不比宮外,使些銀子能方便些。 好啊,謝謝太子哥哥。我將他錢袋里的碎銀子悉數(shù)倒進了我的荷包里,又把他的青色祥云錢袋塞回他手里,我才不稀罕要他的錢袋,我只要錢就夠了。 在宮里少說些話,行事穩(wěn)妥一些…… 他臉上有一圈極淺極淺的粉色疤痕,我突然湊上前看了看:我那次咬你了嗎? 像是被我突然湊近驚到了,殷九清身子后仰,甚至還退了一步,清清嗓子說:無、無妨。 我又逼近兩步,賤兮兮說:太子哥哥,你該不會是害羞了吧?你的耳朵好紅啊。 章秋荷! 他憤怒地瞪我一眼,一拂袖甩在我的臉上,轉(zhuǎn)身就走。 回去的時候,章錦燦在院里擺了個小桌子,望著月亮飲酒。 我懶得理她,要進門時卻被她叫住了:章秋荷,陪我喝一杯。 我不想當太子妃。她握著酒杯又開始哭了:你還記得付毓嗎?我真的很喜歡他。 人與人之間怎么能這么不同呢?我差點都要給人當后娘了,而章錦燦呢?太子妃之位放在她眼前,她都視之如草芥,棄之如敝屣,竟然還在這為了情情愛愛傷神。 人生的參差,不過如此。 你喜歡人家,人家也未必喜歡你。再說了,華陽長公主那般端方,一看就不喜歡你這樣的兒媳。 不,他說了,他說我和別的姑娘都不一樣! 你比別的姑娘囂張跋扈多了,當然不一樣了。 她給我倒了一杯酒,神情縹緲:我一直羨慕你長得比我好看,從小到大沒少欺負你。進宮一趟,我才發(fā)覺,我確實太跋扈了,難怪不招人喜歡,全是我活該。 天吶,章錦燦竟能說出這番話,我驚得下巴殼都合不上了。 手疼,給我倒酒。 我們家也不許女子飲酒,她好像也不怎么會飲酒。 她自顧自倒一杯喝掉,喝一杯就再倒一杯,沒一會臉上暈起兩坨紅,舉著酒杯嘰嘰咕咕地自言自語。 陪我喝一杯嘛。 我沒理她。 她分明醉了,晃晃蕩蕩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摸摸我的臉,將酒杯送到我的嘴邊:乖乖,jiejie喂你喝一口,快張嘴,張嘴。 喝醉了的章錦燦沒了劍拔弩張的氣勢,反而有幾分溫柔。鬼使神差般地,我不自覺地張開了嘴,一臉別扭任她喂我喝了幾口。 她好開心,樂呵呵地給我倒酒,像玩過家家一般,要跟我干杯,還要繼續(xù)喂我。 平日里她何曾這般對過我,她還稱自己為jiejie,真是有點好笑了。 慢慢地我覺出點不對勁來,昏昏沉沉地沒了力氣,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我也抑制不住地合上了眼睛。 閉上眼的一瞬間,好像看見,章錦燦俯下身來說:好歹我是你jiejie,總不會平白害了你。你幫幫我,也算幫幫你自己。 第2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