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滎陽本地的隊主更是在箭雨中站得筆直，按著腰間的元瑾破敵刀在晉軍的陣列之后走來走去，檢查防守情況。拋射而越過羊馬墻的羽箭落下，這名隊主或者低頭或者側(cè)身，漫不經(jīng)心的閃避著，仿佛這漫天箭雨，不過就是真的雨水而已！

    而羊馬墻前的那些趙軍士卒陣中，一陣接著一陣的悶哼慘叫之聲就未曾斷絕過。陣列之中，不時有人栽倒在地。箭鏃深深破甲而入，污血四下橫溢，轉(zhuǎn)瞬間已經(jīng)不知道射翻了多少敵人。

    閃出洞屋車對射的趙軍士卒們傷亡慘重，在鼓聲和慘叫聲中，又是大群背負土包的輔兵沖出，將土包拋下壕溝。

    那些對射的趙軍士卒們已經(jīng)被射得七零八落，殘存之人拼命的朝著洞屋車方向縮去。然而洞屋車在趙軍士卒們閃出來準備填壕的時候，已經(jīng)起不到掩護的作用。晉軍頓時將重點轉(zhuǎn)向這些負土填壕的趙軍士卒，壕溝邊上，又是一陣陣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浪響起。

    土包和人的尸身一起滾落下壕，縱然有人只是重傷，落入壕溝之后手足并用還想爬上去，但是更多土包卻在如雨一般拼命落下，將他們又壓了回去，只聽見壕溝之中，也是高一陣低一陣的慘叫！

    在這個搶時間的關(guān)頭，沒有人會等他們爬上來再扔土包，因為城墻上和羊馬墻后的箭雨在不斷的傾瀉而來，多在壕溝之前待一秒，都可能自己被射死，所以都是到了壕溝前就扔土包，有的人甚至還有兩三步就奮力投擲了下去。

    依托著羊馬墻不住端起的弩機，以三段錦的射擊方式，始終保持著射擊密度。身后的弩箭一捆捆的被打開，然后飛速的消耗掉。將死亡不住的潑灑向匯集在壕溝前的那些羯人和漢人士卒。

    除了羊馬墻之后的射擊，城墻上的羽箭和弩矢更是如同傾盆大雨一般傾瀉而下。

    為了北伐之戰(zhàn)，司馬珂準備了數(shù)年，箭枝管夠！

    沿著壕溝一線，羯人和漢人士卒尸積如山，數(shù)十輛洞屋車幾乎完全陷在了尸堆之中，進退不得。但是羯人后陣之中，幾十面大鼓仍然一刻不停的在敲動。一隊又一隊的步軍仍然在繼續(xù)開上來。

    見派出戰(zhàn)兵仍然壓制不住羊馬墻，只有靠拼人命沖破羊馬墻，大量輔兵也被羯人冷酷無情的驅(qū)趕上了戰(zhàn)場。

    這些輔兵穿著破爛皮甲，也未曾攜帶什么兵刃，人人都負著土包，只有一個任務(wù)就是填壕而已！

    箭雨之中，這些輔兵千辛萬苦的沖到壕溝之外，然后高一腳低一腳的越過滿地尸首，迎著箭雨將土包大量投擲在壕溝當(dāng)中。每一批進退之后，地上的尸首就要多上一層。

    壕溝之外，已經(jīng)血腥氣濃重得讓人無法呼吸。不知道有多少傷者在已然被血染紅的泥土當(dāng)中掙扎慘嚎。戰(zhàn)陣之中，便是伏尸之地。特別是強攻之戰(zhàn)，人命之消耗更是巨大，戰(zhàn)爭就是這樣的慘酷！

    在羯人如此不計兵力損耗的無情驅(qū)使之下，依托著羊馬墻不住潑灑而出的駑矢風(fēng)暴也終于慢慢的緩和停滯下來。

    十石大弩，就算使用搖臂和絞盤，也是耗力極大，上弦速度越來越慢，箭雨越來越緩，而壕溝外拋下的土包越來越多。終于在這條長壕之中，用數(shù)百條性命和無數(shù)土包，填出了一條條可供通行的進攻道路！

    那幾十輛洞屋車，此刻都變得如同刺猬一般，上面密密層層的都是箭鏃。尸身堆積得將輪子都掩蓋了大半，再也推動不得了。

    想要用洞屋車掘墻的計劃失敗了，但是羯人的進攻卻沒有停歇。

    這聚集在壕溝外已經(jīng)不分隊形，如一窩又一窩螞蟻也似的趙軍們，發(fā)出一聲聲野獸也似的吶喊，就越過壕溝，直沖向羊馬墻之下！

    在這一段時間內(nèi)，羯人驅(qū)趕上戰(zhàn)場的步軍，只是集中在羊馬墻之外的，就已經(jīng)至少有三四千之多！

    越過壕溝的敵人如巨浪一般撲擊而來，入眼之處，都是涌動的人頭。晉軍這邊無數(shù)近六米長長矛架在羊馬墻之上，閃動著寒光，就讓這個羊馬墻如同長出了一排排鋒利的獠牙！

    人浪轟然而至，撞在羊馬墻之上。一時間這些瘋狂上前的漢人士卒和雜胡軍們，也不分什么隊形了。就是用手中所有一切，去砍去刺這道羊馬墻，恨不得一下就將這道羊馬墻撕成碎片！

    唰唰唰~

    羊馬墻之后，一排排的六米長竹矛，形成一道攻擊之墻，不斷的來回刺出，將撲向前來的趙軍刺出了一個接一個的血洞。

    幾十面大鼓的鼓聲仍然在震天動地的響動，擊鼓壯漢都換了一批，赤膊敲擊得滿頭大汗。而在羯人鐵騎待命的陣列之前，已經(jīng)倒下了不少無頭尸身。這些尸身都是驅(qū)趕上陣時遲疑不前，或者被寨中箭雨下那慘重傷亡嚇破了膽子退下來之輩。羯人鐵騎就毫不猶豫的砍下了他們的腦袋。

    這些尸身擺在這里，才是這些漢人士卒與雜胡軍如此瘋狂的撞向城墻的全部原因所在！

    在這座滎陽郡城下，羯人從一開始就拿出了最大的決心，似乎是不管付出多大的傷亡，也要將這座城池拿下。

    因為麻秋向石虎承諾過，一定要拿下司馬珂的人頭。

    麻秋雖然尚不確定司馬珂本人在何處。但是拿下滎陽郡城，往西可抵達虎牢關(guān)，往南可一路縱騎而下，兵鋒直抵襄城、潁川和南陽諸郡，所以滎陽郡城是志在必得。

    石虎給麻秋下了死命令，如果不能在半年之內(nèi)將晉軍趕回江南，便當(dāng)軍法論處，輕則罷免官爵，重則砍頭。

    城墻之上，謝尚身形如一座山峰一般，默然挺立。

    北面東面羯人攻勢，就如一重重巨浪一般，拍擊在城外羊馬墻組成的防線之上。而在其后，更是有上萬的鐵騎，也在默然等候著出擊的那一刻。

    羯人的攻勢如此兇猛，縱然可以憑借此城消耗羯人軍馬，這樣的攻勢下，卻不知道能堅持多久？他娘的，這些胡虜不僅野戰(zhàn)不凡，攻城也能打得這般硬這般狠！

    而最令謝尚心痛的是，沖殺在前的，大都是被驅(qū)使的漢人士卒，這是一幕漢人自相殘殺的戰(zhàn)斗……

    不過，相對那些攻城的步卒，謝尚卻更是極其擔(dān)心那些羯人的上萬鐵騎。

    桓溫的兵馬，還在往滎陽郡城趕來的路上，那一萬多的步卒，如何抵擋上萬鐵騎的兵鋒？

    更重要的是，羯人以鐵騎繞過了滎陽城，直接截斷了晉軍的糧道，這才是致命的危險。城內(nèi)軍民三四萬人，糧草堅持不了三個月，而南面的糧草雖然充足卻運不過來，勢必還是會造成斷糧的危險。

    司馬珂也好，還是謝尚和桓溫諸將也好，終究還是看輕了中原之地的騎兵的威力。

    大都督手里總共不過兩千騎兵，羯人卻輕易的出動了萬余名騎兵，至少在騎兵的兵力上，已然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而據(jù)斥候所探的消息，不但后續(xù)還有源源不斷的騎兵涌來，而且羯人的五千黑槊龍驤軍更是精銳中的精銳，那是石虎的壓箱底的殺手锏，尚未出動。

    一旦黑槊龍驤軍出動，對于晉軍來說，將是更為艱難！

    ………………

    第279章 羯騎欲逞威

    城外的戰(zhàn)事，已然進入了短兵相接的慘酷局面。

    但是不管羯人如何拼命的廝殺，卻始終連城外的羊馬墻都破不了。那羊馬墻后，上千把六米長的長竹矛架在墻上不住的來回擊刺。每一次擊刺，都帶出了大蓬污血，不知多少尸身重重的倒在羊馬墻之前。

    雙方怒吼著，叫罵著，對刺著，隔著一道矮矮的羊馬墻，激烈的廝殺在一處，都紅了眼睛。尸身層層堆疊而起，在某些地方已經(jīng)有了半人高度。

    突然之間，趙軍軍馬中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歡呼，一段羊馬墻處，被趙軍刀劈槍刺外加沖撞的，毀壞了一個大口子，幾名羯人軍中勇士怒吼著提著戰(zhàn)刀撲了進去，攻向羊馬墻后的趙軍。更多羯人步軍竄入缺口，想搶下更大的立足之地。

    墻中一名隊主正在旁邊殺得渾身是血。發(fā)現(xiàn)這邊防線潰了一角，頓時大呼著帶領(lǐng)身邊幾名甲士迎上。

    四五把長竹矛逼過去，轉(zhuǎn)眼就將兩名竄入墻內(nèi)的羯人勇士捅了個對穿。而那些羯人戰(zhàn)士哪怕被長矛捅了個透心涼，還圓睜著雙眼死死抓住長矛，讓晉軍甲士抽拔不得。

    在這個隊主帶領(lǐng)之下，更多的甲士舉起長矛朝著這邊逼過來，就是一陣不分青紅皂白的長矛亂刺。

    竄入羊馬墻缺口而入的羯人將士，在這樣的六米破甲長矛陣下紛紛慘叫倒地，可后面人潮還在源源不絕竄入缺口，前仆后繼！

    羯人軍馬在墻中攻下這么一個口子，怎么樣都無法擴大，還在不斷的消耗著奮勇先登勇士的性命。羊馬墻之外，已經(jīng)有輔兵上前有人cao著鶴嘴鋤和不拘什么器具，在拼命的刨著羊馬墻上的土石。

    領(lǐng)兵堵御缺口的隊主看著羊馬墻就要被破開一個大缺口，眼睛也紅了，大呼一聲：“拼死了罷！殺！”

    呼喊聲中，他挺著長矛，率先上前。一矛就將一名揮舞著長刀大開大合的羯人壯漢釘在地上，隨后又是奮力一陣狂刺。

    在這隊主的帶動之下，周遭北府兵也紛紛舍死忘生的上前，長矛亂捅，血光飛濺之中全是羯人軍馬的慘叫之聲，竄入墻中的數(shù)十名羯人將士被刺得砍得如血葫蘆一般，地上尸身轉(zhuǎn)眼又高了一層。

    唰唰唰~

    晉軍的六米長矛如墻刺出，那鋒利的透甲矛刃，不斷的滴落著鮮血，一個接一個的羯人被洞穿，最終不得不退回去。

    叮叮叮~

    就在此時，羯人的后軍陣中，響起了巨大的鳴金之聲，收兵的號令聲響起。

    此時已是接近黃昏時分，到了退兵的時刻了。

    殘陽如血，照在冰冷的土地上，照在那滿地的尸體上，照在那鮮紅的血跡之上，閃耀出一片鮮紅的光芒，殘酷的光芒。

    空氣之中彌漫著nongnong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氣息。

    連續(xù)三天的沖殺，趙軍已死了將兩千多人，受傷者更是不計其數(shù)，而晉軍也死傷了五六百人，這是一場極其殘酷的戰(zhàn)爭。

    落日之中，趙軍的纛旗隨著晚風(fēng)獵獵飄蕩著，那纛旗之下，麻秋端坐在駿馬之上，望著那一地堆積如山的尸首，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

    身旁的安北將軍張賀度低聲道：“大都督，傷亡實在太慘重了，是否再緩緩？待得投石機造成之后，再攻城不遲？”

    麻秋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想不到，漢人軍馬竟然如此的兇猛，這還是當(dāng)年被羯人三千騎兵屠殺十萬余人的漢人軍馬嗎？

    叩噠噠~

    一騎斥候，踏著如血的殘陽，飛奔而來，穿越重重護衛(wèi)，直奔麻秋身前，高聲道：“啟稟大都督，晉軍將領(lǐng)桓溫，率一萬余兵馬，正往滎陽城而來，已在六十里之外?！?/br>
    麻秋一聽，一雙虎目之中頓時精光閃閃，臉上露出嗜血殘忍的神色，沉聲道：“來得好，老子攻不下城池，跨不過長江，難道野戰(zhàn)還打不贏南晉的步卒？暫緩攻城，先給老子吃了這群晉軍！”

    ………………

    滎陽南，三十里外。

    旌旗如云，煙塵滾滾，桓溫率著一萬三千多神策軍向滎陽城洶涌而來。

    桓溫原本是提前奉司馬珂之命，前來協(xié)助謝尚鎮(zhèn)守滎陽，以防羯人大軍進攻滎陽，而襄城郡的駐守事宜則由荀蕤的荊州軍接替。

    然而，趙軍卻在他抵達滎陽之前，便已兵臨滎陽郡城之下，率先發(fā)動了進攻，桓溫也是前天才得到的消息。

    得到羯人進攻滎陽的消息，桓溫反而放緩了行軍的速度，因為他知道以驍烈軍的戰(zhàn)斗素質(zhì)，以及謝尚軍事能力，羯人就算十萬大軍，也不可能在短期之內(nèi)攻下滎陽。

    反而，最為危險的是正在行軍途中的神策軍！

    羯人能占據(jù)中原之地，靠的就是騎兵。騎兵攻城不行，但是野戰(zhàn)縱橫無敵。當(dāng)年寧平城之戰(zhàn)三千騎兵殺晉軍十萬，雖然說是群龍無首，沒人指揮，但是騎兵對步卒的優(yōu)勢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一萬多的兵馬，若是在江南之地，能占滿整個地面，兩邊不是湖泊就是丘陵，騎兵想要自兩翼騎射襲擾幾乎沒有空間。但是在中原的平原地帶，一眼望過去，除了平地還是平地，莫說一萬兵馬，就是二十萬兵馬，羯人的騎兵照樣可以圍著你打轉(zhuǎn)，來回馳射。雖然說騎弓比不上步弓，但是騎兵來去如風(fēng)，步弓根本沒辦法跟上騎兵的步奏，除非你整只兵馬都是弓弩手，否則只能被他不斷的襲擾和拋射，造成混亂，乃至潰敗。

    所以，神策軍雖然聲勢浩大，但是行走的速度卻不快。而桓溫也仿效司馬珂，派出塘騎偵查，而且是派出了三十六路塘騎，偵查范圍最高可達三十六里。但是由于塘騎會遇到敵軍的偵騎驅(qū)趕，實際上能確保的只有二三十里的偵查范圍。

    前頭偵騎來來往往，不斷的揮舞著各色的旗幟，傳達著前方的軍情。越是接近滎陽地界，桓溫愈發(fā)變得小心謹慎。

    一騎塘騎，飛奔而來，急聲稟報道：“啟稟將軍，前頭羯人騎兵來襲，已在二十余里之外，羯人騎兵聲勢浩大，預(yù)計兵力在八千以上！”

    桓溫的臉色大變。

    一名騎兵，在野戰(zhàn)之中抵得上五名普通步卒，這八千以上的鐵騎，可抵數(shù)萬大軍。果然這羯人他娘的是想要吃掉他這只步卒了。

    桓溫冷聲笑道：“他娘的，羯人的胃口挺大的，想要吃掉老子，豈有那么容易？傳令，停止前進，整頓隊列！”

    二十多里的距離，羯人縱馬只要半個多時辰便可抵達，桓溫必須在半個時辰之內(nèi)完成排兵布陣，以迎接羯人的騎兵沖擊。

    好在司馬珂和桓溫等人，在北伐之前，便已預(yù)先模擬了遇到騎兵沖陣的戰(zhàn)法，所以倒也算是訓(xùn)練有素。

    當(dāng)即，桓溫立即令將士排出一個類似四門兜底的陣型出來，即四面都用輜重車守住，軍馬也分為四營，分別面朝四個方向防守。前排是重甲刀盾兵，后排是手執(zhí)長竹矛的步卒，再往后是弓箭手，最中間則是弩箭手。

    眾神策軍，在桓溫和諸將的指揮之下，迅速排列陣型，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已排列好。戰(zhàn)陣長寬各達兩百多步，形成一個巨大的軍陣。

    大陣的中間，桓溫令人用儲物的木箱搭了一個一米多高的臺子，長寬各三米，纛旗手站在正中，而桓溫則手按長劍，立在纛旗之下，四邊各立了一名手執(zhí)各色令旗的士卒。

    一萬多的兵馬，并非全部要看令旗行事，桓溫將并兵馬分為四營，各自的統(tǒng)領(lǐng)便可自行進行防御作戰(zhàn)，他指揮的是手持十石大黃弩的弩箭手。

    羯人想要吞掉他這一萬多的兵馬，他也要讓羯人多放點血才行。

    前頭的塘騎，一個接一個的退了回來，不斷的稟報羯騎的距離，等到戰(zhàn)陣排好之后，羯騎已經(jīng)到了五里之外。

    轟隆隆~

    遠遠的天邊滾來一陣雷聲，整個地面似乎都在顫抖。

    桓溫立在高臺之上，在這一覽無余的平原之上，可以看到三里之外的距離。

    那天際邊涌起一大片烏云，羯人的騎兵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