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臣(科舉) 第9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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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朝廷為了避免地方官權(quán)利太大,副官除了幫著正官處理政務(wù)之外,還有個作用就是牽制和監(jiān)察。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一些重大的事情上,除了知州以外,還要通判簽字才能讓文件正式生效。 譬如州內(nèi)賦稅、徭役、斷獄以及人口和民兵等等,這些與百姓生活、生計息息相關(guān)的事,就不能知州一人說了算,而要與通判商量。 所以,雖然謝良臣主管著欽州的軍政以及民政事務(wù),但是卻得這位六品通判協(xié)助才行。 一行人來到州府衙門前,早有大小官員等著了。 其中站在最前面,身著淺緋色官服的應(yīng)該就是現(xiàn)任知州尹大人,旁邊深綠官服的那位,應(yīng)該就是通判杜大人,而后頭那些應(yīng)該就是五縣的縣令以及各參軍、州學(xué)教授、推官以及巡檢了。 見謝良臣下馬,后頭眾人皆朝他行禮,只尹大人笑著往前,朗聲道:“謝大人,久仰大名?!?/br> “尹大人實在客氣,大人在欽州為官多年,欽州地安人和,本官亦是仰慕得緊?!敝x良臣也笑著朝他拱拱手。 兩人互相謙讓著進了州府衙門,江著便架著馬車帶盛瑗她們?nèi)チ撕笤骸?/br> 這位尹大人今年已經(jīng)六十又五,再過幾年就要到致仕的年紀(jì),不過他已不打算再繼續(xù)當(dāng)官。 因為即便他要再當(dāng)也只能再任一屆,而且以他在欽州當(dāng)多年知州的經(jīng)驗來看,恐怕他下一個要被調(diào)去的地方,只能是瓊州府了。 與其如此,他還不如直接辭官,這把老骨頭也能多活兩年。 只是他沒想到謝良臣這么年輕也被調(diào)到了這窮僻壤,而且據(jù)說對方還是翰林院出身,忍不住在心中替他可惜。 等到了衙門,眾人敘了會話,杜大人便道要給他接風(fēng)洗塵,眾官員也隨聲附和,且都無比期待的看著謝良臣。 他見眾人目光灼灼,有點莫名,但參加洗塵宴并非什么過分的舉動,所以他也就同意了。 然后他才知道,今天在街上見到的那家看起來一般的酒樓,竟是這欽州城內(nèi)最大最豪華的一間,至于上的菜嘛,也十分的樸素。 白斬雞、白切鴨、紅燒豬蹄、燉豬血、黃豆?fàn)Z荷包蛋,扣rou、炒青菜等等。 這樸素的菜色讓謝良臣恍然有種自己在農(nóng)家樂的感覺,不過相比他的不在意,眾位大小官員們卻都吃得很開心,甚至謝良臣還見到一個官員在偷偷的往口袋里塞雞腿。 他算是知道這些人為什么這么期待了,看他們這樣子,似乎這樣的飯菜平日應(yīng)也是極難吃到,如今既然有了機會,可不得好好吃一頓。 不過由此謝良臣也更加佩服尹大人,雖然欽州再窮,但是百姓亦不少,現(xiàn)在這些官員能如此,便說明他御下極嚴(yán),沒有讓手下官員盤剝百姓。 因此謝良臣便端了手邊酒杯,對尹大人敬道:“大人在欽州二十余載,可我觀縣志,本地卻幾乎從未發(fā)生過大的饑荒,此非大人之功莫屬也。” 尹大人放下筷子,與他拱手,兩人飲盡后方才一嘆:“欽州雖無旱災(zāi),可欽州百姓過得也艱難,食不果腹者十之七八,若是遇到颶風(fēng),則常常屋毀人亡,損失慘重,百姓苦不堪言啊?!?/br> 這個話題實在有些沉重,謝良臣剛到此地,還未考察過各縣情況,因此也不好說什么,只好寬慰道:“此地環(huán)境如此惡劣,尹大人能做到這樣,已是很難得了?!?/br> 旁邊的杜大人見狀也跟著道:“謝大人說得有理,尹大人在本州二十余載,凡事已做到最好,可惜朝廷下?lián)艿你y兩總是不夠,咱們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br> 尹大人見兩人都在勸他,臉上也重新帶了笑,對謝良臣介紹道:“杜大人在欽州為官多年,州內(nèi)許多事他皆熟悉,謝大人要是有什么困惑之處,盡可問他,我過去也多是仰仗杜大人,這才能讓州府內(nèi)的事務(wù)通達。” 要仰仗這位杜大人才能讓州府事務(wù)通達,謝良臣仔細(xì)品了品這句話,又看了尹大人一眼,明白了。 看來這位杜大人在本州勢力不小,要么是能在氏族中說得上話,要么就是底下官員比起知州大人,更愿意聽這位通判大人的話。 果然,最后接風(fēng)宴的銀子也是這位杜通判結(jié)的,總共花了差不多四十兩,而一個六品官的俸銀也才不過五十五兩而已。 洗塵宴后,謝良臣開始與尹大人交接工作,朝廷給的時限是不能超過一個月,不過根本用不了這么久。 因為除了各種公文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點收州府衙門的資產(chǎn),包括公務(wù)、錢谷、稅銀等等。 可等尹大人把賬冊給謝良臣看得時候,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整個衙門現(xiàn)在總共的稅銀才三百多兩! 謝良臣以前在京中時,大概也了解過朝廷一年的稅收,在還未限制海貿(mào)的時候,朝廷每年稅收差不多是三千多萬,而現(xiàn)在是將近兩千萬。 全國因為地域劃分不同,大概有不到二十個省和直隸地區(qū),也就說,每地每年平均稅銀大概一百萬的樣子。 可是據(jù)尹大人說,廣西全省,每年各種雜稅銀子總共才只有十多萬。 不僅如此,整個廣西省的發(fā)展也極不平衡,東邊的州府要比西邊的更富庶。 以去年廣西征收的稅銀為例,去年總共收稅銀將近十五萬兩,其中有七萬兩都是梧州府貢獻的。 梧州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府內(nèi)橫亙的山川形成天然屏障,讓其成為了重要軍事節(jié)點,除此之外,它還是廣西的東大門,所以又是經(jīng)濟首府。 接下來稅收派第二的就是潯州府,因為靠近潯江主干道,所以河運也還算發(fā)達,一年稅收大概在五萬兩左右。 第三則為地處桂江中游地區(qū)的平樂府,一年稅收大概七千多兩,再往西,桂林府便只剩五千多,而南寧府更是只有三千多了。 至于欽州,一年稅銀不過七百多兩,與慶元府常年爭奪倒數(shù)第一,而對方每年稅銀將將八百兩。 甚至有時候颶風(fēng)災(zāi)害太嚴(yán)重,欽州還得上折子請求朝廷減免賦稅。 謝良臣簡直不敢相信,一個州的稅銀每年才幾百兩,要知道就是他大哥開個貨棧,每年的收入都不止幾百兩。 不過更讓他震驚的還在后頭,那就是尹大人告訴他,等秋收過后,州府衙門的稅銀大概能增加到九百多,等向朝廷交過今年的錢款,他們便只剩兩百多兩用于衙門的開支,讓他到時候省著點花。 兩百兩銀子用一年,謝良臣簡直不敢想,同時也慶幸他不用給下頭的官員們發(fā)工資而是由戶部直接發(fā)放,否則他豈不是剛來就要欠薪了? 怪不得剛才他見衙門里用的堂棍都斷了還沒換,而是用別的木頭修補了一下,想來也是因為再采購新堂棍得花錢吧。 因為實在沒什么東西,所以兩人公務(wù)交接十分快,不過五日便交盤清楚,尹大人也脫去官服歸鄉(xiāng)去了。 謝良臣在州府門口送他,年近七旬的老人身材已經(jīng)有些佝僂,須發(fā)皆白,身著一身洗得已看不出顏色的舊袍子,全部家當(dāng)只幾個裝衣服和書的舊木箱,看著著實讓人有些心酸。 雖然在他看來,尹大人不算是能吏,但不管如何,他也至少可說是個清官,而對一方百姓來說,地方官是清官便是求也求不來的幸運了。 卯時,謝良臣準(zhǔn)時醒來,往窗外一瞧,已是晨曦微露。 六月的欽州天氣已經(jīng)十分溫暖舒適,只要著單衣即可,謝良臣看外頭陽光明媚,便打算不在家中吃早飯,而是出門逛逛。 然后他就發(fā)現(xiàn)了一種很熟悉的食物,螺絲面。 是的,不是粉,也沒有酸筍、炸脆的腐竹、豆角和花生,就是面而已。 因為酸筍這種東西并非原產(chǎn)廣西,而是海南。 明朝瓊州同知顧岕曾寫了一本《海槎余錄》,他在里面就介紹了酸筍的歷史起源,即:“酸筍大如臂,摘至用沸湯泡出苦水,投冷井水中浸二三日,取出,縷如絲,醋煮可食。好事者攜入中州,成罕物……” 京城那些大戶人家常用來解酒的酸筍雞皮湯,說的就是這種酸筍,而不是四川放了鹽的泡筍。 不過雖然沒有酸筍,廣西人吃螺絲的歷史卻十分悠久,也常用其來吊湯,所以謝良臣現(xiàn)在吃的這碗面里才會也有螺絲。 吃完面,謝良臣又開始逛起了街,想看看欽州的物產(chǎn)如何。 然后他就發(fā)現(xiàn),除了荔枝和龍眼之外,欽州的物產(chǎn)其實很豐富,各種各樣的水果就不說了,謝良臣還看見了玉米和番薯,甚至還看見了一盆被用來當(dāng)做觀賞植物的辣椒! 前世如玉米、番薯、花生、辣椒等作物,基本都是在明朝時傳入我國,但是在這個時代,謝良臣之前一直沒見過這些東西。 聯(lián)想到之前自己在鴻臚寺與盧子望翻譯各種西學(xué)書籍時,發(fā)現(xiàn)西方此刻正處在文藝復(fù)興后期,那么剛好就對應(yīng)到了前世的明朝,也就是十三到十七世紀(jì)。 至于這個世界之前出現(xiàn)的明朝,謝良臣只能認(rèn)為是時空錯亂之下的某些事情被提前觸發(fā)了,因此朝代也出現(xiàn)了混亂。 所以也就是說,這些外來物種也才剛剛傳入沿海地區(qū),還未來得及往內(nèi)陸推廣。 想到離欽州不遠(yuǎn)處便是交趾國,而隔海還是瓊州島,謝良臣坐不住了,他得親自下鄉(xiāng)去瞧瞧到底還有哪些外來物種。 回了衙門,謝良臣便命人將杜通判找來,告訴他自己要下五縣視察情況。 杜通判早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卻沒想到這位新任知州大人干勁這么足,竟打算走遍五縣。 官高一級壓死人,沒辦法,他也只好陪著謝良臣加了兩天的班,把州府里緊急的事物先處理完畢,然后跟著去了下頭。 五縣的縣令聽說知州大人來了,皆整了衣冠準(zhǔn)備在縣衙門口迎接,哪知知州大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壓根沒去縣衙,而是直接去了田間地頭。 得到消息的縣令們會騎馬便騎馬,不會騎馬的就讓人抬了轎子,緊趕慢趕的朝鄉(xiāng)間去。 六月的稻谷已經(jīng)灌漿,謝良臣查看了一下稻穗的情況,發(fā)現(xiàn)還算飽滿,只不如前世產(chǎn)量那么多,也暗暗點了點頭。 廣西全省的稻谷幾乎都可以兩熟,有的地方甚至可以三熟,欽州也一樣。 只不過因為臨海,而每年的五月至十月又是颶風(fēng)的高發(fā)期,差不多有五到六次,而每次颶風(fēng)登陸都會給當(dāng)?shù)鼐用裨斐蓸O大的財產(chǎn)損失,所以欽州百姓才會在交完稅后填不飽肚子。 至于那些水果,古代交通條件惡劣,嶺南就更是如此,東西賣不出去又不能存起來當(dāng)飯吃,所以才會如此困難。 謝明章在沿海地區(qū)確實有生意,不過卻是在廣東和浙江。 廣西境內(nèi)受災(zāi)嚴(yán)重地區(qū)的百姓買不起能夠造屋用的水泥,而買的起的又用不著,所以這才造成全省境內(nèi)無一家造此能抗大風(fēng)的屋子。 杜大人站在路邊,見謝良臣放了稻穗又順著田埂往林子里去,有心想要跟上,不過腿腳著實不便,只好作罷,便與一眾衙役們在路邊等著。 謝良臣剛進果林,就見對面樹上有果子垂枝而下,果形橢圓,看著十分眼熟。 往前走了幾步,謝良臣也終于看清那是什么了,竟是芒果! 芒果是在唐朝時由玄奘大師從西域帶回,不過因為種植條件有限以及同樣的運輸問題,所以也只能作為貢品被少量進獻皇宮,尋常人別說吃到了,就是見也難見到。 謝良臣來了這個世界這么久,也是第一次見到芒果,且除此之外,他還見到了木瓜。 這種木瓜不是詩經(jīng)里說的“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的木瓜,而是前世那種長枕形的木瓜。 詩經(jīng)里的木瓜是中原本土的產(chǎn)物,長相有點像梨,味道不怎么好,有點澀,一般用來做觀賞或者入藥。 “大人,這果子還沒成熟,您如果要吃的話,可以再等等。” 旁邊傳來一道聲音,謝良臣看過去,卻是安平縣縣令陳大人。 見對方一直盯著自己的手看,那表情要多心痛有多心痛,謝良臣又看向了自己的左手,這才發(fā)現(xiàn)他還拽著剛才那青芒果。 放了手,陳縣令表情也松了松,朝他行禮道:“不知知州大人駕臨,下官未能遠(yuǎn)迎,還請大人恕罪?!?/br> 謝良臣隨意朝他擺擺手,問道:“這林子為何人所有?” 他現(xiàn)在已是走了四縣了,可卻是第一次見到木瓜和芒果,可見擁有此林的人思維不僅靈活,而且還十分能接受新鮮事物。 剛問完,謝良臣就見陳縣令朝他又行了一禮,平靜道:“回大人的話,此處田產(chǎn)及林地皆為下官所有,這樹也是下官幾年前親手栽下?!?/br> 他親手栽種的?謝良臣暗暗挑眉,開口道:“既然陳大人平日也常親自下地,不如便帶我去瞧瞧陳大人都種了些什么吧。” 說著,謝良臣朝前伸手,讓對方領(lǐng)路。 果然,謝良臣猜的沒錯,這個陳大人確實是個敢想且腦子靈活的人,因為就在前方的地里,他還見到了在別縣幾乎沒有的東西。 修整得十分干凈整齊的地里栽滿了作物,每種作物生長得都極其茂盛,可每種作物卻又不多,反而有點像是在做實驗以及物種馴化。 比如謝良臣就見到了兩行還掛著紅帽的玉米、兩畦番薯、一角辣椒、半塊地的花生、甚至還有幾株向日葵! 謝良臣有點懷疑之前在街上看見的番薯和玉米,便是從他這里流出,于是就直接問了,然后得到的答案果然是肯定的。 “下官雖盡力說服百姓們栽種,不過愿意相信下官的人實在不多,只有幾戶人家愿意試試,下官也就把栽種之法教給了他們?!?/br> 謝良臣點點頭,又問他這些東西哪里買來的,價格幾何,陳縣令一一說了,然后謝良臣才知道,這些種子竟都是他自己花俸祿逐年購進。 為什么說是逐年呢?因為這些東西都不便宜,譬如那向日葵的種子,小小的一包便要十兩銀子。 謝良臣聽他敘述完,再看看他官服袖口已經(jīng)被磨起的毛邊,算是明白了,這人估計每年大部分的俸祿都花在了這上頭,也不知家中如何艱難。 “陳大人果真是心系黎民的好官?!敝x良臣由衷稱贊道,“既然陳大人如今培育了出了如此良種,便不該浪費,本官還想在另外四縣也推廣此物,不知陳大人可能勻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