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提筆(五)
特蘭提亞倏地睜眼,一時之間還無法回過神來,那是一個過于悲傷的故事,連他都不免共情。 胸口的狂躁來自于依爾,但是那少年此時卻已經(jīng)不再這具身體里,他已經(jīng)感受不到對方。 特蘭提亞站到了鏡子前輕喚,「依爾?」 鏡子里只有同樣啟唇的自己,做著與他相同的動作。 此時此刻他萬分確定依爾已經(jīng)離開,后者將接下來的一切都交給了他,把這個世界的命運,把依爾和皮耶的結(jié)局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巫師……」特蘭提亞喃喃,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去找那個從頭到尾都扮演至關(guān)角色卻巧妙隱蔽了自己的女人,但卻無從下手。 眼下外頭已是黃昏時分,特蘭提亞看著窗外,腦中竟又突然冒出了那個老媼的面容。 『呀呀呀!黃昏時分!烏鴉啼三聲!送棺哐啷哐啷!落地無聲吶!』 一時之間,他的腦袋里只剩下那不成調(diào)的歌謠,無法抑制的重復(fù)放映,迫切的緊逼著他,去細品那當中所隱含的提示。 特蘭提亞想起了曾經(jīng)在迪亞身上見過的重影。 那是一個穿著灰色馬褂的少年,不同時迪亞的耿直,那人的身上有著銳利卻內(nèi)斂的光芒……就如那對金瞳一般。 金瞳。烏鴉。 鏡前的人愣神,但他的手甚至都在顫抖。 特蘭提亞不明白這萬千絲縷中究竟有什么糾纏住了,但在這看似與他無關(guān)的另一個故事中卻意料之外的使他也靠近了那個屬于他的真相。 他甚至沒有退去身上的嫁衣,只是就這么走出了大門。 明明是太陽還在地平線邊緣崢嶸璀璨的時間,整條街上卻是空無一人,特蘭提亞直直走向了對街。 他喊了幾聲,無人應(yīng)答。 半闔的門輕輕一推便向內(nèi)開啟,跨過門檻,他進到了那本該屬于迪亞的家。 然而此時,眼前的畫面與特蘭提亞記憶中的卻已經(jīng)完全不同。 原先充斥在屋內(nèi)各個角落的醬菜味成了隨著裊裊細煙瀰漫的檀香,放在地上的陶甕也成了鋪天蓋地的藤蔓,將整個房子籠罩其中。 霎時間,一個女人從陰影處衝出,措不及防。 「呀??!」她手中揮舞著菜刀,用盡全身的重量朝特蘭提亞撲了過去。 特蘭提亞只能勘勘側(cè)過身子,手臂還是被劃出了一道血痕。 下一秒,一股不屬于他的狂暴充斥進體內(nèi),在身體的控制權(quán)被奪走之前,他勉強看清了巫師的面容,那是任誰看了都會被蠱惑的妖艷。 美得驚心動魄,像是玻璃雕像一般的精緻卻也暗藏危機,稍有不注意便會被其所傷。 巫師烏黑的發(fā)絲即使散亂的披塌著也依舊能從那雙桃眸中看出不凡的生命力,她正用那銳利的目光看向眼前的人。 「依爾.諾?!顾龓缀跏且а狼旋X的叫出那個名字。 依爾活動了一下手指,然后望了眼身體上的傷。 幸好特蘭提亞反應(yīng)快,他暗忖。 「要不是你我也不需要一起被困在這個該死的循環(huán)!只要你死掉就好了!可惡!」話音剛落,巫師再一次鋪了過來。 依爾在閃避的同時挑起了對方的長袍,巫師被自己身上的衣料纏住,手里的刀落了地。 「你說你也被困住是什么意思?」撿起刀,依爾問道。 「哈啊……」聽見依爾的話,巫師頓了下,接著她開始狂躁的扯著自己身上的衣服。 「啊啊??!」直到這時,她才露出了已經(jīng)斑駁皺褶的皮膚。 原來,除了面容以外的地方早已開始腐敗。 看見這副景象,依爾不禁皺了皺眉。 這是怎么回事? 察覺不對勁的同時卻也不允許他有更多深入的猜想,因為巫師再一次衝了過來。 這回依爾沒有再多費唇舌,他亦不打算和儼然瘋了的女人多做周旋,只想著趕快了結(jié)眼前的人。 看似纖瘦的身體此時卻併發(fā)出了可怕的力量,筋絡(luò)浮現(xiàn)在了白皙的手臂上,依爾一個反手,巫師已經(jīng)破敗的不堪一擊的身體立刻被攔腰斬斷。 流淌出的鮮血是黏糊的綠色,依爾瞇起了眼后退幾步。 雖然很在意巫師的話,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快要撐不住,他打算先離開這里,不讓特蘭提亞看見這么血腥的景象。 就在他無意踩上那些綠色的液體時,那些東西突然活了過來,它們掙扎著化成粉末,涌入依爾的鼻腔,直到蔓延至四肢百骸。 剎那間,依爾失去一切感知,只能依稀知曉那股闖入身體的巨大衝擊意外的將他殘存的意識給推擠了出去。 與此同時,特蘭提亞再次回歸。 而在他腦中上映的,是連依爾都不曾得知的那部分。 ***** 「父親!請你不要聽信那巫師的話!她做的這一切一定都另有目的!」 掛滿書法卷軸的房間里,皮耶頭一次與父親發(fā)生了爭執(zhí)。 啪—— 回應(yīng)他的,是一個響亮的巴掌。 本來還在門口觀望著想要規(guī)勸的管家在看到這樣的場景后立刻低下頭快步離開,這已經(jīng)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了。 「一定是那妖孽誘惑了你才讓你變得如此!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對為父說話!」 「要不是巫師大人看破他的伎倆,你現(xiàn)在不知道已經(jīng)被他害得多深了!」 南門老爺咆哮著,他面色鐵青,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病的。 「父親,她要的可是您的心頭血!這不就等同于在叫你為她獻出生命嗎!」皮耶痛苦的抱著頭……為什么父親會被那巫師迷惑到這等地步!連最明顯不過的事情竟然也都看不清聽不進! 「我本就大限將至,巫師大人有辦法以我剩下的壽命來換取你的安康,這都是為了我們屋落南門!」 「在我死后,你要全權(quán)聽從巫師大人的話,和那妖孽再也不相見,并在無月之夜迎娶平民女性為妻!」 話至此,南門老爺胸腔劇烈起伏著,不可抑制的咳出了鮮血。 「父親?來人,快來人!」皮耶一邊扶住那傾倒的身軀,一邊朝著門口大喊。 然而,等來的卻是那妖艷詭麗的女人。 ※※※ 南門老爺在與兒子的大吵后沒幾天便因病離世了……當然,這是大部分人所知曉的版本。 只有皮耶知道,那日巫師把老爺帶走后,她取了他的心頭血。 美其名取血,實則就是一刀便往心臟扎了下去。 帶走南門老爺?shù)男念^血后,巫師便失去了行蹤,等她再次出現(xiàn)時,眼里閃爍著妖異的光芒,明明是同一個人,卻能感受出她的改變。 那不是一個人類的身上可以散發(fā)出的,就像是野獸,像是含有劇毒的蛇蝎。 皮耶看著那非人的東西緩緩朝他走進,根本不敢想像她到底用自己至親的血做了什么。 「皮耶,還記得吧?你父親死前曾交代過,在那之后南門的一切都聽從我的發(fā)落?!?/br> 皮耶看著眼前的女人,當他轉(zhuǎn)頭想跑時才發(fā)現(xiàn)門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牢牢鎖上。 女人從長袍里抽出了一把短刀,皮耶本能的掙扎,但是對方身上卻有著常人不可能比擬的力量,幾次毫不留情地刀起刀落后,皮耶連哀號的力氣都被剝奪。 他看著自己被挑開的手筋和腳筋,淚和血已經(jīng)糊成了一塊。 就在他以為巫師終于要停手時,對方冷不防掐住了他的雙頰。 那把將他的自由剝奪的匕首此時正在橫在他的眼前。 女人強迫著他把嘴張開,然后在次用那把刀刃奪去了他的聲音。 就連最后的痛苦都被扼殺在了嘴里,皮耶再也無法表達,不論是悲痛,還是任何的迫切。 他想起了那個人,他的戀人。 依爾啊…… 他終究只能在心中喊道。 ※※※ 皮耶不知道確切的巫術(shù),他指大概知曉由于那女人所施展的巫術(shù)是兩相當?shù)摹?/br> 她取了前任老爺?shù)男念^血只能算是完成前半段,而后半段則需要靠皮耶的婚禮儀式來做為結(jié)束的象徵。 第一次的娶親夜晚,皮耶想盡了辦法終于與車伕取得聯(lián)系,讓他去了依爾家。 如果真的要娶,那也必須是他的戀人。 不論之后會怎么樣,他不會放任失去依靠的依爾獨自一人面對那么未知的世界。 至少要讓他來到自己的身邊。 在這眾多事情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巫師無法在無月之夜行動,她只能被困在自己的屋子里,等待天明的到來。 皮耶殷殷的望著,期許能夠在一次的草動后看見那到身影朝他走來。 結(jié)果卻是一直到黑夜即將結(jié)束,他也只等來空無一人的馬車。 ※※※ 第二次的娶親,皮耶等來的不再是空蕩蕩的馬車。 這回,里面多了一具女尸。 皮耶最初是震驚和害怕的,他以為這是巫師的另一種手段。 直至第三回、第四回…… 越來越多的女尸被他安置到了地窖里,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異樣。 他漸漸察覺那些砍痕是出自依爾之手。 他崩潰過、他不敢置信……但是到了最后,他只有無盡的心疼和抱歉。 他到底做了什么,那個眼神曾經(jīng)如此澄澈的男孩在與他牽扯上之后竟然成了現(xiàn)在這般。 我們……一起走吧…… 皮耶又一次的在心中說道,然而他想傳達的對象卻是一個字也不會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