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

    “……”

    二人的對話逐漸消失在大廈一個很小的窗戶里，整座城市的車輛在道路上各自行駛，有著不同目的地的行人來來往往，隨著時間流動不斷變化的畫面好像橫臥在時間線上的一只四維蟲子。

    “婭婭，你說你們領(lǐng)導(dǎo)要你去的是個什么地方？”錦和餐館內(nèi)，何惠君沒有聽過徐輕說的那個“化?？h”，于是一面打毛線衣一面皺起眉問道。

    “哎呀，反正是好事，你們放心吧。”徐輕在幫家里串竹簽子，最近錦和這邊發(fā)展起來，學(xué)生也漸漸多了，徐志回聽人說學(xué)生們都愛吃這些串串，說新奇，于是特地讓廚師多開發(fā)了幾個菜品。

    “不就是幾根串串嗎，好像土豆不是土豆，海帶條就不是海帶條了似的?！毙熘净匾贿叴贿呁虏鄣馈?/br>
    “那不一樣，吃個樂趣嘛！”徐輕笑。

    “欸，婭婭，那有沒有別的女同事跟你一塊兒?。俊焙位菥廊徊环判?。

    “沒有啦，我們單位也就只有我一個，哪來的同事，還要女同事。”徐輕失笑道，抬眼看見爺爺和爸爸mama同時朝自己看過來，于是又干巴巴去解釋，“我每天晚上給你們打視頻，好吧？我二十六歲了，難道還十六歲嗎？還是六歲??？”

    “這不是怕你出什么事兒，”小青在一旁收拾盤子，順口說道，“我們錦和餐館就這么一個‘大小姐’?！?/br>
    還大小姐呢，徐輕抬起頭瞇眼笑了起來。

    “就是就是，大小姐要是出事了我們可怎么辦呀。”小紅附和。

    “你這烏鴉嘴，快呸呸呸。”

    徐輕：“……”

    “對了對了，我在網(wǎng)上看到一個專門做我剪輯的視頻。”徐輕突然想起什么，是上回刷手機的時候看到的，“我拿過來給你們看看?！?/br>
    幾人放下手中的活踮腳湊過來，徐輕干脆打開電腦屏幕放，她竟然也有屬于自己的超話了，雖然人很少，但是之前《聲音》的聽眾和后來節(jié)目的觀眾偶爾也會在里面冒出頭，還有一些用她截屏做表情包的，熱度最高的就是這個視頻，有點鬼畜，但是又有點兒可愛。

    “哦喲，這怎么你唱歌兒似的……？”徐志回眉頭皺成一個“川”字。

    “呃，就是他們會用我說過的話，剪輯，然后調(diào)音，就做成一首歌的樣子?！毙燧p用手比劃著解釋。

    “他們現(xiàn)在小年輕玩的東西，我們都看不懂了?！焙位菥噶酥钙聊簧系男燧p，得意似的把目光投向周圍幾桌食客，“看我們囡囡長得乖不乖？”

    在她的印象里爸爸mama好像從來都沒有主動跟外人夸過自己生得好看。

    也或許只是在她面前。

    看到徐志回也同樣把電腦舉起來炫耀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徐輕眼眶有些濕熱，那幾桌的食客都笑著說好看，在電視上看到過，徐輕低下頭羞得不敢說話。

    何惠君把家里的相機拿出來對著電腦屏幕錄，說以后女兒又忙了，應(yīng)該可以時常看看。

    “呃，不用的，”見他們一臉認(rèn)真的樣子，徐輕連忙說，“我保存下來發(fā)給你們就行?！?/br>
    “那行?！毙熘净攸c頭，“跟我上樓吧，我們收拾東西?！?/br>
    “啊？”

    徐輕沒有聽錯，徐志回把給她新買的一個行李箱拿出來打開，也沒說自己是什么時候準(zhǔn)備的，樣子嶄新嶄新，還帶著從前他不喜歡用的密碼鎖：“我先看看有什么東西要帶的?！?/br>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整理就行?！毙燧p連忙擺手，“你下去休息著吧?！?/br>
    徐志回嘴唇抿了抿，沒什么表情，只是語氣生硬地干巴巴回了一句：“我給你整理?！?/br>
    “真的不用啦，我都多大了?！毙燧p無奈。

    她伸出手去接徐志回手里拿包沒有拆封的紙巾，見拿不動，于是解釋道：“這個不用帶，我去那邊直接買就行，不然東西太多了?！?/br>
    “我知道?！毙熘净匕櫰鹈颊Z氣不怎么好。

    他手上的力道一點兒沒讓，徐輕嘗試了一下，于是松開手點頭：“噢……好?！?/br>
    什么東西都可以在那邊買，所以家里能帶的不多，徐志回像頭頂著一盆水似的不愿意同她說話，在屋子里忙忙碌碌，實際上收拾的也就那么幾樣。徐輕在二樓的沙發(fā)上坐著，看著爸爸像很久之前要送她去上學(xué)一樣收拾行李，回憶過去那么久，可是現(xiàn)在再看的時候也總有那么些影子。

    “過來看看你的衣服?！毙熘净夭荒蜔┧频拈_口。

    “來了來了?！毙燧p哼著歌兒走過去，突然從側(cè)邊抱住爸爸的手臂，“爸爸！”

    聲音有些清甜，能感覺到徐志回一瞬間的呆住。

    “謝謝爸爸?！毙燧p甜甜笑道，“我愛你爸爸。”

    “滾滾滾滾，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毙熘净匕咽质掌饋?，板著一張臉走下樓梯，在中間的臺階上緩了一緩，從背后看是沒有聲音的，但是扶著墻壁的手有些微微顫動。

    前幾年開店還貸日子那么苦的時候他都沒有哭過，但是卻因為女兒一句突然的“愛你”而老淚縱橫。

    “叔啊——叔！”樓下小青在喊，“鍋里水要開啦叔??！”

    他動作有些木訥地擦掉自己臉上的淚水，在滿是油污的圍裙上帶了帶，隨后下樓。

    “叔?。?！”小青要叫破天花板了。

    “來了來了！喊什么？叫魂呢?！?/br>
    很快到了十二月初，臺里各種工作都進入了收尾階段，虞莓帶著第七小組的幾人過來送徐輕上中巴車，還有一些聽說了過來湊熱鬧的，面前站了好一些人，徐輕有點兒不太適應(yīng)。

    “你，你們快回去吧?！鄙缈帜樜鼩?，“呃，我自己去就行?！?/br>
    “徐輕同志?！庇葺畱┣械?，“這一路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珍妮。

    “辛苦你了。”任遜。

    “噢……謝，謝謝?！毙燧p點頭，接過石文靜遞過來的一束假花，本來不緊張的，被這么一送突然緊張起來，吞了一口唾沫，“那個我就——”上車了。

    三個字被吞沒在嗓子里，只聽虞莓一抬手：“三，二，一，唱！”

    在場所有同事，五音全的五音不全的，稀稀拉拉并不整齊地唱起來：“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當(dāng)午夜的鐘聲敲痛離別的心門，卻打不開我深深的沉默……”

    徐輕微微愣了愣，耳畔是裹挾著寒意的風(fēng)，鼻梁是凍得沒什么知覺的，耳廓有些發(fā)紅。好像眼前有無形的鏡頭，輕輕地，緩緩地，掠過每一個曾經(jīng)一起工作過同事的面孔。

    所以為，為什么要唱這首歌。

    身穿筆挺西裝的虞莓站在那么多媒體的鎂光燈前，姿態(tài)誠懇而從容地向大家說明廣電臺對于承認(rèn)午間專訪婁佳宜報道信息失誤的態(tài)度；

    眉毛很粗經(jīng)常戴著黑框眼鏡的石文靜面對三十五歲中年危機的時候，依然熬了一夜去查黃莉莉丈夫公司問題，滿眼血絲抬起頭說自己找到原因了的那種喜悅；

    平時文文靜靜的珍妮在獨自面對一個現(xiàn)調(diào)任務(wù)的時候，學(xué)著前輩們的步伐一步一個腳印，最終在鏡頭面前說出“我們是一首簡簡單單的詩”那樣對未來滿懷希望的目光。

    ……

    徐輕坐在車?yán)?，耳旁好像又回響起這首非常經(jīng)典的老歌《祝你一路順風(fēng)》，比起失落，更多的是一種對朋友未來的憧憬與祝福。從她入職以來，在她的這個轉(zhuǎn)折點一般的二十六歲，上天那么心軟，讓她認(rèn)識了這么，這么好的一些朋友，也經(jīng)歷了很多從前不敢去想的事情。

    ——我只能深深地祝福你。

    深深地祝福你。

    最親愛的朋友，祝你一路順風(fēng)。

    車內(nèi)空調(diào)暖暖的風(fēng)從扇葉吹出來，原先凍得發(fā)白的臉好像也有了些血色，徐輕轉(zhuǎn)過頭看向剛才虞莓他們站著的地方……

    沒有目送。

    門口是空的，因為他們還有很多自己的工作要忙。

    “meimei，你看著好年輕啊，沒到三十吧？”旁邊一個在中學(xué)教書的老師搭話道。

    “啊……對，我今年二十七歲?！彼^了生日了，徐輕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心，耳邊的歌聲逐漸遠(yuǎn)去，面前通往城郊的道路還那么長。

    “真厲害?！迸處煾袊@道。

    “你也是呀，為什么想到要下鄉(xiāng)呢？”徐輕轉(zhuǎn)過頭去問。

    “噯，”女教師聳了聳肩，“還說呢，我這是第二回 了，上回去的時候他們學(xué)校不讓進，非說小孩子別進來，小孩子別進來什么的?！?/br>
    “昂？”徐輕沒聽懂。

    “哈哈哈，上回去的時候是大學(xué)，戴個眼鏡看著挺稚嫩的，還問我是哪個初中，讓我一邊兒去?！?/br>
    車?yán)锏娜斯笮ζ饋?，徐輕也跟著笑，她手中捧著一個厚厚的黑色牛皮包裹的本子，還有一支價格昂貴的鋼筆，幾乎是她全身上下除了手機、相機一類電子產(chǎn)品以外最貴的東西了。

    化?？h。

    她也沒有聽過，但是在網(wǎng)上查了一些相關(guān)的資料，看到一片片綠油油的階梯式麥田，碧綠色的小山丘上錯落著幾幢白墻紅磚的房屋。

    沒有多少薪酬，只有每個月八百塊的補貼，但是會提供宿舍。但是對徐輕來說，比起上回綜藝的錄制，心里還要更加，更加地期待一點。

    她低下頭，看向依然沒有任何動靜的手機屏幕，上方黑體字顯出一個字母“g”，畫面中突然跳出來一則關(guān)于營銷號寫他的推送新聞。

    ……不是主流媒體，但是點進去可以看到那張熟悉的清俊的臉。

    徐輕抬起手，好像指尖真的可以透過屏幕觸到他額頭上那塊傷疤。

    【這男人是真的絕?。?！從合伙人到單干只用了幾年啊。】

    【京！都！真的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我不懂他長這么帥用的什么微信號，求個方式咨詢法律問題?！?/br>
    【嗚嗚嗚嗚有疤才是我的xp誰懂啊所以我老公什么時候跟我離婚?！?/br>
    【樓上的有點過分，我聽說顧律已經(jīng)有對象了?！?/br>
    又補充【沒錯就是我?！?/br>
    看到這里徐輕不由自主地笑了笑，緊跟著評論越來越多，她的手指懸在上方稍頓，發(fā)現(xiàn)他們之間竟然沒有一張，屬于兩個人的合照。

    工作上的沒有，同時出鏡的沒有。

    網(wǎng)上那么多有關(guān)于兩人的文字視頻資料，可是與之相關(guān)的一句話也沒有。

    關(guān)掉手機屏幕，徐輕看向這條好像通往沒有邊際的遠(yuǎn)方的路。

    為什么你給我安排好了一切，卻又一句話都不跟我說呢？

    那你會，什么時候回來呢。

    第78章

    在發(fā)展中回潮的, 后來一般都成了景點。

    通懷靠外的那條街原本種植著梧桐，后來經(jīng)歷過一個近十年沒有過的寒冬垮了大半兒，改種上了冬青和闊葉香樟；江邊復(fù)古的老酒吧街成了拍照流行的圣地, 燈光亮起的時候有年輕的女孩拿著氣球和粉絲直播；環(huán)球中心外的商業(yè)街倒了幾家服裝店，拼拼湊湊做成一家網(wǎng)紅孵化公司，原先繁榮的大學(xué)城外美食一條街幾乎沒隔幾月都有新品出現(xiàn)，很小的巷子里有家古早味蛋糕, 那里的老板也不知道為什么一下子涌進這么多人，幾周后又仿佛突然之間消失。

    信息的碎片化在構(gòu)造一個樞紐式的時代，娛樂繁榮到了一個幾近指數(shù)增長的制高點。

    人人都可以成為媒體, 一部手機就是媒介, 無數(shù)文字視頻投入信息海洋流向大眾, 許許多多平凡的普通人走向熒幕前, 有的順應(yīng)時代名利雙收，有的在大浪淘沙中悄然落幕。

    千樹萬樹梨花盛放, 繁華背后是一個國家的海晏河清。

    好像什么都在發(fā)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