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267節(jié)
王韶也忍不住感嘆:“范文正公寫‘人不寐, 將軍白發(fā)征夫淚’, 寫得的確沒錯啊!” 這些時日, 開邊熙河的大軍一直都只是在練兵、屯田、互市, 看似沒有大的動作, 可是身為主帥的王韶心里明白,他只是在等一個時機, 最關(guān)鍵的時機。 要論起急切, 他比帳下任何人都要急切。 如今西夏國中太后當朝, 又重用漢人。然而這位出身漢家的太后梁氏, 每每受到國中西夏貴族的壓力,就會故意把這種壓力轉(zhuǎn)移到對外戰(zhàn)爭上。 隨著西夏國主秉常的年歲越來越長,國中呼吁梁氏還政的呼聲越來越響亮。此后梁氏面臨的壓力就會越來越大。 的確是再也不能等了?。?/br> 面對面紅耳赤,在自己面前坦誠心跡的種建中,王韶果斷開口:“彝叔,你放心——” “這次河湟開邊,我等必定能盡全功!” “還有半年,在你那三年之期屆滿之日,我必定讓你,風風光光地回去,完成你的心愿。” 種建中聽到主帥這句話,眼中含著驚喜,抬起頭,灼灼眼光緊盯著王韶。 難道,自己這次的請戰(zhàn),真的打動了主帥,自己終于有機會帶兵征討盤踞河州的羌部了嗎? 只見王韶向帳外踏出幾步,吩咐自己的親兵,道:“去叫上處道!” 王韶除了次子王厚之外,又點了幾個軍中高級將領(lǐng)的名字,命親兵速去傳。 趁著等待的工夫,王韶轉(zhuǎn)向種建中:“彝叔,你麾下的騎兵……訓練得怎樣了?” 種建中沖上一拱手:“戰(zhàn)術(shù)與武器都已反復習練,人人精熟。眼下,就只是差實戰(zhàn)的經(jīng)驗而已?!?/br> 王韶和種建中話里都沒有直接提,但是兩人都知道他們所指的“武器”,就是那千里迢迢,從汴京運到此地的新式火器。如今運到的數(shù)量少得可憐,所以也沒辦法大規(guī)模開展訓練。因此實際受訓的,就只有種建中麾下的兩個騎兵指揮。 種建中從明遠的來信上聽說了“肌rou記憶”這回事,自然督促他麾下的士卒勤加練習,反復訓練裝彈,上膛,發(fā)火,再裝彈,上膛,發(fā)火…… 如今這兩個指揮的騎兵,哪怕是半夜里睡在自己的營帳中,種建中只要走進去喊上一聲“預備”,這些士卒也會馬上從被窩中彈起,左右手同時開弓,開始重復裝彈、上膛的動作,然后才驚醒,茫然地望著他們的主將,似乎想要知道,該向哪里發(fā)火才是。 此刻王韶聽見種建中如此答復,他充分信任種建中訓練士卒的能耐,當下便提醒:“京中軍器監(jiān)統(tǒng)共送來了五百條火銃,每一條都異常珍貴,所用的彈藥也十分難得。因此務須好好保存,用在刀刃上……” 種建中剛剛應下,王韶剛剛點將點到的王厚和其他幾名麾下將校已經(jīng)趕到王韶帳中。 王韶故意冷笑,道:“怎么,我麾下將校之中,竟只有種彝叔一人有請戰(zhàn)之心嗎?” 王厚等人一聽,眼光齊刷刷向種建中轉(zhuǎn)過來,都沒想到竟被這家伙搶了先。 但……王經(jīng)略是拿定了主意馬上就要出戰(zhàn)了嗎? 一時間將校們齊刷刷地單膝下跪,對王韶大聲道:“請經(jīng)略下令!”王厚是王韶的親兒子,也不例外,跪在了袍澤們之間。 王韶一轉(zhuǎn)身,免去了那些虛頭巴腦的禮儀,將手一揮,親兵們將他的主帥營帳跟前的帳幕打開。 眾人頓時見到帳中擺著一副巨大的立體輿圖,不止是熙河路,從陜西沿邊五路,到橫山、銀夏、八百里瀚海,再到靈州、興慶府……西面的一切地形,山川起伏,都在這幅立體輿圖的范圍內(nèi)。 而輿圖上則標出了一個小小的目的地。 跟隨王韶進帳的將校們大多認識這個地點,此刻人人眼中發(fā)亮,有嘴快的搶先開口道:“是河州!” 原來這次大軍的目標,是要拿下羌部首腦木征所盤踞的河州。 王韶面對種建中,朗聲道:“種彝叔,此次是你率先請戰(zhàn),待到拿下河州,便由你,代表大軍回京請功!” 一時帳中所有羨慕的眼光都投在種建中身上。 而種建中也大喜過望,向王韶一拱手,大聲道:“必不敢有負經(jīng)略所托?!?/br> * 汴京城中,明遠在“金融司”堂而皇之地開始“上班”了。 他這金融司下屬機構(gòu)只有一個交子務,本身又是新衙門,平日里異常清閑,大家都沒什么事。 而金融司隸屬三司使管轄,三司使薛向如今正異常忙碌,根本顧不上明遠。 坊間都在傳說薛向有可能會隨時去職,交出這號稱“計相”的權(quán)柄,調(diào)往他處。而這三司使不知是何人能夠繼任。 于是,明遠這嶄新的金融司,便完全進入了“自覺自發(fā)主動”的狀態(tài),完全是“自己給自己找事”。 期間蔡京來打過一次招呼,在明遠那張拉長的俊臉面前碰了軟釘子,悻悻地回去,此后也不來打擾了。 薛向偶爾好奇,也來看過一次,見到明遠帶著他下屬的幾個吏員在州府里忙忙碌碌。 薛向覺得十分好奇——他聽自己的兒子薛紹彭總將朋友明遠吹得天花亂墜,心里總歸不大相信。 但是現(xiàn)在,薛向站在金融司中,聽明遠笑著解說他帶著吏員們正在做的事,不由心生感慨: 天下竟有這樣“沒事找事”的小郎君! 這幾天里明遠帶人做的,是幾張報表——是明遠帶著他下屬的幾個吏員,將全天下各州縣所上繳的稅賦全都折算成了銅錢。 在此之前,大宋的財政收支上,只會記著——今歲全國收入:糧幾多石,絹幾多匹,銅錢幾多貫…… 以前薛向也暗自吐過槽:要將全天下的稅賦加起來,就非得加三個不同的數(shù)字。 但此刻,這報表上全都折成了銅錢,各州縣的錢糧調(diào)撥只以一個數(shù)字來表示。薛向一望之下,竟覺得一目了然:哪一路繳的稅賦多,哪一路少,在各年間的增減變化……清晰無比,一望可知。 “這是……均輸法1?!” 薛向喃喃地道。 “是呀,薛相公,均輸法是相當有意義的?!?/br> “不止是簡便了各州縣之間錢糧調(diào)撥,也讓我們對各州縣的財政情況看得更加直觀?!?/br> “薛相公,這樣一來,朝廷豈不是就能格局打開,縱覽全局了嗎?” 薛向不由得一陣懵:這么簡單的方法,為何只有眼前這小郎君上任之后才能搗鼓出來? 是因為他和此前司中的官員所思所想都落入窠臼了嗎? 薛向原本聽說了一些流言,說這小郎君的官職是“買來”的,據(jù)說還是直接向天子許了“天價”。但也有人反駁,說這小郎君天賦異稟,不僅僅是理財?shù)哪苁?,還寫一首好的理論文章,是被師友極其推崇稱道的,這才薦到了御前…… 而薛向因為兒子成天在耳邊念叨,先入為主,認為明遠肚子里應當多少有幾分墨水。 誰知今日一見,明遠竟給了他這樣的“驚喜”,如此簡單,又如此行之有效。 薛向老于官場,心里感慨,表面上卻什么都沒流露,而是將明遠遞過來的報表繼續(xù)往下翻—— “這是根據(jù)各州縣繳納的稅賦總額計出來的天下財富總額。旁邊列的這一欄,是如今在流通的貨幣數(shù)量,這貨幣包括了銅錢、鐵錢和交子,但不包括金銀——金銀都可以算作是商品,以銅錢計價……” 明遠絮絮地為薛向解說:“如果貨幣發(fā)行的數(shù)量,多過了天下財富,也就是貨物商品的總額,這就是‘超發(fā)’,貨幣就會貶值。也就是人們需要以更多的貨幣來購買同樣數(shù)量的商品?!?/br> “有了這個測算,我們就大概可以算出,應該向民間發(fā)放多少貨幣。交子應當多印還是少印?!?/br> “事實上,這個測算是大致準確的。熙寧以前的15年間,全國平均糧價,大約在70文到75文之間,如今已經(jīng)升到每斗100文了2。想來這是民間流通的貨幣更多的緣故。” 薛向越聽越是震驚:明明明遠說的道理平平無奇,很好理解,可是在此之前,他卻從未聽過有類似的言論。 至此,薛向已經(jīng)對官家趙頊的“識人之明”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他心中頗有幾分慚愧地開口:“老夫應當早日來拜會明司監(jiān)的才是?!?/br> “也就是因為最近北方的旱情,衙門里忙得一塌糊涂?!?/br> 薛向沒有提他的三司使位置不穩(wěn),正面臨人事變動的巨大壓力。薛向只是就事論事,最近北方的旱情愈發(fā)嚴重,令他和下屬的官吏們都忙得腳不沾地。 明遠卻睜大了眼睛,而后趕忙道歉:“如此是我的不是,沒來由地耽擱了薛相公的時間……” 但明遠顯然還是更憂心北方的旱情,馬上改口問薛向:“北方的大旱……如此嚴重嗎?” 薛向肅容:“確實如此,好多地方自入秋以來,滴雨未下……” 送走薛向,明遠腦海里有個念頭,似乎正變得清晰,但他又總覺得模模糊糊的,像是籠上了一層窗戶紙,始終沒被完全戳破。 突然,明遠從自己的辦公桌跟前站起身,向衙署中的其他官吏打了聲招呼:“各位,我先翹班啦!” 其他小吏也沒膽子管自家上司遲到早退,只能紛紛表態(tài):明司監(jiān)請放心,他們一定會將剩下的工作一一做好。 明遠便一溜煙出門——他想起了一件要緊的大事,需要趕緊出門,驗證一下。 第253章 億萬貫 明遠腳下不停, 從他金融司衙署出門之后,直接前往界身巷。 穿過如今界身巷作為門戶的那間從食店,明遠腳步飛快, 直奔石炭交易所, 明遠的兩個長隨在他身后趕之不及, 好不容易追上了,卻見到明遠站在石炭牌價面前,輕聲嘆道:“果然,果然……” 這時石炭交易所的主事見到明遠來此,趕緊走出來向明遠拱手道:“明官人,您來啦!” 這主事見明遠的視線凝在黑板上寫著的石炭牌價上, 頓時苦笑道:“今年冬天氣候偏暖, 所以炭價低廉, 賣不上價……倒是賣給富貴人家的香餅行情還不錯?!?/br> 炭的價格與氣溫高低息息相關(guān),前朝白居易寫《賣炭翁》,便有“心憂炭賤愿天寒”之語??梢娰u炭的商家都是一個心思。 明遠點點頭。 想要了解今年秋冬北方的氣候, 明遠根本不需要親自跑去調(diào)查,只需要來看一下炭價, 便可知道。 “會下雪嗎?” 明遠又好沒來由地問了那主事一句, 問得對方摸不著頭腦, 愣了片刻, 才伸出手去, 道:“這么暖的地氣,就算是下雪, 也積不下來吧!” 說著, 主事又抬頭望望清朗的天空, 道:“甭管是下雪還是下雨, 只要老天爺能降兩滴水到地面上,就不知有多少百姓要感恩戴德了?!?/br> 顯然,北方的旱情也已影響到了汴京一帶,尋常百姓都憂心上了。 明遠聞言十分頭疼。 前些日子在水心五殿,他被王珪一打岔,竟忘掉了一件最要緊的事:地氣偏暖,冬季無嚴寒與雨雪,那么來年北方大片大片的土地,除了旱災之外,還要應付蝗災。 明遠印象中,他那個時空里的歷史上,熙寧七年確實經(jīng)歷了一場大旱災與大蝗災,造成北方多地絕收,饑民流徙。據(jù)說曾有百萬饑民涌向汴京。 這場災難是熙寧年間變法的分水嶺。 它導致了王安石的第一次罷相,也導致了新黨內(nèi)部的分裂。 然而最終導致王安石下臺的,據(jù)說只是某一個人做的某一件小事。 歷史就是這樣吊詭,出其不意。 明遠嘆了一口氣,勉勵那主事幾句,便返回他的大宅子。 在那里,王雱留了一張字條給他,通知他與金融司相關(guān)的人事變動。 薛向外出了,加龍圖閣直學士,知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