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明章怕他當(dāng)真：“你知道我開玩笑的?！?/br>
    楚識琛后退一步，揮了揮手，轉(zhuǎn)身走了。

    航站大廳人來人往，快走到安檢區(qū)域時，楚識琛忽然停了下來。

    項明章越過人群望著楚識琛的背影，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證件忘帶了？還是記錯了航班時間？

    只見楚識琛拿起手機(jī)，站在原地不知道打給了誰。

    口袋里嗡嗡振動，項明章反應(yīng)幾秒才把手機(jī)掏出來，他按下接聽：“怎么了？”

    空中廣播回蕩，楚識琛握著機(jī)身回過頭，熙熙攘攘，他認(rèn)真到天真，仿佛貼在項明章的耳邊：“我還沒跟你說再見?！?/br>
    第52章

    哈爾濱的秋天已經(jīng)滿是涼意，下飛機(jī)后，楚識琛按照唐姨的叮囑加了條羊絨圍巾。

    這是楚識琛第一次來這座北方城市，四處充滿了陌生，他打車到酒店放下行李，便輕裝出發(fā)去找周恪森。

    哈爾濱地界廣闊，周恪森就職的公司去年搬到了道外區(qū)，名字叫盈安科技公司。

    楚識琛在一座寫字樓前下了車，樓下一排底商，大多是面向白領(lǐng)的快餐廳和便利店。

    寫字樓的管理不算嚴(yán)格，電梯不需要刷卡，墻壁上掛著樓層索引，盈安科技公司在第十一樓和十二樓，只占了兩層。

    楚識琛對著梯門正了正領(lǐng)口，到十一樓出來，公司的門面就在正前方，他走到前臺接待處，詢問道：“您好，請問周恪森先生是在這里工作嗎？”

    前臺小哥說：“周經(jīng)理啊，對，在這兒?！?/br>
    “那周經(jīng)理今天在公司嗎？”楚識琛表明來意，“我想見他?！?/br>
    前臺小哥看楚識琛衣著講究，以為是公司客戶：“您稍等，我?guī)湍鷨栆幌??！?/br>
    楚識琛點(diǎn)一下頭，稍微退開了，避免對方問他姓甚名誰，萬一報上去，估計他根本進(jìn)不了公司的門。

    前臺小哥打了通內(nèi)線電話，很快，一名業(yè)務(wù)助理過來，先打量了楚識琛一圈，說：“您好，您找周主任是嗎，跟我來吧?！?/br>
    楚識琛在心中打分，這家公司的接訪制度不夠規(guī)范，經(jīng)過辦公區(qū)，因?yàn)槿ツ陝傃b修過，環(huán)境蠻漂亮，但人不多，公司規(guī)模比他預(yù)想的還要小一點(diǎn)。

    經(jīng)理辦公室門口，銘牌上刻著周恪森的名字，助理敲開門：“周經(jīng)理，有位先生找您?！?/br>
    門一下子開了，辦公室里僅容納著一張辦公桌和一只小沙發(fā)，茶幾被迫挪到了墻角，空出地方擺了一面黑板。

    周恪森穿著件藏藍(lán)色的舊毛衣，估計一直在忙，這會兒剛吃上午飯，塑料餐盒上印著樓下快餐店的店名。

    看見門口的楚識琛，周恪森明顯愣住了，幾秒后，他猛地從辦公桌后站起來，椅子碰到了背后的白墻。

    楚識琛虛握著拳，記著地址的紙條在手心里褶皺，周恪森比照片上老了許多，國字臉的輪廓不那么明顯了，眼尾嘴角，額頭眉心，全都蓋上了一層滄桑。

    楚識琛叫了一聲：“森叔?！?/br>
    周恪森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仿佛在確認(rèn)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青年是誰，半晌，他緩過勁來，渾厚的嗓音里帶著刺：“真是稀客，你來哈爾濱干什么？”

    楚識琛邁入辦公室，說：“森叔，我是來找你的?！?/br>
    周恪森撂下筷子：“那就更稀罕了，找我，你來東北旅游找我招待？恕本人沒那個閑工夫?！?/br>
    楚識琛道：“我來是為了亦思?！?/br>
    周恪森說：“亦思怎么了，要來東北開分公司？”

    項明章不止一次拋出橄欖枝，周恪森早就知道亦思被項樾收購了，這話分明在譏諷楚識琛賣了股權(quán)。

    “不?！背R琛說，“森叔，我現(xiàn)在是項明章的秘書，在項樾工作?！?/br>
    周恪森又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抵擋在半空：“你不用跟我說，你跟著誰干，干成什么樣，是你楚大少爺?shù)哪苣?，用不著跟我扯淡?！?/br>
    辦公室的門大敞著，助理見形勢不對沒敢走遠(yuǎn)，其他員工聽見動靜都在悄悄地看熱鬧，楚識琛忍得了難堪，但在別人的公司里，他不能明目張膽地說要請周恪森回去。

    楚識琛問：“森叔，我們能不能好好談一談？”

    周恪森只覺得“楚識琛”在裝腔作勢，并且裝得挺像樣，說：“我跟你沒有任何好談的，你趕緊走吧！”

    楚識琛說：“我會等你?！?/br>
    周恪森沒了半點(diǎn)胃口，“啪”地合上飯盒，抓起來丟進(jìn)了垃圾桶，桶底在地板上晃蕩出刺耳的噪音，他下了逐客令：“你小子少來這套，滾出去！”

    楚識琛維持著風(fēng)度，不急不惱地離開了，從寫字樓出來，他在附近的超市買了些新鮮水果，然后等在公司樓下。

    東北天黑得早，周恪森下班出來，見楚識琛竟然沒走，但他一個字都懶得說了，只覺得厭惡。

    周恪森住得離公司不遠(yuǎn)，每天步行上下班當(dāng)鍛煉身體，沿著街走了一會兒，經(jīng)過菜市場進(jìn)去買了點(diǎn)熟食。

    楚識琛跟在周恪森后面，保持不超過三米的距離，最后跟到了附近一處小區(qū)。

    周恪森就是土生土長的黑龍江人，出生在普通雙職工家庭，條件有限，全靠努力學(xué)習(xí)拼出了一條路。

    現(xiàn)實(shí)卻是兜轉(zhuǎn)一遭，成就過又跌落，滿腔憤憾地回到了年少筑夢的家鄉(xiāng)。

    楚太太說周恪森是工作狂，能在機(jī)房待得胡子拉碴才出來，畢業(yè)后結(jié)過婚，因?yàn)樘τ蛛x了，沒有孩子，聽說這些年一直是孤家寡人。

    小區(qū)不大，房子看得出年頭久遠(yuǎn)，應(yīng)該周恪森父母的家。

    走到單元門口，周恪森停下來，說：“你再跟著我，別怪我動手揍你，把你打壞了大不了拘幾天，你媽受得了么？”

    楚識琛原地站定，目睹周恪森甩下他進(jìn)了單元樓，他仰起臉等了一會兒，三樓衛(wèi)生間的小窗口亮起了燈。

    周恪森洗洗手準(zhǔn)備開飯，家里雇著保姆照顧老人，減輕了不少壓力，每天晚上能騰出空學(xué)習(xí)兩個小時。

    剛擺好碗筷，門鈴響了。

    周恪森罵了句“陰魂不散”，怒氣沖沖地打開防盜門，樓道里卻沒有人在，地上放著一袋水果。

    楚識琛回酒店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能cao之過急。

    其實(shí)他擬了幾種對策，比如找盈安合作，通過公司和周恪森建立聯(lián)系，或者找翟灃、找亦思的老人先鋪墊一下，以及付出一些實(shí)質(zhì)的經(jīng)濟(jì)補(bǔ)償。

    但思來想去，楚識琛全部推翻了。

    這件事不是想方法和論技巧就能解決的，也不應(yīng)該，要收起一切心思，唯有真心實(shí)意地先求得原諒。

    楚識琛又查了一些盈安科技的資料，這家公司主要做hr系統(tǒng)，以東北地區(qū)為主，面臨的市場需求較小，所以發(fā)展注定有限。

    如果一個人的才能得不到施展，消磨久了難免會磨滅斗志，但楚識琛今天特意觀察過，周恪森辦公室里的書比文件還多，那張黑板上密密麻麻寫滿了研發(fā)方案，說明周恪森還保留著當(dāng)年的心性。

    欲望無論好壞，都是弱點(diǎn)。

    手機(jī)響了一聲，楚識琛沒來得及匯報，項明章先發(fā)了消息過來，問：見到周恪森了么？

    楚識?。阂姷搅恕?/br>
    項明章：情況怎么樣？

    著實(shí)不怎么樣，楚識琛回復(fù)：仍需努力。

    第二天上午，楚識琛又去了盈安，周恪森沒說一句廢話，直接叫幾個年輕力壯的銷售員把楚識琛轟了出去。

    晚上下班，楚識琛跟著周恪森回到小區(qū)，他沒有追近一點(diǎn)，甚至沒開口，主動在單元門前停下來。

    周恪森頭也不回地上樓了，每家每戶的窗子都亮著，過了十點(diǎn)鐘，整棟樓的燈火一盞盞陸續(xù)熄滅。

    夜晚氣溫低至零下，風(fēng)冷得像刀，楚識琛在樓下站著，古有程門立雪，可惜還沒到下雪的時候，他只能周門飲風(fēng)。

    三樓的燈全部黑了，陽臺上似乎有人影晃過。

    楚識琛還算滿意，好歹周恪森沒報警攆他，又一陣西北風(fēng)吹來，他側(cè)過身用后背抵擋，稍一動彈，覺出雙腿凍得發(fā)麻。

    路燈照射出一小圈昏黃范圍，楚識琛待在里面，踱步跺腳，輾轉(zhuǎn)了一夜。

    早晨，天還黑著，有個大叔披著羽絨服出來買早餐，看見楚識琛驚呼道：“小伙子，天不亮擱這兒干啥呢？”

    楚識琛連唇齒都冷，抿著，張口呼出一片白氣：“我找人?！?/br>
    “找誰??？”大叔熱心道，“叫啥名兒，我?guī)湍愫耙簧ぷ硬煌晔聝毫嗣?，你這樣等不得凍壞了??！”

    正說著，三樓的窗戶猛地拉開，周恪森在陽臺上說：“老劉，少管閑事兒?！?/br>
    “原來找你的啊？”老劉道，“這你大侄子？咋不讓人上樓呢？”

    沒過多久，周恪森從單元樓出來，拎著一只戶外用的大包，他瞥了楚識琛一眼，二話沒說開上車走了。

    楚識琛趕緊叫了一輛出租，天光大亮，一路跟著周恪森出了市區(qū)。

    到了地方，是一片自然生態(tài)的河灘，周恪森約了客戶一起釣魚，沿著河邊走了一段，河道變窄變深，不少人一大早來野釣。

    楚識琛待在十幾米之外，靜心等著，周恪森跟客戶談了一會兒，雙方陷入沉默，看樣子不太順利。

    過去幾分鐘，周恪森放下魚竿，向客戶開始第二輪進(jìn)攻。

    楚識琛暗自搖搖頭，太急了，談話的技巧之一是節(jié)奏，節(jié)奏不對，說得又多又快只能讓對方感到壓迫。

    果然，兩個人沒談攏，客戶先走了，周恪森沒有挽留，一個人立在原地抽煙。

    楚識琛走過來，叫了聲“森叔”。

    周恪森煩悶地哼了一聲，當(dāng)初一頁資料都看不完的敗家子，他以為罵兩句鐵定會跑了，結(jié)果變得這么有耐心，跟著不放就算了，竟然在樓下等了一夜。

    從嘴里拿下煙，周恪森問：“你到底想怎么著？”

    楚識琛表明目的：“森叔，我想請你回亦思。”

    周恪森的手顫了一下，抖掉一截?zé)熁遥骸澳阏f這話不覺得可笑？大老遠(yuǎn)跑來，就是為了跟我逗悶子？”

    楚識琛說：“亦思這大半年發(fā)生了很多變動——”

    周恪森打斷他：“跟我沒關(guān)系，亦思變成什么樣，那是李藏秋該cao心的，是你楚大少爺該cao心的。哦對，我忘了，你把股權(quán)賣了。”

    楚識琛道：“是我糊涂。”

    周恪森重重地吐出一口煙，話也說得很重：“你蠢笨還是聰明，卑鄙還是老實(shí)，你打算攀附哪個，又背叛哪個，用不著跟我掰扯，我也不想伺候?！?/br>
    楚識琛面色青白，說：“森叔，過去是我做錯了，我欠你一個道歉?！?/br>
    “不用，我承受不起?！?/br>
    周恪森將漁具粗暴地塞進(jìn)包里，拎上就走，楚識琛長腿一邁擋在他面前：“森叔，能不能給我一次機(jī)會？”

    周恪森抬起頭，不知是因?yàn)榛饸膺€是寒風(fēng)，臉頰漲成了紅色：“楚識琛，你不學(xué)無術(shù)的時候我給過你機(jī)會，我手把手教你。你撒潑搗亂的時候我給過你機(jī)會，力排眾議把你留在公司。你跟李藏秋一起害我的時候，我還他媽給過你機(jī)會，甚至沒打你一巴掌！”

    當(dāng)下的楚識琛根本未經(jīng)歷過，空白之下只感受到周恪森洶涌的怨恨，怨往事欺人，恨紈绔不爭。

    周恪森推開他，拐上了橋，楚識琛大步追上橋頭，豁出去喊道：“森叔，我真的知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