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婿欺我 第58節(jié)
崔沅綰又問道:“官人約莫幾時回來?” “約莫在申時罷?!毙阍苹氐溃骸澳镒铀鴷r,宅老已經(jīng)來這邊找了姑爺三次。聽宅老那萬分焦急的語氣,大抵是朝里真出了什么棘手事,非要姑爺?shù)綀觥!?/br> 崔沅綰不在意。 “申時也好,天將晚未晚,映得人最是楚楚可憐。” 崔沅綰叫女使拿來一扇鏡,往鏡里一照,眼下這模樣當(dāng)真是虛弱不堪,跟個快斷氣的病秧子一般。 “可還記得,今早我走時,氣色如何?” “娘子嬌艷動人,要比那樹桂花還惹人憐愛!”綿娘搶答道,“不過才過去幾個時辰,娘子跟變了個人一般,這臉蛋要比霧還白,眼下烏青要比墨水還黑?!?/br> 崔沅綰忍俊不禁,刮了下綿娘翹起的鼻頭。 “這就是我的目的啊。”崔沅綰低聲呢喃道。 若是可以,她應(yīng)拖出上輩子那半死不活的身子,站在晏綏面前。不必開口說話,只看她一眼,晏綏便知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崔沅綰不欲多做解釋,低頭一看,身上穿著的是再單薄不過的月白里衣,卻蓋著厚厚的被褥。 “拿件素色斗篷,我要等官人回來?!?/br> 沒有敢搖頭說不,崔沅綰一臉決絕,想是做好了完全的準(zhǔn)備,女使只管配合便是。 只是綿娘還是多嘴一句。 “娘子被姑爺抱回來時,身上都是水。那會兒雨下得實(shí)在是大,可我清清楚楚地看見,姑爺可是為娘子落了淚。奴沒見過姑爺這般失態(tài)模樣,就跟瘋了一樣,誰的話也不聽。一步步朝院里走來時,當(dāng)真像是從地府爬出來的鬼魅 “是么?”崔沅綰面上淡定,可心里暗喜。 “這只會是開頭而已,今日起,他傷神傷心的時候只會更多。不過那又與我何干,明日我便會去別處逍遙,我要指使那三位小官人為我辦事,這次定要把大姐的事查個水落石出?!?/br> 秀云猶豫一番,還是咬牙問道:“那夫人呢?娘子也下決心從娘家脫離出來了么?” 顯然崔沅綰這時不愿面對娘家的事。提一次,傷心一次。 “除非斷親,沒一個嫁出去的女兒能徹底脫離娘家。”崔沅綰說道:“人活著就是為了一口氣,為了尊嚴(yán),為了面子。若我與他們斷親,定會惹人非議?!?/br> “而我不想站在那里,任人評說。家事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娘是沒臉見人了,可我的路也斷絕于此?!?/br> 王氏說過九十九句偏心的話,可有一句話說的對。崔沅綰就是清高心,家里再怎么憋屈,外人面前還是偽裝得天衣無縫。 都城爹娘教育小女,大多都會拿她做例。崔家二娘子是多么高貴懂事啊,誰不想有個這么聽話又上進(jìn)的女兒,誰不想有一個權(quán)勢滔天的親家。 她早成了萬人心頭的皎皎月亮,月有陰晴圓缺,然展現(xiàn)給人看時,總是觸不可及的貴氣樣。 崔沅綰苦笑道:“幸好你倆不懂這苦?!?/br> 綿娘秀云都是奴隸出身,在奴隸窩里被養(yǎng)娘挑揀出來,送到崔府里當(dāng)辦事仆從。爹娘是誰,兩人早記不清了,自然也無法理解這家長里短的恩怨。 崔沅綰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唯獨(dú)親人,遲遲下不去狠手。 慕哥兒小,他懂得什么人世疾苦?王氏陪他長大,崔沅綰又何嘗不是守在慕哥兒身邊,看護(hù)培養(yǎng)他長大呢? 她出嫁前被困在那個大院里,繞著家長里短走了十七年。她也算慕哥兒半個娘啊,其中紛亂感情,怎是斷親能解決的了的? 她對娘家閉口不談,何嘗不是自個兒懦弱怕事呢?她在與王氏做戲,可王氏卻只因一句與慕哥兒有關(guān)的話,被輕易激怒。 她娘恨不得叫她替慕哥兒去死,這是掏心掏肺的真話。 可她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崔沅綰陷入沉思,有時她會在想,這個娘是不是也跟她一樣,又重活了一次?或是按照戲本上說的,她娘這是叫人給奪舍了,原來的魂魄早入輪回,身子里住著的是一個陌路人。 若非如此,她娘怎會這么恨她呢。要比無能的郎婿,心機(jī)的姨娘還恨。 無意往外瞥去,這會兒雨下得小了起來。 崔沅綰斂神收心,“都做好準(zhǔn)備罷。這出戲可不是一人在演,你倆的情緒也得跟上?!?/br> 若匆忙趕來的晏綏知道屋里是這般光景,估摸要?dú)獾萌粘圆幌嘛垺?/br> 只可惜,崔沅綰打著的算盤他并不知道。 晏綏剛收傘邁進(jìn)連廊,就看見崔沅綰被女使攙扶著,一臉悲戚地站在連廊盡頭望著他。 那雙含情眼,此刻蓄著最委屈的清淚。 她穿得單薄,晚秋冷冽的風(fēng)似能把這副柔弱身子給吹散了來。往常穿得嬌艷,人比花明麗,可她現(xiàn)在就穿著再樸素不過的衣裳,頭發(fā)散著,更顯憔悴。 見他來了,崔沅綰失意的眼神驀地一亮,朝他小跑過去。 “慎庭哥哥?!?/br> 最是曖昧的話說出來,原來帶著的不是驚喜,而是委委屈屈的哭腔。 崔沅綰幾乎站立不住,一到晏綏的懷中去,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自個兒腿腳發(fā)軟,幾欲要跪了下去。 晏綏環(huán)著她盈盈一握的細(xì)腰,面露悲戚。 他把崔沅綰攙扶住,不敢看她這雙眼。她曾經(jīng)是多么風(fēng)華絕代的妙人啊,只因他一個失誤,變成這般可憐模樣。 晶瑩淚珠一滴滴從崔沅綰眼眶里蹦出來,落在晏綏手上,更在敲打著他的心。 除卻床榻上放肆,崔沅綰從未在床下哭過,那是他精心豢養(yǎng)后的成果。 可眼下崔沅綰摟著他的腰,恨不能與他融為一體。她是個嬌慣女娃,哭聲傳到他耳邊,該是藏了多大的委屈啊。 “我不想在這里待了……他們都欺負(fù)我……” 崔沅綰抬頭望著眼前的男郎,悲戚慘痛地說道:“再多待一刻,我的命都要被折磨沒了?!?/br> 她的眼神太真誠,她這一身傷也是最好的證據(jù)。 打破晏綏最后一道防線的,是崔沅綰的下句話。 “他們給我下了毒,身有惡疾的人怎能陪官人一同走下去……” 第63章 六十三:出逃 王氏以為崔沅綰不知自個兒身上的毒性, 便在她面前任意諷刺譏笑。起初崔沅綰確實(shí)沒料到那情香有問題,后來與六郎見面,不過隨意提了一嘴, 六郎便把情香成分一五一十地告知于她。 難以生育又如何?妄圖以孩兒抓牢郎婿與夫家真心的新婦都是無能無知。 她身子里還帶著另一種毒,毒性微弱, 六郎也說不清這毒的由來。不過長在自個兒身子里,總覺著膈應(yīng)難受。萬一毒發(fā),死狀如何都不清楚。 而晏綏卻以為崔沅綰是因無法生育難受, 這事全是那不知好歹的張氏的錯,為何要讓他的人來承擔(dān)。 晏綏想抱崔沅綰回屋, 有什么事回屋再說??纱捭渚U這般慟動模樣實(shí)在叫她心疼。 “別哭,慢慢說?!标探椖ㄈ阎腥搜蹨I,輕聲哄道。 這話不是晏綏平日里狠辣風(fēng)格, 炔以一愣, 隨即低下頭來,不敢緊盯著身前兩位動靜。 崔沅綰蹙眉泛淚, 佯裝可憐,揪著晏綏衣襟, 決絕道:“我身患惡疾,恐不能陪官人再走下去, 不如解下這段姻緣?!?/br> “要與我和離么?”晏綏以為她是因這副身子自卑, 心里藏了無數(shù)狠毒威脅的話, 最終只化成一句嘆息。 “想都別想。”晏綏說道。 “和離的事不要讓我再聽見?!标探椏壑捭渚U的頭, 往自己懷里帶。 他低頭落下一吻,把懷中人攔腰橫抱起來, 大步朝屋里走去。 見過花開的動人模樣, 再見花落葉枯的落魄樣, 任誰都接受不了,何況是把花刻在胸口上的晏綏。 哭聲在他的哄話中漸漸止住,崔沅綰呆呆地坐在床邊,任由晏綏給她換藥。 就如任人cao縱的傀儡一般,眼神空洞,四肢僵硬。這種乖巧聽話的狀態(tài)曾是晏綏最可遇不可求的。 崔沅綰不再反抗他的任何動作,她的眼里也失去了原有的細(xì)碎光芒,不再清澈明亮。 晏綏單膝跪在她腳邊,抬頭望著她這幅無精打采的模樣,望了一會兒,幡然悔悟。 他愛的就是崔沅綰肆意明媚的樣子啊,他愛她時不時的反抗掙扎,愛她含羞瞪他的眼,愛她有溫度的身。 “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晏綏說道。 其實(shí)崔家宅院里的爭斗與他毫無關(guān)系,可他還是心甘情愿地把罪責(zé)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崔家爹娘與張氏欠的,都由他來償還,他甘之如飴。 晏綏惻隱之心大動,“我想,我學(xué)會什么叫愛了。” 崔沅綰聽罷這話,眼神才聚焦了些。 “什么?”她當(dāng)然不信。 “方才不是說要搬出去靜養(yǎng)么?”晏綏牽起她的手,說道。 “我聽宅老說,先前你為慕哥兒購置了幾畝宅院,供他弱冠后讀書用。既然你覺著這方天地太過嘈雜,那不如就按照你的意思來?!标探椪f道,“若居住在此會香消玉殞,不如出去尋個快活?!?/br> “活著,比什么都重要?!?/br> 話語擲地有聲,一下下敲在崔沅綰心頭上。 她不解,她以為在晏綏心里,占有遠(yuǎn)比生命重要的多。她毫不懷疑,縱使她死了,晏綏也不會安葬她。而是把她的尸身待在身邊,時刻看護(hù)著。 可他卻做出了讓步,占有她與讓她活著之間,他選擇了后者。 “渝柳兒,再給我些時間。你先去那處住上半月,等身子調(diào)養(yǎng)好了,我再接你回來?!?/br> 晏綏握著崔沅綰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眸里瘋性如常,卻又帶著幾分決絕。 “這次,我給你自由?!?/br> 得他這句話,崔沅綰心里沉石一落。心里暗喜,面上卻仍是抑郁樣。 “官人會么?搬到那處與在府里有何不同?周圍都是暗衛(wèi)軍,來往仆從也都是官人身邊的探子。我每日依舊會過得如履薄冰,還不如一頭扎在那方蓮池里,再不用被人嫌,被人盯。” 崔沅綰眼睫閃著淚花,話里透著天大的委屈。 “我會把人撤走的?!标探椪J(rèn)真道,“渝柳兒,是你教會我如何去愛。我愿意為這份愛莽頭前行一次。只要你答應(yīng)我,只在那里乖乖養(yǎng)著身子,不要做其他事?!?/br> “我不會去打擾你的?!标探椪f道。 訴衷情的話說了大半,崔沅綰暗自掂量,估摸著到時候了,猶豫半晌,點(diǎn)了點(diǎn)頭。 聽女使說,晏綏在她落水后怕得緊,在床邊一句句說著自個兒的不是,眉頭就沒展開過。 他的另一副樣子都展現(xiàn)在了炔以面前。得崔沅綰一句承諾,晏綏說到做到,當(dāng)晚就叫院里的女使收拾物件,明日搬到崔沅綰找的別院里去。 照他這般動情模樣,該陪在崔沅綰身邊才是。可他又是匆匆離去,并未向崔沅綰透露自個兒的行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