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婿欺我 第59節(jié)
“大抵是去找我那姨娘出氣了罷。”崔沅綰半躺在榻上,低頭喝著秀云喂來的藥湯。 屋里點著幾盞暖黃的燈,雨徹底停了下來,府里又恢復(fù)了往常的平靜模樣??烧l都知道,往往表面風平浪靜的地方,最是波濤洶涌,明槍暗斗。 秀云仍沒有緩過神來,她不相信晏綏竟這般輕易地把主仆三人放走,還不叫暗衛(wèi)軍來監(jiān)視。 “娘子,奴想了無數(shù)遍,還是覺著您這法子當真是厲害?!毙阍普f道。 崔沅綰雖有疑惑,不過事情走向還是在意料之中。 “若非我嫁來后整日討好官人,他又怎會這般快地淪陷下去?我算是摸清楚了他這脾性,要聽話,卻也不能太聽話,若我與旁人一樣,在他面前總是怯生生的樣子,他也不會把我強娶回家。若我與他的政敵一樣,事事忤逆他的意思,人頭早就不在自個兒脖頸上了?!?/br> 正埋頭收拾衣裳的綿娘聽了她這番奇怪的話,噗嗤一笑。 綿娘問道:“莫非世間男郎都是這般模樣?一昧討好便不珍惜,非得若即若離,才愛得刻骨銘心?” 崔沅綰說是,夸她聰慧。 “世人之所以愛慕灼日與清月,正是因為其既是遠在天邊,又是盡在眼前。”崔沅綰嘆道:“日月不可得,是為無情。可日日與我相伴,是為有情。時而有情,時而無情,讓我覺著踮踮腳就能觸之可及?!?/br> “人心一向如此,縱使無關(guān)情|愛,旁的事上也是這么個道理?!?/br> 然這些道理,崔沅綰活了一世才通透明白起來。只是明白歸明白,還是要向生活彎腰低頭,繼續(xù)在人情世故與柴米油鹽之間周旋。 “娘子說的是。只是眼下還是好好把藥給喝了罷。雖說是做戲,可身子也總在病著。為了一出戲熬垮身子,那可不值得?!?/br> 崔沅綰輕笑,不再多說,埋首一口氣把那苦藥喝完。 崔沅綰躺在床上,她終于得到了期冀已久的自由,卻怎么也睡不安穩(wěn)。平日里習慣背靠晏綏溫熱的胸膛,而今晚他并沒有回來。 總覺著能嗅到那雪松冷氣,總能想起握雨攜云時,晏綏那張動情的臉與難耐的身。 崔沅綰心里并不想承認,她的心仍歸屬于廣闊蒼穹,可她的身早與晏綏融為一體。 他們在這張床榻上揮灑過太多縱情的汗水,她攬過他寬闊的肩背,雖不真切,卻也說過無數(shù)情話。 他們在兩個地方交談最多,書房與臥室。書房里也放肆過幾回,晏綏長臂一揮,案桌上的筆墨紙硯全都落在地上,他毫不心疼。 那時的情意正如她繃直又放彎的腳尖,春光乍|泄,卻不算是恣意瀟灑,總帶著幾分莫須有的含蓄。 而一方軟榻之上,落下過毫無意義的呢喃輕語,也落下過家國情懷。云散雨收,她躺在晏綏懷里,聽他分析隴西局勢,聽他講朝中百官的糗事。 她曾因晏綏不知憐惜的動作哭過,也被他輕諧的語氣逗笑過。 如今她要走,本以為不帶一絲留戀,可卻忘了潛移默化有多可怕。 不過是暖|床的活工具罷了,這種留戀是最可笑,最不可靠的。崔沅綰心里給自個兒不斷找補,總算歇息下來。 她胡思亂想時,晏綏正好用匕首刺透了張氏的琵琶骨,把筋脈一根根挑斷。血液濺到衣袍上,晏綏也毫不在意。 原本以為那漢子骨頭要硬朗些,總歸是張氏的舊情人,如今與她關(guān)在一處,怎么也要在張氏面前多撐些時候。 不曾想,那漢子才挨下三鞭,便哭爹喊娘地求饒。 張氏尚閉口撐著,他倒把事情吐了個全。 那漢子是個不檢點的,男女不忌。晏綏想刑罰時可費了腦子,最終還是獄卒出招,于是賞了個漢子檀香刑,當著張氏的面。 張氏自然比漢子更慘,求著晏綏給她一個痛快。只是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被活生生折磨了幾個時辰,氣都不曾斷。 遠遠望去,不能稱作是一個人,那是一灘紅白交雜的人rou,皮已被剝?nèi)ゴ蟀?,眼球爆了一個,聲音喑啞,比亂葬崗腐尸還惡心。 晏綏走出明廳時,天蒙蒙亮。他換了身干凈的衣裳,回府路上想的都是崔沅綰的一顰一笑。 在官場摸爬滾打的權(quán)相,怎么會識不破小娘子家的伎倆? 崔沅綰處處隱藏得好,唯獨忽略了口頭稱呼。她流露真情時,往往叫晏綏一聲好哥哥。而她腹有心機時,往往改口叫“官人”。 新婚夜,崔沅綰嬌聲說“官人,求你憐惜?!?/br> 而今日她求情時,喚的也是官人。 真誠與否,晏綏自然能覺察到。只是他甘愿沉淪,甘愿蒙騙,他愛那故作深情的表象,愛那一句句拙劣的假話。 他固執(zhí)相信,崔沅綰眼里的情意都是真的。他固執(zhí)相信,崔沅綰是只不落凡俗的嬌鶯,而他是嬌鶯唯一的主人。 其實從他下跪那刻起,他已經(jīng)垂下高傲的頭顱來,在崔沅綰面前,毫無保留,俯首稱臣。 作者有話說: 終于更進一步啦,誰把誰當真,誰把誰馴服~ 下更明天0點5分~ 第64章 六十四:偶遇 出走是崔沅綰打成婚就做好算盤的事。七月成婚, 十月出走。嫁來時天正炎熱,如今是一日比一日蕭瑟。院里桂花落了一地,第一陣風刮起來的時候, 崔沅綰就乘上馬車走了。 晏綏一夜未歸,只在她走的時候匆匆趕來, 眼下烏青,說是歇在兆相家,朝堂冒出來的事實在棘手。 身上官服都未曾換下, 瞧起來當真是很焦急的樣子。晏綏把崔沅綰摟在懷里,輕撫著她的發(fā)絲, 僅有的繾綣與溫情都給了這個滿口謊話的小騙子。 “趁著還沒起涼風,快些去罷?!标探椪f道。 他想再等幾日,把困擾崔沅綰的事查個清楚, 那時再去找她。晏綏想給崔沅綰一個驚喜, 在別院養(yǎng)病多日,驀地見到他, 心里定是藏著無數(shù)話想要跟他說呢。 只是這話終究未說出口。嬌小可愛的人埋首在他胸膛前,不哭不鬧, 靜靜地聽他訴說自個兒的情意。晏綏心里跟灌了蜜一般甜,想必這就是戲本上所說的小別勝新婚罷。 “好好吃飯, 養(yǎng)病的日子要忌口, 不能放開懷吃。你身邊的養(yǎng)娘都懂得利害, 膳食上面要聽她們的話。多吃些清淡的菜粥, 莫要貪戀葷腥?!?/br> 崔沅綰乖聲說是。 “早點歇息。早起就在庭院里多走走,若是走得累了, 就躺在藤椅或是軟榻上睡一覺?!?/br> “我都知道, 又不是小孩子。” 晏綏眉目溫柔, 稍稍彎下腰,在崔沅綰耳畔輕聲道:“要是讓我知道你在與別的小官人私會,定饒不了你。” “怎么會呢?!贝捭渚U心頭一緊,面上神色如常。 “我也盼著早日養(yǎng)好這副病身子,好與官人早日相會?!贝捭渚U踮腳,在晏綏面頰一側(cè)落下一吻。 這般大膽恩愛的動作叫一旁伺候的女使養(yǎng)娘都羞得低下了頭。 “還是聽不慣你叫我官人。”晏綏捏著崔沅綰臉頰rou,看她眼眸清亮,心情大好。 “下次見面的時候,你想讓我叫什么,我便叫什么?!贝捭渚U妙聲道。 晏綏說好,不再攔著她,站在府門外,靜默著看她走遠。 明明心里該想好別離后的種種光景才是,可晏綏看著那輛馬車漸行漸遠,心里竟泛起幾分苦楚意味來。 先前隨長輩云游四方,送走多少朋輩好友,又被多少人送上歸鄉(xiāng)的舟車,每一次離別場面,他都不覺著可惜,心里坦蕩澄亮。 崔沅綰叫他一聲好哥哥,他也的確比她年長。只是遇見崔沅綰后,原先所有待人處事的原則都潰不成軍,那一套原則在她身上統(tǒng)統(tǒng)不適用。 “炔以,你說我放她走,當真做對了么?”晏綏望著遠處怔愣出神,一副魂不守舍相。 炔以哪懂這夫妻間的恩恩怨怨,他猜著晏綏的心思,半晌也只給了個再含糊不過的回答。 “主子待二娘子好,二娘子自然也能感受到。何況主子不是派人看著她么,二娘子有任何風吹草動,主子都會知道?!?/br> 昨日晏綏說要把崔沅綰身邊的眼線都撤下去,只是在明廳待了一晚,總覺有哪處不對勁,細想又想不出。 天人交際之間,這暗衛(wèi)軍自然也忘了命其撤離出去。炔以這么隨意一提,晏綏才想起這事來。 晏綏道:“言出必行,說到做到。既已答應(yīng)她要把身邊安插的人都撤走,自然不能再反悔。傳令下去,叫他們都回明廳各司其職罷。她這么乖,自不會給我惹出什么事來?!?/br> 炔以說是,心里覺著主子當真是改變許多。往前他哪里肯縱容崔沅綰外出闖蕩,便是她赴宴,主子也得派探子跟著。 “主子愛慕二娘子,誰都能看得出來。主子事事關(guān)照崔沅綰的感受,就連這次搬到京郊別院去住,主子也叫二娘子挑娘家陪嫁過去?!?/br> 炔以這話叫晏綏一愣。 “她帶的仆從都是娘家人么?”晏綏不可置信地問道,“就連早山與長空都沒帶去么?” 炔以說是,“原本早山與長空是該跟著二娘子一同搬出去住的,只是二娘子屋里的秀云說,主子叫二娘子隨意挑選跟行仆從,二人便被秀云派到了夫人屋里伺候。想來二娘子對娘家陪嫁親,出行全帶娘家人也是人之常情?!?/br> 炔以是在陳述所見所聞,可傳到晏綏耳里,便是往他平靜的心里仍了一個炸藥包。 他并沒有說過叫崔沅綰挑娘家陪嫁出行的話,這事是崔沅綰任性所為。 不過心里到底是覺著愧疚自責,若是他要求崔沅綰回門辭別爹娘,她也不會受傷落水,甚至有落下病根的風險。 晏綏逼著自己忽略事中怪異之處,反而把注意力轉(zhuǎn)到炔以身上。 “你做得不錯,今日就放半日假罷。也算是圓先前的承諾,讓你見她一面?!?/br> 炔以眼眸一亮,低頭說是。 人事往往逃不過湊巧。崔沅綰趕路時,接到福靈養(yǎng)的信鴿遞來的信。 三位小官人早已安排在庭院里,探子一道撤離,眼下那方庭院里快活得很。 除此之外,福靈還提到,承怡縣主入秋后總臥病在床,偏偏越是生病,越是想往外跑。 頭戴珠白帷帽,身著鵝黃襟子的嬌弱美人,一看便是偷跑出來的承怡。 而馬車行至小道,正好碰見了彎腰摘狗尾草的承怡。 崔沅綰掀開車簾,風一道吹來,帷帽下小娘子面容顯露出來。 “縣主,你怎會在這小道上?”崔沅綰滿心疑惑地問道。 承怡與她面面相覷,也是滿心不解。 “我聽福靈說,崔娘子身子有疾,要去京郊別院休養(yǎng)。瞧這出行樣子,想必是趕路安家把。只是要趕路為何不走大道,非要找個崎嶇的小道走?”承怡開口問道。 崔沅綰莞爾一笑,“今日相國寺開放,長街人多,大路摩肩接踵,不好趕路。恰好公主說這處有一道隱秘小路,我叫車夫調(diào)頭,往這路上走?!?/br> 承怡松了口氣,“原來是福靈說的,她這嘴藏不住事,什么新奇的都要給你說說?!?/br> 崔沅綰問道:“這處荒郊野嶺,聽聞縣主也病著,怎么不回家里好好修養(yǎng)呢?” 承怡看她看得出神,怔了會兒才答道:“娘子家一成婚便失去了半條命,從此要被夫家種種雞毛蒜皮的事纏繞著。趁著還未嫁過去,我自當多出去走走。日后養(yǎng)育兒女,也能給孩兒講講外面的山川美景?!?/br> 這話叫崔沅綰聽得心頭一酸。這般通透的小娘子卻要嫁給林之培那廝,當真是老天瞎了眼。 兩位都病著,崔沅綰頭上包扎著明晃晃的白布,承怡面色蒼白,嘴唇也失了血色,當真是一同榮華一同落魄。 只是崔沅綰還有選擇的余地,承怡則是要被壓在權(quán)勢的五指山下,被迫犧牲,不得動彈。 馬蹄刨地,馬車要走時,承怡又忙補充了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