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別十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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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后,廣告正式開拍,過程卻出乎意料地曲折。 韓氏與奈果雙方幾經(jīng)會議上后達成的腳本協(xié)議,在開鏡后一日內全數(shù)被何硯推翻。 整部廣告共分三個場景,分別為海岸、叢林和沙漠。臺灣地形豐富,縱使島嶼狹小,又位于副熱帶地區(qū),無以形成廣大沙漠,但沿海地帶仍有不少與沙漠地形相似的沙丘。 而三個場景分別象徵了二戰(zhàn)時期的敦克爾克戰(zhàn)役、冷戰(zhàn)時期的越戰(zhàn)以及波斯灣戰(zhàn)爭這三場近代的重要戰(zhàn)爭,腳本整體構思雖獲得何硯認同,但在選景上他卻與江以默有極大的出入。 第一日結束棚內拍攝后,何硯逕自宣布變更拍攝行程,將海岸場景挪至行程最后,也把拍攝地點從原先的北灣殺案換到了曾為軍事戰(zhàn)地的外島沙灘,而原先預定在郊外山區(qū)的叢林場景也換至曾為原住民歷史著名戰(zhàn)役的中部山林。 如此變動,使得原先預計只要兩個星期就能結束的拍攝期程被無限拉長,儘管作為代言人的霍珝下半年度除了這支代言外沒有其他公開行程,但團隊里多數(shù)工作人員都早已安排好檔期,大半無法配合至外島拍攝,甚至有部分人一聽見要進入高海拔山區(qū)后也開始以各種理由推拒,最棘手的是擔綱男主角的模特兒下星期必須前往東京參加時裝秀。 一時間,片場亂成一團,怨聲四起。 韓夏接獲通知趕到現(xiàn)場時,看見的就是外籍男模與何硯爭執(zhí)的場面。 「別開玩笑了!你當你是導演,全世界都要繞著你轉嗎?你以為自己是上帝還是圣母瑪利亞?喔我都忘了,你他媽是個中國佬,不信我們基督這一套!還有,在我們這圈子你算老幾?滾回你的阿拉伯世界做你擅長的工作去!」 「humphrey先生??」韓夏急忙上前,還沒抵達,男人就已經(jīng)開口。 「門在那,慢走不送?!购纬幠?,口吻寡淡,不惱不怒。 humphrey不可置信,「你說什么?」 「我說,門在那,慢走不送。」他冷聲,「我也不是非要用你?!?/br> 理智瀕臨崩解,humphrey揚聲咆哮,「你他媽知不知道我是han’s連續(xù)三季的代言人?」 「那恭喜你,現(xiàn)在不是了?!?/br> 「你——」humphrey大步上前,動手想要拽他衣領,馀光瞥見急步走來的女人,立刻把砲火轉向:「韓總經(jīng)理,你來得正好!當初接下這份工作時,我已經(jīng)明白告知我接下來三個月內所有的行程,貴公司是如何向我保證絕對不會有撞期的問題?現(xiàn)在你們打算怎么解決?」 「humphrey先生,我已經(jīng)了解狀況了,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憤怒,但先讓我何knight先生溝通一下,好嗎?」韓夏好聲安撫,何硯卻完全不給面子,當場把她搬來的臺階拆了。 「我做的決定誰來溝通都一樣,要嘛換演員,要嘛換導演,就這樣?!?/br> 拆臺也罷,還是用英文拆,完全是提油澆火。 「你這該死狂妄的中國佬!」 humphrey怒不可遏地揣過男人衣襟就要揮拳,一旁圍觀的眾人連忙上前阻攔。 「humphrey先生,請你冷靜!你的經(jīng)紀人是請我來解決問題,不是來看你製造更多問題!」韓夏厲聲斥責,立場分明,更不容異議。 此話一出,humphrey別過眼,咬牙捺下脾氣,不情愿地說了句抱歉。 韓夏沉了口氣,交代工作人員先帶humphrey至后臺休息,這才看向身旁的男人。何硯面不改色,眸色寡淡,若不是襯衫被扯出了皺摺,根本看不出他前一秒還在與人爭鋒。 「knight先生,能請你跟我談一談嗎?」 「我說了,我決定的事不會變,誰來談都一樣,談幾次也一樣?!鼓腥舜鬼┧?,態(tài)度如常,口吻卻多了幾分方才不見得倨傲。 像是刻意刁難。 然而,韓夏并沒有因而退卻,態(tài)度反而更堅定。 「我就先假設你現(xiàn)在代表的是廣告商的立場,那么是不是能請你和我說明做出這些調整的原因?我是這次廣告的客戶,這支廣告將來代表的是我韓氏珠寶,我應該有權利了解你的決定對我的公司而言是利是弊,這你認同吧,knight先生?」 這些年在商場上,她見識過太多牛鬼蛇神,對于這樣的情況早已司空見慣,處理起來甚至得心應手。 更尖銳,更惡意,更羞辱,更不堪入耳的話,她都聽過。 所以這次,她就當是上天給她一個機會。 讓她與何硯能單獨說上幾句話的機會。 # 兩人離開了攝影棚,最后在轉角咖啡廳落地窗旁的座位作為談話地點。 韓夏記得他以前曾經(jīng)說過,他的胃不好,喝不得咖啡,也記得一個星期前重新遇見的那場會議,他手邊那杯動也沒動的咖啡,以及后來他要來的那杯熱水。 年少時,他偶爾會在放學返家的途中繞去便利商店買一瓶氣泡飲,只要他開口,她就知道,男孩子那天肯定去過球場。 那是他運動完的習慣。 過了十年,他從當初的少年蛻變成男人,口味似乎也就跟著變了。 至于變了什么,她一無所知。 「knight先生,你要喝點什么嗎?」 何硯意興闌珊,耳邊是清晰的磨豆聲響,一如十年前校慶午后,教室門外的風景。 他常年駐扎于戰(zhàn)地,也沒喝咖啡的習慣,所以很少有機會進到咖啡館,也就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的機會,聽著咖啡機運轉,聞著濃郁豆香,藉此來想念她。 想念她。 如今她都在自己面前了,他竟然還在想念她。 「knight先生?」 他闔上菜單,抬眸對上女人的視線?!刚埛丈o我一杯熱水吧?!?/br> 當年沒喝的那杯咖啡,如今他也沒辦法喝了。 年少時期患上的胃疾過了十年不但沒有好轉,反而因為長期在戰(zhàn)地烽火里穿梭,沒能有固定用餐的時間,經(jīng)年累月下來,已是連冰水淡茶都喝不得的狀態(tài)。 這些年,即使是大熱天里,他也還是只能喝熱水。 「好。」 儘管心里想問,韓夏依舊給了最簡短得體的回應,然后起身去柜檯點餐。 她想問他,只要一杯熱水,是因為不想要和她有過多的糾葛,所以才連一杯飲料的錢也不肯讓她付,還是因為今天在攝影棚里忙了好幾個小時,他沒好好吃中餐,所以胃病又犯了? 她想問他,卻不敢問,也不能問。 結完帳,韓夏轉過身,遠遠就見男人眼瞼輕闔,上身直挺,雙手環(huán)在胸前,明明是偷這點零碎的時間歇息,姿勢卻那么防備,就連只是服務生端著托盤經(jīng)過,他就睜開了眼。 她突然就后悔了,后悔沒再走得遠一些,到兩條街外巷弄里那間非連鎖的小咖啡店,好讓他能不被打擾地休息。 他在異地的這些年,在簡陋的營帳里,在狼煙漫天的大漠中,也睡得這么不安穩(wěn)嗎? 深吸了口氣壓下漫上喉頭的酸澀,韓夏緩步走回桌邊,坐下的同時男人已經(jīng)睜開眼,眸光清澈如常,半分倦意都不曾在上頭留下痕跡。 一如每一個陌生人經(jīng)過他身旁時。 「knight先生,能請你和我說明你堅持變更拍攝地點的原因嗎?」 「原本的場景,我不滿意?!购纬幍溃捳f得簡短,口吻甚至有些傲慢。 「為什么不滿意?據(jù)我所知,那些都是江總監(jiān)特別挑選過的地點?!鬼n夏也不惱,她點的咖啡都還沒上來,話題也才剛開始,無需急躁的。 「畫面還原不夠精準?!鼓腥苏Z聲平淡,沒有過多的批評或責難。 語落,服務生也送來了熱水和熱美式。 何硯執(zhí)起水杯抿了一口,對他而言過低的溫度讓他蹙眉,他索性擱下水杯。 「江總監(jiān)挑選的地點并不是不好,只是我認為,既然貴公司將這支廣告定位為進入國際舞臺的第一部作品,就應該更重視畫面呈現(xiàn)在國際觀眾眼中所可能引發(fā)的觀感?!?/br> 「江總監(jiān)的腳本以敦克爾克戰(zhàn)役、越戰(zhàn)以及波斯灣戰(zhàn)爭為基礎構思,這三場戰(zhàn)爭對于歐美各國而言都是切身經(jīng)歷,稍有模仿就會被看出,若是描摹得不夠精準,就容易造成畫虎類犬的反效果,到時候這支廣告對貴公司而言,非但成不了打響國際的第一槍,子彈反而飛回自己身上?!?/br> 「屆時花了大錢卻自招危難,不僅有損han'sjewelry的品牌形象,對韓總你自己而言也是傷害,不是得不償失了嗎?」 韓夏沒有預料何硯會和她說這么多,也沒有預料他之所以堅持,不是因為對作品的自我要求,不是藝術家常見的偏執(zhí)與傲慢,而是擔心如果沒有做到最好,最后會為她的公司帶來負面影響。 他甚至連她的處境都考量進去了。 接手韓氏兩年,與她合作過的廣告商和導演不算少,卻從未有人考慮過她的立場。 公司內部的明爭暗斗本就不是合作方需要考量的事。 可他卻這么做了。 「你??」 「我的說法說服你了嗎,韓總經(jīng)理?」 一聲韓總經(jīng)理,提醒她不能失態(tài)。 韓夏別開眼,匆忙掩去眼底顫動的碎光,她掐著手心,把肌膚都刺痛,重新抬眼對上他的眸,「我明白了,我會再去和代言人及整個團隊協(xié)調,一切就按照你說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