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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藏鸞在線閱讀 - 藏鸞 第39節(jié)

藏鸞 第39節(jié)

    被她這一連串的質(zhì)問,他似是惱羞成怒,連名帶姓地喚她名字,“你長能耐了,是嗎?”

    “于公,朕是你的君,于私,朕也是你的兄長,是哪本圣賢書教的你忤逆兄長?又是誰教的你忤逆自己的君主?”

    見他是真生氣了,薛雉有些本能的害怕,一時沒有開口。桓羨又冷笑:

    “朕把你放在謝家四年,衛(wèi)國公夫婦,就是這樣教你的嗎?如此,朕是不是該派個人把衛(wèi)國公夫婦追回來?問問他們是怎么教你的?”

    這話里已然深深的威脅,薛雉一陣恨怨,卻跪下來:“哥哥別?!?/br>
    “是梔梔錯了……梔梔不學(xué)了,也不會再頂撞兄長了……”

    她低頭跪坐在他腳下,睫畔點(diǎn)珠,語聲哀婉,怯怯拉他袖子,又是一副溫柔馴服的樣子。

    然才經(jīng)了方才那一通頂嘴,他自是知曉這又是她惺惺作態(tài),表面馴服,內(nèi)心并非這般想。

    更可氣的是,他根本不知要如何反駁她。

    他只是森森冷笑了下:“最好如此?!彪S后破天荒地拂袖而去。

    龍顏大怒,守在殿外的宮人們亦是如死的靜寂,直到他走得很遠(yuǎn)了,等候在外的青黛與芳枝才忙忙急急地跑進(jìn)來,一個將她自地上扶起,一個則收攬過那些散落在案上的醫(yī)書,歉意地笑了笑,又抱著下去了。

    薛稚并不怨恨沒收她醫(yī)書的芳枝。

    大約是可憐她,芳枝身為棲鸞殿新的掌事宮女,已替她隱瞞了許久。

    否則,皇兄方才那一通發(fā)落便絕不是今時才至。

    她只是跪坐在軟榻上,有些發(fā)愣地看著洞開的殿門里透來的天光。他離去前的那番話還似飛鳥,在耳邊盤旋。

    他說哪本圣賢書教得她忤逆兄長?

    如果不是懼怕激怒他牽連到還未走遠(yuǎn)的伯父伯母,她也很想回敬他一句,又是哪本圣賢書教得他強(qiáng)占meimei呢?

    他那般聰明,會不知道那天晚上根本就是別人的算計(jì)?她喜歡的是謝郎,不想做和三宮六院共享一個夫君的妃嬪,她又為什么要勾引他呢。

    他把她的丈夫下獄、調(diào)走,迫她絕婚,把她的兄長殺死,卻要來質(zhì)問她為什么忤逆……

    薛稚眼睫輕顫幾下,強(qiáng)迫自己從那心底漫上的無邊傷懷中脫身出來,雙眸如冰如露。

    縱使心里有怨氣,但她也明白,大約他下一次來的時候,她還是得順著他,修復(fù)這段關(guān)系。

    這廂,桓羨回到玉燭殿,愈想愈氣。

    盛怒之后,卻是冷靜了下來。喚來伏胤:“去把何令菀給朕找來?!?/br>
    伏胤不解,但料想到許是因?yàn)楹问讨蟹讲艁磉^、提起婚事,應(yīng)命出宮,直奔何府。

    上一次便是他來何家,不由分說地抓走了何令茵的父母,送到皇女寺去觀賞何令茵情發(fā)之態(tài),因而這次見到他來,何家眾人都嚇得魂不附體。

    伏胤并未理會瑟瑟發(fā)抖的何氏家眷,面無表情地宣讀圣意:

    “陛下有旨,請十三娘入宮一敘。”

    庭下烏泱泱的一群人頭都愣住了,何令菀微怔,爾后落落大方地起身:“令菀接旨。”

    伏胤遂將她帶入臺城玉燭殿。年輕的天子負(fù)手立于窗邊,漠然看著窗下開始打花苞的桂樹:

    “今日召你來,是有一件事想告予你?!?/br>
    殿中宮人皆被遣散,螭龍?jiān)萍y帷紗拂地而垂,何令菀安靜地等著:“陛下有何吩咐?”

    “你父親今日來過,提起你的婚事。”他仍舊背對著她,聲淡無瀾,“朕想,也是時候說個清楚?!?/br>
    只是她的婚事?不是他的?

    縱使早有預(yù)料,何令菀還是為這一句心底發(fā)寒。

    但她柔順地福禮:“陛下但說便是。”

    “朕答應(yīng)過你姑母,要從何氏選一個女郎做大楚的皇后,論年齡,資歷,心計(jì),才情,你的確擔(dān)得起她的舉薦。加上你父親今日也向朕提過,說齊大非偶,再耽誤下去你的年齡也大了,也是時候把日子定下來了?!?/br>
    沒有回應(yīng),他頓了頓,微微撇臉,“何氏,你的意見呢?”

    她的意見?

    何令菀心間泛起微微的苦澀。

    婚姻也好,立后也好,這世上所有重要的事都輪不到女人來做主。

    就算是皇后這個天底下女人間至高無上的位置,也是一樣。

    她蘊(yùn)出婉順的笑:“妾沒有意見,一切但由陛下做主?!?/br>
    “那好。”他撇過臉來,神情被透窗天光照得有些模糊,“但有件事,朕須得和你說清楚?!?/br>
    “皇后的位置,朕可以給你。但除此之外,就什么都給不了了。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他不喜歡何令菀。

    一想到和女人像兩條蛇糾纏到一起的樣子,他便惡心得想吐。

    這世上的女人,大抵也只有薛稚是例外。只有她能讓他體會到男歡女愛的美妙,倒也不是因?yàn)閯e的什么,大抵是源于自幼的親密。

    可惜,從他放過謝家,她便越來越放肆了。他也不愿總是拿謝氏來拿捏她,就暫且晾她一陣子罷了。

    沒有回應(yīng),許久的靜默之后,身后才傳來她輕輕細(xì)細(xì)的嗓音:“陛下是覺得,令菀做這個皇后,是為了您的情愛么?”

    “妾沒有那么笨啊。妾是何家選出來輔佐陛下的女子,是陛下的臣子。君臣之間,唯有忠義二字,何來的情愛呢?”

    她微微笑道,如春日陌上一枝清遠(yuǎn)閑放的杏花,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這分從容令桓羨微微詫異,不由得回過身來,看向身前的女子。

    她盈盈下拜:“廬江何氏十三娘,愿效忠于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br>
    是君臣間的禮節(jié),并非妾禮?;噶w并未扶她,只道:“你知道便好,起來吧?!?/br>
    “既然如此,婚事就定在下月,你是個聰明人,陪朕把戲演好了,朕不會虧待你,和何氏?!?/br>
    歷來帝后大婚動輒一年半載少則三月,一月間,能準(zhǔn)備什么?縱使早有這個心理準(zhǔn)備她心里也還是有些發(fā)苦,只問:

    “妾斗膽想問陛下一句,陛下今日這般安排,是為了樂安公主嗎?”

    落在她肩上的目光陡然轉(zhuǎn)厲。

    又如風(fēng)刀霜劍的寒:“何氏,你今日,有些失禮了?!?/br>
    她壯著膽子:“為人臣者,當(dāng)諫其君。陛下既說把皇后這個位置給妾,那妾這般,便不算失禮?!?/br>
    總歸是外人,他沒那么多心思應(yīng)付,不置可否:“何氏,倘若深宮寂寞,朕允你養(yǎng)面首。”

    “但有一條,不許弄出孩子來,混淆皇家血脈,你可明白?”

    何令菀耳畔一陣嗡嗡之聲,愣了好一晌才回轉(zhuǎn)過來,臉上漫開羞憤的紅:“陛下這是在侮辱妾?”

    “皇后之尊,母臨天下,供奉天地,與帝齊體!若妾真是這般耽于情愛之人,陛下還會選擇由妾來做您的輔臣嗎?!”

    許是激動,她連基本的尊卑也不顧了,更逾矩地直視于他。

    桓羨不悅。

    這又是一個和薛稚一樣,把他的好心當(dāng)作驢肝肺的女人。

    “隨你。”

    他難抑心火地背過身去:“回去吧,中書省會擬好旨意的?!?/br>
    但何令菀卻不肯走:“陛下既說允我為后,那么,該盡的職責(zé),妾還是要盡到。”

    “其一,公主既和謝氏絕婚,便不能再住在陛下身邊,以免遭人閑話,有損陛下與公主的清名?!?/br>
    “其二,陛下若是真心喜愛公主,便該為其打算。這樣金屋藏嬌、不清不楚地留在您身邊,終究不是長久之法,若將來有了子嗣,可怎么辦呢?!?/br>
    “此朕家事也,與爾無關(guān)?!被噶w不耐煩地打斷她,“回去吧,等著成婚即可?!?/br>
    何令菀啞然,行禮退下。一直到她走后許久,桓羨心間那團(tuán)莫名的火仍舊沒能平息。

    什么叫若想長久就要為她打算。

    她只該待在他身邊,哪兒也別去。

    他有意晾著薛稚,卻不期到了夜里,她會自己來。

    夜間他在勤政殿里批閱折子,冷不防身后一陣貓兒似的輕柔腳步聲,一陣香風(fēng)柔柔吹入耳中,一雙微涼的手從身后蒙住了他眼睛。

    “還來找為兄做什么。”他冷笑,手中墨筆微微一頓,一滴墨飛速滴落在微黃的箋紙,“人也放了,官也升了,我是再拿梔梔沒辦法的?!?/br>
    龍涎氤氳,燭火通明。這話中竟有幾分打情罵俏的意味,站在他身后的薛稚臉上一紅,放開手:“梔梔來給哥哥道歉……”

    “白日的事,是我錯了。我不該頂撞哥哥……”

    見他不理,又怯怯扯他繡滿暗紋云紋的衣袖:“哥哥……你還在生我的氣么?”

    清甜的梔子香氣一陣陣往他脖頸間拱,徐徐撩撥他心弦?;噶w黑沉著臉,提高聲音:“是誰放她進(jìn)來的,朕的話都當(dāng)耳旁風(fēng)是嗎?”

    外面的宮人喏喏不敢應(yīng)聲,薛稚忍著羞意從身后環(huán)住了他脖子:“哥哥,是我錯了。你別生氣了?!?/br>
    她討好地把頭擱在他肩上,羊犢般依戀極了的樣子,像極了小時候:“白日的事是梔梔不對,不該頂撞哥哥,惹哥哥生氣……梔梔給你道歉……”

    他不期她會服軟得這樣快,如此看來,白日的忤逆倒更像是一時意氣。心底的火這才稍稍消了些,

    于是似笑非笑地哼笑一聲:“道了歉了,然后呢?你可以走了?!?/br>
    若是往日,她一定因?yàn)樗@一句赦免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然而此時拿不準(zhǔn)他生氣與否,扭捏了一陣,鼓起勇氣趴在他肩頭不放:“夜里好似要打雷,梔梔害怕,想和哥哥一起睡……”

    “我想哥哥陪著我……就像,就像小時候那樣……”

    他只笑了一下,并不信:“難道你在會稽,也會因害怕打雷,鉆到謝蘭卿的被窩里嗎?”

    “沒有的……”她慌忙辯解,“我,我和青黛她們一起睡……”

    怕他生氣,她提也不敢提謝郎。但兄長的怒氣似乎并未因此消散,回頭冷冷睨她一眼:

    “下去?!?/br>
    她訕訕地松開他,卻并沒有離開,而是道:“我,我來替哥哥磨墨……”

    恰巧地上遺落了只筆,她不慎踩著了一滑,便跌落在他腿上,也因此不慎將他手中的墨筆打落。

    他臉色一沉,一把掐著她腰把人抱了起來往床榻邊走,一邊咬牙切齒地罵:“蕩貨!”

    薛稚滿臉緋紅。

    她沒辯解。伯父伯母還沒走遠(yuǎn),謝郎也還在駐地,他隨時皆可反悔。

    為了將來,她還得再忍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