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爺聽見這個，皺眉：“還沒定怎么分家，你這樣要讓老二以為自己就能繼承老家的財產(chǎn)。不太合適?！?/br>
    他果然沒有在意自己說的東西都搬來上海了，宋太太順著他的意思：“我也知道不合適，可總不能我走了，讓小六一個人留在正院？再說了，這么多子孫了。就這么一個宅子，也確實不夠了。你可以考慮一下，老家是不是要擴(kuò)建了?；蛘呓o舒華也像舒彥一樣建一個宅子，不就好了？”

    聽老妻這么說，想想確實各個姨太太總歸要有各自的院子，老宅現(xiàn)在已經(jīng)局促了，宋老爺說道：“等這陣我忙完，回去一趟，給老二也建個宅子?！?/br>
    “還有一件事，那天我請了年太太和方太太許太太來家里打牌，趁著這個機(jī)會，跟她們說了，是舒彥把小瑜當(dāng)成meimei看，沒辦法做夫妻……”宋太太把找的說辭講給宋老爺聽，“這樣一來，兩家人面子上也好看，也不要讓外頭的人亂嚼舌根。你說呢？”

    “這樣很好?！睙岵松蟻?，宋老爺拆開了酥爛的走油蹄髈，夾了一塊帶筋的rou給老妻，“嘗嘗?！?/br>
    宋太太低頭吃rou，宋老爺看著她花白的頭發(fā)，看看老家這么點破事兒，就讓她cao心成這樣，其實她做得偏差些，難道自己會埋怨她？她啊！就是瞎cao心。以后在上海了，讓她少cao心，多帶她出來吃吃飯看看戲，宋老爺暗自下了決定。

    吃過飯，兩人下樓，走到門口，卻見張媽和阿芳帶著一輛黃包車在門口，阿芳一見太太出來，立馬跑過來：“太太累了吧？我們上車?！?/br>
    張媽跟宋老爺解釋：“太太是小腳，走不得遠(yuǎn)路。阿芳問了我地方，叫了黃包車等著?！?/br>
    宋老爺看著阿芳扶著太太，這才想起，剛剛坐下的時候，老妻拿著帕子皺眉擦額頭，看著手里裝風(fēng)度的手杖，埋怨：“明玉，你怎么不說呢？”

    “不妨事。”宋太太上了車子。

    阿芳和張媽跟在車子后，宋老爺略微愣神之后，落在了后面。

    張媽笑著跟阿芳說：“我就說你太著急了吧？太太不是沒事嗎？老爺一個大男人，想不了這么細(xì)?！?/br>
    阿芳似乎有些不太高興：“回來的路上，但凡略微長一點兒的路，傅二少爺必然是會叫黃包車跟著。聽太太說去的時候，傅二少爺還叫了黃包車，兩位太太坐在車上，這是太太這輩子第一次好好逛西湖，夜里她跟我說了，她看到了白娘娘和許仙見面的斷橋了?！?/br>
    聽到這里宋老爺?shù)皖^，他的女人中，就老妻一個是小腳，跟著他常年在上海的老三和老四，一直到這家飯店吃飯，她們走路一直利索，自己太大意了。傅家那個小子，也太會拍馬屁了。

    回到家里，因為阿芳急著出來找太太，沒吃東西，張媽讓人給下了餛飩，兩人一起去吃東西了。

    宋老爺見太太今天倒是不著急去副樓房間，他陪著她一起坐在客廳：“這下把老家的事都卸下了，是不是心里寬松了？”

    “是?。　彼翁卮?，“老爺，雖然說你這次沒讓小六過來，不過你總歸是不能少了伺候的人，想來不用兩三個月，還會有新的姨太太進(jìn)來。我也想明白了，既然我在老家不管這些事兒了，也不想來上海再cao心這些。原本我打算要租一套房子住。小瑜說她那里房子大，就她一個人住著，讓我搬過去跟她住。我等下就搬過去了，我們娘倆互相照應(yīng)著，你們父子倆也不用替我擔(dān)心?！?/br>
    “誰跟你說會有新的姨太太？”宋老爺聲音提高問老妻。

    宋太太一臉奇怪：“不是……這不是很正常嗎？你什么時候沒女人？”

    “你不是我的女人？”

    簡直不可理喻！宋太太沒好氣：“老爺，你這就是蠻不講理了。我說的女人是什么意思，你知道的。我回來是跟你說一下，老家的情況，把底兒交給您了。等下金師傅過來接我，我還得去小瑜那里點收老家過來的東西?！?/br>
    阿芳和張媽吃過餛飩出來，宋太太跟張媽說：“阿英，我?guī)е⒎既ジ¤ぷ。氵@些年一直伺候老爺和少爺，加上你男人也在這里，就不用跟過去了?！?/br>
    其實，宋太太在路上是考慮過的，兩人都是自己的貼身丫鬟出身，要不要都跟在自己身邊，考慮到阿英有家有口，而且剛才坐黃包車的時候，阿英替老爺說話，跟誰時間久了，心里向著誰，也正常。

    “是?！?/br>
    宋老爺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他想跟老妻辯駁，說自己不是那種一天沒有女人就活不下的，可這種辯駁顯得多么蒼白無力，而且很奇怪，自己為什么要辯駁？自己身邊有姨太太不是很正常？

    有了姨太太會影響到她嗎？轉(zhuǎn)念她若不是這般敏感，怎么可能把自己身子糟蹋成這樣？罷了！罷了！她覺得哪里舒服，就讓她去哪里待著吧！

    不一會兒，傅家的車子進(jìn)來，開到門前，傅嘉樹和秦瑜從車上下來。

    宋太太出去：“怎么是你們倆？”

    “嘉樹兄帶我去訂了一輛車，我們雇一個司機(jī)，接送我上下班，平時在家里，您出行也方便些?！鼻罔じ翁f。

    “你這孩子，怎么也不說？這不是你伯母要用的車嗎？我也想去訂車呢！車子多少錢？司機(jī)我安排人找？錢我來出?！彼卫蠣斪哌^去說。

    “不用。才這點錢。再說我也要用的呀！”秦瑜跟宋太太說，“嬸子，我們上車?！?/br>
    宋老爺看著老妻帶著阿芳上了車子，秦瑜和傅嘉樹，倒是一個叫他“伯伯”，一個叫他“叔叔”，跟他說“再會。”老妻壓根沒有側(cè)頭，任由車子帶著她走了。

    老宋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第67章

    傅嘉樹開車到家門口, 路上一溜兒的板車停在門口，秦瑜家的大門開著，里面也是接了長龍的板車。

    傅家的一位貨運管事正在點收, 見傅嘉樹進(jìn)來, 連忙彎腰：“少爺。”

    傅嘉樹與這位管事說了兩句，走到抱著小黃看搬東西的小強(qiáng)身邊。

    小黃被主人抱著，看見這么多陌生人，克制不住天性，齜牙咧嘴：“嗚嗚……汪汪！”

    傅嘉樹從小強(qiáng)手里抱過小黃，狠狠地擼了兩把：“乖……別叫！”

    這下小黃一雙眼睛看著秦瑜, 小鼻子濕漉漉地，只剩下“嗚嗚嗚……”

    秦瑜救不了它, 這個小東西要是放它下來，看見陌生人, 叫得應(yīng)天響。

    聞秀過來走過來, 遞過一個鑰匙：“宋太太，秦小姐，太太讓我把家里的一間庫房給騰出來了，讓你們把平日不太用的大件放我們那邊兒的庫房里?！?/br>
    傅家在后院有一排房子做庫房, 平時擺放不常用的東西，還有傅太太種花用的工具。

    秦瑜接過鑰匙：“替我謝謝太太，太太呢？”

    “說出去一個禮拜累了, 此刻正在補(bǔ)覺呢！”

    秦瑜聽見這話, 想想宋太太身體可不如傅太太強(qiáng)健，傅太太都累得不行？

    “伯母, 要去先休息一會兒嗎？剛剛回來的時候, 我已經(jīng)讓素芬把床給鋪好了?！?/br>
    “人多, 也睡不著。我先坐會兒?！?/br>
    聽見宋太太這么說，站在邊上不曉得做什么的妮兒立馬搬了個凳子過來：“婆婆坐！”

    原本想上二樓客廳坐的宋太太不好拒絕小丫頭的好意，在妮兒搬來的凳子上坐下。

    聽見妮兒叫“婆婆”，吳婆子過來糾正：“妮兒，這是太太?！?/br>
    妮兒叫錯了，不好意思：“太太?！?/br>
    “不妨事，就叫婆婆好了?！彼翁焓置輧旱霓p子。

    一家四口自從跟了秦瑜，有了住的地方，吃得也好了，妮兒已經(jīng)了有了這個年紀(jì)小丫頭的活潑和秀美。

    妮兒看見婆婆身上的裙子顏色深沉，但是裙擺上的八仙過海圖精妙異常，吸引了小丫頭的目光，她蹲下頗有興致的看著上頭的花紋。

    小丫頭想要摸，卻不敢伸手，宋太太指著一個人物說：“這是何仙姑，相傳……”

    妮兒大著膽子伸手摸了一下，仰頭看太太鼓勵的目光，又摸了下一個人物：“太太，這個花繡得真好?！?/br>
    “妮兒會繡花嗎？”

    妮兒仰頭：“我會做鞋，做衣服褲子，不會繡花?！?/br>
    吳婆子笑：“我們窮人家，能把布料拼起來就不錯了?！?/br>
    “想學(xué)嗎？”

    “嗯！”

    秦瑜敲妮兒的小腦袋：“你倒是什么都想學(xué)。最近在周婆婆那里學(xué)了什么新鮮發(fā)型沒有？”

    “學(xué)了，我還看見街上的洋人的頭發(fā)，我琢磨出來了，明天給小姐編?！?/br>
    “好?！?/br>
    秦瑜讓人把底樓活動室里的臺球桌給挪走，占空間不說，她也沒這個愛好，剛好可以擺放她和伯母的箱子。

    那些中式家具，都是好貨，只是房子是西洋的，暫時用不上，全部搬到傅家的庫房里，落了鎖，把鑰匙交給阿芳保管。

    秦瑜和傅嘉樹剛才出去除了定了一輛車之外，還買了一個保險柜，保險柜十分沉重，讓人抬上了三樓次臥。

    等東西搬完，秦瑜拎著自己和宋太太首飾的箱子上樓去。

    三樓就是兩間朝南，兩間朝北的房間，朝南的房間，剛好秦瑜和宋太太各一間，阿芳則是住在二樓客廳邊上的一間朝南房間，房間也寬敞。

    秦瑜和宋太太各自把首飾放入保險箱。

    這些忙碌完，天已經(jīng)擦黑了，阿芳一輩子伺候宋太太，秦瑜叫她一聲“芳姨”，三人一起吃了晚飯。

    吃過晚飯，秦瑜整理了這幾天考慮如何接手銘泰地產(chǎn)置業(yè)部的思路，畢竟在開了這么多次的管理會議之后，她已經(jīng)大致知道了地產(chǎn)置業(yè)部如何運營了。

    面對地產(chǎn)置業(yè)部目前的亂象，她想要快刀斬亂麻，不知道行不行？秦瑜到隔壁去請教傅老爺。傅老爺是這個行當(dāng)?shù)睦戏◣煛?/br>
    宋太太看見在擦桌子的妮兒，跟阿芳說：“阿芳去把我的繡籃找來?！?/br>
    阿芳去開了箱子，提了太太的針線繡籃過來，宋太太招手：“妮兒，過來！”

    妮兒放下抹布，把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跑宋太太身邊，看見太太手里一個繡繃上繡了一支梅花，栩栩如生。

    小丫頭一雙眼睛閃閃發(fā)亮：“太太，我想學(xué)?！?/br>
    “你先擦好桌子，我給你畫個簡單的花樣。”

    “哎！”妮兒高興得恨不能跳起來。

    這邊宋太太教小丫頭繡花，那邊秦瑜認(rèn)真聽傅老爺講房地產(chǎn)里的門道，她已經(jīng)記了五六頁的紙。

    最后傅老爺總結(jié)：“其實這些日常工作都是死的，你看，你提出的擔(dān)憂，實際上資料都是可以查到的。你還擔(dān)心什么呢？我也認(rèn)為快刀斬亂麻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這些人放在這里，內(nèi)外勾結(jié)，才是麻煩。”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打算趕走幾個跟查理何關(guān)系特別緊密的，丟下幾個有人升職加薪，有人多給一點錢，人嗎！討好上司為什么？還不是為了多拿幾個錢嗎？只要錢到位了，暫時肯定能穩(wěn)住。然后再培養(yǎng)自己的人。而且接下去要收縮，很多物業(yè)會出售，估計這些人也夠了。等真的經(jīng)濟(jì)危機(jī)來臨，趁著低價收購的時候，市場上肯定會有很多失業(yè)的專業(yè)人才，再招也不遲?！?/br>
    “你已經(jīng)拿定主意了，也就不用我多說了。要是細(xì)節(jié)上有什么不清楚的，問我，問俞掌柜都行?！?/br>
    “謝謝伯伯?！?/br>
    秦瑜出書房，碰到傅嘉樹，傅嘉樹送她下樓：“明天你肯定很忙，上班時段走不出來，下班之后來興華廠看看？”

    “你那里的事著急嗎？”秦瑜看他，“難道不是海東廠那里更需要我？我下班后打算去海東?！?/br>
    走到小門口，秦瑜被他伸手拉住，傅嘉樹認(rèn)真地看著她：“你知道我著急什么？”

    秦瑜低頭看著被他抓住的手：“你知道這幾天比較忙?！?/br>
    “然后呢？”

    “我沒時間去細(xì)想?！?/br>
    秦瑜想要抽開手，卻被他握得更緊，聽他說：“別找時間了，就現(xiàn)在想?！?/br>
    秦瑜背后是小門的門框，她再往后退就要靠上門框了，這特么就變成壁咚了。

    不對，這貨畢竟是百年前的古董，他又不懂壁咚。萬一要是做得不標(biāo)準(zhǔn)，日后回憶起來，豈不是有些遺憾。

    秦瑜被自己天馬行空的思維給驚到，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想要怎么樣不留遺憾了。理智和感性之間的天平，早就往感性一邊傾斜得不成樣子了，再掙扎只怕是自尋煩惱。

    傅嘉樹想要逼她一把，要不然她就是拖在那里，一天拖一天，只怕是猴年馬月了。

    此刻月色朦朧，路燈昏暗，在不充足的光線中，她的一雙眼睛眨都不眨地看著他，似乎在認(rèn)真思考。她的眼睛很好看，鼻子也好看，嘴唇更是像是漂亮的菱角，從眼睛轉(zhuǎn)到嘴唇上，愈發(fā)心頭熱了起來。這么想了，心猿意馬體現(xiàn)到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