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昭心情也很好。喬爾凡秉承了喬景和的傲骨，有股子倔勁兒、韌勁兒，認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另一面則又是飽學之人，加之成婚休夫這一段她可稱為磨折的磨練，往后為人處世會在一定程度上懂得變通，也能看淡看開諸多人情世故，成事的幾率興許比幾十歲的男子還高。

    爾凡年歲不大又怎么了？很多人就是應(yīng)運而生，既然遇見，便絕不錯過。

    成為傳奇沒什么意思，有意思的是締造傳奇。女子與男子百花齊放，才是最好的光景，這塵世方能舊貌換新顏。

    她相信，已有的、得遇的人才，會幫她實現(xiàn)所有心愿。

    作者有話說：

    么么噠，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24章

    林策提早忙完了今日手頭的事, 來找裴行昭下棋、扯閑篇兒。到清涼殿報道，已經(jīng)成了她每日必不可少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往后, 她還打算每日在裴行昭的地盤兒留宿——過來的時候，已吩咐兩名親衛(wèi)把自己慣用的一些家當送到壽康宮的西配殿。

    裴行昭聽她說了，笑道：“你那些男孩子不是已經(jīng)趕過來了么？好意思一直冷落他們？”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林策十足十的負心漢德行，“好吃好喝地供著, 有什么喜好我也都成全，何必總黏著我？”

    裴行昭哈哈地笑。

    “對了, 我想在帕子上寫字，可是墨總會暈染開。早上才瞧見一個手下帶著條帕子, 他媳婦兒在上面寫了首叮囑他盡心當差照顧好自己的詩，他的就沒事。什么布料能寫字兒不暈開？”

    “你跟料子較什么勁？用姜汁磨墨就行了?！?/br>
    “原來有這種妙招啊?！绷植咝α? “先前一點兒也不知道?！?/br>
    “你爹就很懂這些, 沒教過你？”

    林策扯了扯嘴角，“我才懶得理他。”

    “瞧把你慣的?！边@么別扭的父女，裴行昭以往從無見聞, 頗覺有趣。

    “對了，”林策賊兮兮地望著裴行昭, “您手里有沒有防蟲防蛀防潮的紙張？我爹手里有，叫什么我忘了，他當稀世珍寶似的，一張都不肯給我，您要是有, 賞我兩張？我也好跟他顯擺。”

    “我所知的只有狼毒紙可以防這防那的, 用西域的狼毒草做成, 很是珍貴。要是別人也就罷了，你么，給你一刀?！?/br>
    林策大喜過望，“誒呀，您要是個男的，我一準兒以身相許?！?/br>
    裴行昭笑得不輕，“滾。用的時候當心，最早那可是賊只敢惦記不敢偷的紙張。”

    “嗯，我了解清楚之后再碰?！?/br>
    裴行昭閑閑地岔開話題，與林策說了見元琦的事。這件事里，林策參與了開頭，理應(yīng)讓她知曉后文，不然總會惦記著。

    林策細問了元琦說了些什么，裴行昭又是如何處置她，得知人被全須全尾地放了回去，不免擔心：“不妥吧？她可哪兒散播謠言可怎么好？”

    裴行昭耐心地道：“她就算有膽子說，也得有人相信。元家待她并不好，她能安生度日已經(jīng)不易，不會惹禍上身。當真有那一日，就是也被逼急了，那就足以證明，有人在背后控制她，也是好事?！?/br>
    林策想通了，點了點頭，卻還是有隱憂：“怕只怕，有很多這樣的人，有的人膽子大一些，敢跳出來，有的人根本就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暗中行事，惑亂人心?！?/br>
    “有這種事的朝代，本朝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是最后一個，總不至于那樣的人成了氣候才察覺。”

    “怎么不至于？”林策睜大眼睛，“您在宮里，我和楊郡主、馬老將軍這些人在官場，要是有人在民間蠱惑人心，根本沒法兒知道啊?！?/br>
    “我可以知道。”裴行昭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

    沈居墨背后是數(shù)萬漕幫弟兄，老爺子手握著徒子徒孫給他各路消息，爺兒倆不接地氣兒沒關(guān)系，手下的人都常年與百姓打交道，譬如誰要成立了蠱惑人心的魔教，他們第一時間便能獲悉，所以，這一點來講，裴行昭是最不需要擔心的。

    林策聽她這么說，也便相信且心安了，拋下這一節(jié)，又開始找補元琦那一茬，“有這么個人擺著，總少不得派人盯著，浪費人力和時間?！闭Z畢，沒轍地嘆了口氣。

    “到底才十歲，也被長輩禍害得不輕，真不能把她怎么著?！?/br>
    “也是?！绷植唿c了點頭，“聽說喬小姐進宮了，您找她有事？”

    裴行昭頷首，也沒瞞她。

    “這可真是好事，”林策笑道，“咱們也不求女孩子個個都想進官場，可起碼該懂的都要懂，比如妻妾爭寵全是一個混帳男人惹的禍，女子自相殘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把坐享齊人之福的男的整治得半死不活?！?/br>
    裴行昭會心一笑。

    “還有那些不識數(shù)的長輩掛嘴邊的那些話，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存天理滅人欲——凡是這類，都要讓女孩子知曉真正的出處和人家的本意，也要明白，從根兒上為難女子的是一些滿腦子奴性的女子，運氣不好碰上那類貨色，就得跟她死磕。”

    這些話都說到裴行昭心坎兒上了，笑意更濃，“等書院開起來，你沒事兒就去晃一圈兒，說說這些。”

    “行啊?！绷植哌M一步斟酌著開書院的細節(jié)，“這是花錢的事兒，我?guī)蛦绦〗憷┬母是樵柑脱脑┐箢^。嗯，對了，回頭就知會燕王，讓他出萬八兩的?！?/br>
    “等有眉目了再說?！迸嵝姓寻褞讖堛y票放在給喬爾凡的信封里了，估摸著暫時還用不到更多，“等招募到了學生，先生也請到了，估摸著就會有人主動出錢出力?！?/br>
    林策不得不給她潑冷水，“也會有人唱反調(diào)?！?/br>
    “好像誰怵那種事兒似的?！?/br>
    林策又一次笑得現(xiàn)出小白牙，“這倒是，您怕過誰啊?！?/br>
    兩女子下棋從來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也從來沒下完過一局棋，不知不覺到了傍晚，相形離開清涼殿。

    林策興致頗好，“不如喚上楊郡主，我們一起到御花園用膳。說起來，您都沒怎么去過御花園吧？”

    “除了宮里有宴請，還真沒去過。不過，這提議好，晚上在水榭用膳，看看景，讓我們的小郡主散散心。”

    霞光漫天時分，楊攸來到御花園里一個水榭，和裴行昭、林策一起用膳。

    皇后聞訊，派宮人送來了小廚房里做得最好的兩道菜。

    楊攸看得出，裴行昭和林策是有意讓自己排遣一下心頭的惡劣情緒，哪里會不領(lǐng)情，但心里也酸酸的：裴行昭的心情，并不會比自己好半分，只會更糟。

    要怎樣的胸襟閱歷，才能如裴行昭這般，經(jīng)得起狂風暴雨，很快便能云淡風輕。

    酒至半酣，三個人信步走出水榭，遣了隨行的宮人，走走停停地返回壽康宮。

    這日起，三個人每隔一兩日便到御花園用晚膳，消磨到月上中天，橫豎嬪妃晚間也不能四處走動，除了要宮人晚一些下鑰，影響不到誰。

    至于后宮所有嬪妃，這一陣都非常消停。

    服侍過先帝的，這一陣每日去給太皇太后晨昏定省，替裴行昭盡孝心，陪老人家說說話，以免她哀思過重；

    皇帝那些嬪妃，則是循例每日給皇后晨昏定省，聚在一起說說話拌拌嘴，皇帝以前連皇后都躲著，更不消說別人了，別人也就只好識趣些，躲著他，眼下他微服出巡了，說實話，她們覺得輕松了不少。

    王婕妤提前抄好了《楞嚴經(jīng)》，這日趕早送到了壽康宮。

    裴行昭喚她到面前，笑道：“有件事過幾日就傳開了，哀家不妨提前知會你一聲。馬伯遠將你父親罷職了，讓他回了祖籍，此生再不續(xù)用?！?/br>
    “是么？”王婕妤眼中閃過喜悅之色，“這樣也好，他看重子嗣、產(chǎn)業(yè)，做官也就那樣吧，不如讓賢者取而代之?！?/br>
    裴行昭失笑，“你不為此傷神就好，本就不需要。朝廷記著原東家的好，她目前正在北直隸幫襯馬伯遠，又是一件功勞，單憑她，誰就不會看低你。只是哪里都有眼皮子淺的，說些風涼話，你不要當回事，被氣著了，就把人拎到哀家這兒來?！?/br>
    王婕妤行禮謝恩，“嬪妾多謝太后娘娘。上次與家母小聚，都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恩德，嬪妾真是無以為報?！?/br>
    “在宮里好好兒的，讓令堂心安，便夠了。”裴行昭笑道，“你抄寫的經(jīng)書，哀家等會兒派人送到寶華殿。平日里倒是不用多看這些，與投緣的嬪妃多走動，有什么喜好只管撿起來，大可以把日子過得有聲有色?！?/br>
    “謹遵太后娘娘教誨。”又說了幾句話，王婕妤起身道辭，回到自己宮里，宋賢妃過來了，要結(jié)伴去給皇后請安。

    王婕妤說了去壽康宮的原委。

    宋賢妃笑道：“太后娘娘對我們是極好的?！?/br>
    王婕妤逸出了由衷的笑靨，“要不然，真是熬不出頭了。”

    “誰說不是呢。”宋賢妃頗有同感。說起來，兩女子也算是同病相憐。

    王婕妤問道：“令尊令堂怎樣？還好么？”

    “好著呢。”宋賢妃想到上次與雙親小聚了半日，也不由綻出歡顏，“大伯父以前不好與我來往，但每年會派人貼補我?guī)状毋y錢，說怕我太倔被罰例銀，近來則是大大方方地給我報信了，我與爹娘的書信，都是他幫忙來回傳。

    “家父身邊得力的錢糧師爺，是大伯父舉薦的，果然是個踏實又精明的，到了任上，凡事還算順遂。

    “家母也明顯開朗了不少，在信中就看得出，與家父的上峰下屬的女眷來來往往的，見聞頗多。說起來，她以前從沒出過遠門?！?/br>
    王婕妤想了想，笑道：“宋閣老這個人，其實也挺有意思的?！?/br>
    “是啊，”宋賢妃也笑，“細琢磨的話，我大伯父在誰跟前兒都不是好人，行事都有著他自己的小九九，可你要扯出他明面上的過錯，還真難。時過境遷之后，像我這樣的，反而會記起他一些好處?！?/br>
    “那你二伯父、二伯母回來之后，就窩在家里了？”

    “自然。”宋賢妃壓低了聲音，“我那個祖母明顯是被太后娘娘敲打過了，哪里敢擰著來，她將太后娘娘的意思跟二房一說，我大伯父再壓著，他們還能怎樣？只好在家憋屈著了?！?/br>
    “那也是自找的。”王婕妤是外人，說話便不需有顧忌，“你二伯父也是嫡子，卻是一點兒胸襟氣度也無，難不成以前從不知道手足被自己的親娘打壓到了什么地步？家和才能萬事興，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道理都不曉得，合該下半輩子在家里蹲著?！?/br>
    宋賢妃笑出來，“我聽著是真解氣，心里好受多啦?！?/br>
    王婕妤笑著攜了她的手臂，與她一起緩步去往坤寧宮。

    .

    裴顯這一次請假的時間不短，張羅三夫人的喪事是一樁，安置元家人是另一樁。

    在這期間，二夫人的娘家人恰好送行川、宜室回家來，半路上便得到消息，過來后循例帶著祭品吊唁，行川、宜室陪著宜家為三嬸守靈。

    二夫人留娘家人在裴府客居了幾日，好生團聚了一番，便將親人安置到了自己陪嫁的宅子，要他們在京城常住一段時間。

    如今不比以前邊界總是兵荒馬亂的年月，大可以在京城看看有沒有適合的生意，遷居到京城也不是不可以。她娘家那邊也是這意思。

    畢竟，京城是天子腳下，而且如今商賈家的子嗣也可以考取功名，對于一個商賈之家，錢財再多，平時也總會被人低看一眼，若能有改換門庭的機會，自然要盡力抓住。而京城無疑是可以盡快看清楚風向又能請到名師的寶地，長留下來，安守本分，便不愁后嗣有更好的前程。

    另一面，二夫人終于與一雙兒女團聚了，又見兩個孩子開朗了許多，卻沒驕矜之氣，愈發(fā)的沉穩(wěn)懂事，心里老大寬慰。

    私下里，二夫人正式將宜室引薦給芳菲，拜托芳菲悉心教導宜家的同時也兼顧自己的女兒。

    這本就是以前說好的，芳菲滿口應(yīng)下。

    宜室從母親口中得知，芳菲曾在先帝的御書房當差，私下里又得太后娘娘的照拂，心里不敢有半分輕慢，待芳菲一如師長般敬重，芳菲的提點，哪一句都會放在心里。

    對于眼下父母都已不在的宜家，宜室打心底的心疼，每天都終日陪著meimei，白日守靈，夜間也睡在一起。行川是男孩子，嘴里不說什么，但會經(jīng)常派小廝詢問宜家有沒有按時用飯，有沒有短缺的東西。

    宜家有二伯父、二伯母、芳菲姑姑、哥哥jiejie的陪伴照顧開解，過了最初的茫然殤痛，漸漸接受了現(xiàn)實。

    芳菲說，人的運道和命數(shù)一樣，是不可測的，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生離死別，只是有些人會早一些經(jīng)歷。

    芳菲又說，大多數(shù)人都是一樣，以為自己起碼要到三四十歲，雙親才會生病離開，可有很多人出生沒多久就失去雙親，又有很多人幼年年少時親身經(jīng)歷親人辭世。太后娘娘和你，都是這樣的，不要想為何會遭遇這樣的事，該想的是，太后娘娘是如何走過來的。

    宜家反反復復地回味著這些話，又通過這些話想了很多很多，關(guān)乎行昭jiejie的。

    大伯父是在沙場殞命，說得實際而又殘酷些，是身為軍人求仁得仁了，至親的心里總歸還能接受。

    可大哥是如何殞命的，她年紀雖小，卻是清楚的。她嘗試著設(shè)身處地，想著若自己是行昭jiejie，該有著怎樣的不甘，心里又承載著多少恨意。

    可是恨入骨髓的人，是祖母、生身母親，甚至還有裴行浩——雖說一想就覺得不可思議，但宜家相信，他一定是參與了，否則如今不會落到那種下場，而行昭jiejie不聞不問，若無其事。

    也只是面上若無其事罷了。

    不甘、恨意太重，以至于不得不懲戒至親，懲戒完了，心里又怎么能好受。誰若有得選，會要那樣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