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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天子(重生) 第15節(jié)

    德妃覬覦謝玧之事,裴稹也是前世從董丞那里知道的, 當(dāng)時安陽公主囂張跋扈, 為了一個相貌俊秀的窮書生,打死了他的一個“太?!?,董丞怒不可遏, 上書請求蕭睿懲處蕭如意, 但蕭睿為了穩(wěn)定京畿治亂, 不敢懲治外祖家是崔氏的蕭如意,要知道,京兆戍衛(wèi)營統(tǒng)領(lǐng)崔鄴,從血緣關(guān)系上來說,離德妃更近, 德妃是他的庶妹。董丞的妻子崔頌, 雖然是清河崔氏本家嫡女,卻與崔鄴隔了一輩,也不是同一房的。

    董丞當(dāng)年求娶崔氏, 用了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毀了崔氏清白,但當(dāng)時,他是先與德妃崔心談婚論嫁的。那一年,董丞官居吏部尚書,前妻病逝,著急續(xù)娶,相中了作為崔氏本家庶女的崔心,但到崔家提親時,不知怎么就撞上了現(xiàn)在的妻子崔頌,崔頌貌美嬌貴,身份更高,所以董丞立馬改口,求娶了崔頌,當(dāng)然被崔氏客客氣氣地請出了門。

    后來他日日蹲守在崔家門口,等著崔頌出門,制造偶遇,崔頌煩他趕他,他就死皮賴臉,后來還設(shè)計崔頌,讓她不得不嫁給了自己。而德妃,從那次議親失敗后,就入了宮,送蕭如意去報恩寺休養(yǎng)的時候,不知怎的又和董丞勾搭上了,兩人狼狽為jian,前朝后宮一直吹文惠帝的耳邊風(fēng),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

    德妃與朝中數(shù)人有jian情的事,也有董丞居中牽線的原因,以至于后來德妃膽大包天,借息蘇草害謝玧身體抱恙,去含清殿休息,想要成就好事,怎料謝玧堅決不從,跳下太液池,淹死了。

    謝玧死在宮中,是世家大幅沒落的開端,因他與王莼是公認(rèn)的世家接班人,相貌出眾、才華橫溢、品行端方,受到大端上下的一致好評,尤其謝玧,年紀(jì)輕輕便十分穩(wěn)重,不像王莼還有些偏激沖動。他還未弱冠便橫死,成了大端所有女兒家心中最遺憾的事,以至于那一年中元節(jié),到處的河流溝渠,都漂著寫了謝玧名字的海棠花燈。

    他的一生,就像枝頭從未零落的海棠花,干凈清爽,帶著幽幽暗香。

    謝玧死后,他的父親謝平悲痛欲絕,因此辭官歸鄉(xiāng),隱居山中,文惠帝和蕭睿都數(shù)次下詔請他出山,他固辭不受。謝家其他人也覺得謝玧的死有蹊蹺,皇帝卻沒有追查真兇,肯定是在包庇兇手,于是心灰意冷,也漸漸退出了官場。

    董丞死后,裴稹特意去調(diào)查了這件往事,在宮女代月的供詞中,找到了當(dāng)年真相,昭告天下,整個京都的人群情激憤,聚眾堵在皇宮門口,要他下令處死當(dāng)時已是德太妃的崔心。

    裴稹樂得收服民心,便一杯毒酒將崔心送上了西天,后來,她的尸體本應(yīng)該送入皇陵陪葬,卻被過于憤怒的民眾圍住了送葬儀仗,打傷抬棺人,搶走了尸首,聽說后來有人在亂葬崗看見了她的一只繡鞋。

    那時距離謝玧去世已經(jīng)足足二十年,二十年的時光,當(dāng)初傾慕謝玧的姑娘們都已嫁為人婦,孩子都有謝玧在時那么大了,還是如此激憤,由此可見,謝玧的魅力之大。

    謝平為了感謝裴稹還謝玧一個真相,以六十歲的高齡出山,號令謝氏擁護(hù)裴稹,對裴稹的幫助頗多,所以今生,裴稹從一開始就打算救下謝玧,也為了他,早早地來到京都部署。

    既然裴稹不愿說,謝玧也不便再追問,只好說:“多謝你借我的啞奴,只是不知道他是何來歷?”

    裴稹笑了笑:“放心吧,他不會泄露這件事的,啞奴不懂情愛世故,好好待他吧,他會永遠(yuǎn)保護(hù)你的?!?/br>
    謝玧說話,總是說一半留一半,與王萱極像,其實都是心思澄澈的人,并不是陰奉陽違,可能是他們讀的書太多了,滿腦子都是韜光隱晦和權(quán)謀博弈吧。

    謝玧有些詫異:“裴公子是說,要把啞奴送給我?”

    “瞧,我最討厭和你們這些精通儒學(xué)經(jīng)典的人聊天了,問一句‘為什么’有那么難嗎?啞奴來自海上,不是大端人,偶然被我救下,才效忠于我的,他雖然不通世故,卻懂得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我是一個沒辦法毫無保留地對別人的人,照顧不了他,也馴服不了他,還是讓他跟著你吧?!?/br>
    “可是,我與裴公子并不相熟,裴公子可有所圖?”謝玧倒是學(xué)得快,說著裴稹的話頭就開始追問。

    “你們謝家、你這無度公子,不就是最大的可圖嗎?我若說喜歡行俠仗義,你反而不會信,只要日后發(fā)生變亂時,你們謝氏不要來搗亂就好了?!?/br>
    謝玧臉上的笑容凝固了,“變亂”?難不成裴稹要——

    “別想歪了,眼下正有一件事求你,昨日宮宴上的事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揚了,依你看來,那讖語有幾分作準(zhǔn)?”

    “三個至少會發(fā)生兩個。”

    “不愧是無度公子,精通天文星象,實話告訴你吧,那個讖語是我寫的,我十分確定,五月初五,清河洪災(zāi),瑯琊地動,熒惑守心,皆會發(fā)生?!?/br>
    謝玧但笑不語,他愛好觀星測度,從史書和歷書上看,熒惑守心在歷史上也發(fā)生過很多次,但其實并不是每一次都會伴生王朝更替之災(zāi),從他對比朝野多種版本的史書來看,許多關(guān)于熒惑守心的傳言乃是杜撰。有時它沒有發(fā)生,為了人的野心和欲望,也就發(fā)生了,有時它發(fā)生了,因為朝野無咎,欽天監(jiān)不敢多事,也就沒發(fā)生。另外兩個,從近幾個月諸郡傳來的消息就知道,但凡有地動洪災(zāi)將要發(fā)生,鳥獸蟲魚會第一個給出預(yù)警。

    不過等了一會兒,他還是有些猶豫地說:“裴公子,你知道內(nèi)情,可王家人不知內(nèi)情,還因此被連累,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告訴他們?”

    “我會處理的?!?/br>
    裴稹放下茶盞,博山爐中的余煙已經(jīng)細(xì)如絲縷,也到了告辭的時候。

    “謝兄,但愿我們還是朋友?!?/br>
    “自然,敏中若有事相求,謝玧絕不推辭?!敝x玧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只是裴稹已轉(zhuǎn)身離去。

    謝玧無奈地笑了笑,這人,真是比他還小的寒門少年嗎?這種智謀心計,這樣深不可測的背景,他來到京都,到底是為了什么?

    一轉(zhuǎn)身,卻見山雨欲來,他打開博山爐,替換香料,無意中微微散開的領(lǐng)口,露出了半截鎖骨,上頭有一顆殷紅的小痣。

    裴稹想了一夜要如何落到王萱面前,如何對她說自己毫無惡意,如何解釋讖語的事,等到了王家的屋檐下,還是有些躊躇。

    這座宅子,他住了一年多,到處都留下了他與王萱取景作畫的身影,后來被朝廷查封,野草瘋狂蔓上亭臺樓閣,花草樹木無人打理,嬌貴的消失了,只剩下些旁人都稱俗艷無格的花兒,他卻喜歡得很,常常一個人坐在階前,看頭頂?shù)娘L(fēng)云變幻。

    如果王莼不是這樣嬌貴的室中花,或許還能等得到他為王家平反,可那樣孤冷清傲的人,卻在鄉(xiāng)間田野做著苦工,等他那大字不識的娘子送米線過來充饑。他想教兩個孩子寫字,但看守的人不讓他用紙筆,他就只能趴在地上,用樹枝一筆一劃地寫,沉重的苦役壓彎了他的脊梁,卻沒有磨損他的世家風(fēng)骨,他的字,就是寫在轉(zhuǎn)瞬即逝的沙土上,也叫那些不識字的蠻荒鄉(xiāng)民驚嘆。

    他不論走到哪里,都是光彩熠熠的,如京中百姓給予他的美稱——“玉郎”一般。

    王莼死后,王萱受不住打擊,不久后也去了,他們兩個,一個是未經(jīng)霜雪的梅花,一個是人間富貴的牡丹,都受不住世事摧殘。

    但其實,他們的災(zāi)難,也有他的一份。

    如果不是他貿(mào)然闖入朝堂,憑著一腔意氣,打破了朝中大臣們之間微妙的平衡,加速了世家的衰退,王家或許還有抵抗的能力。當(dāng)年,董丞知道他對王家還念著舊恩,用一道圣旨把他支開,等他從遂安郡回來的時候,朝中已滿目瘡痍。

    裴稹或許不是那直接吹進(jìn)暖閣的風(fēng)雪,卻是那雙推開大門的黑手。

    他欠了王家的,只能用余生來償還了。

    裴稹偷偷溜進(jìn)王萱的清芳院,這幾年他找了武學(xué)師傅,勤于鍛煉,終于派上了用場。王家家大業(yè)大,從沒有不長眼的盜賊敢光顧他家,守衛(wèi)巡邏很是松懈,裴稹輕而易舉地就近了王萱的閨閣。

    他推開軒窗,學(xué)了幾聲鴿子叫,那只精心飼養(yǎng)了三年的,名叫“小豆子”的鴿子應(yīng)聲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嬌喝:

    “你是何人?”

    作者有話要說:  是jj吞了我的評論嗎?

    紅包都送不出去,難受鴨_(:3」∠)_

    第28章 深夜來客

    裴稹后背僵直, 身子卻控制不住地扭過去想要看她,他怎么就忘了, 王萱有晚睡的毛病,常常是躺在床上都睡不著的。

    不,裴稹記得的, 不然他也不會這個點來,他就是膽怯又矛盾,所以自欺欺人。

    “讓度厄過來。”

    “誰?”

    “你懷里的鴿子?!?/br>
    “這是我養(yǎng)的鴿子,它叫‘小豆子’。”裴稹笑了起來, 右手摸著度厄的小腦袋, 將它遞給王萱,“不過送給你了,就是你的了?!?/br>
    黑洞一般的窗里伸出一只白得發(fā)光的手, 這雙手, 曾調(diào)琴執(zhí)書, 也曾折花洗石,是一雙嬌生慣養(yǎng),不曾沾惹風(fēng)霜的手。

    度厄窩在裴稹手上,一動不動。王萱有些氣惱,她早猜到這鴿子是裴稹送來的, 卻不知他膽大如斯, 竟然敢深夜擅闖她的閨閣。

    少女還有些煩惱心事,理不清頭緒,因此睡不著覺, 趁著盧嬤嬤休養(yǎng)的這段時間,她還能起來到處走走,等盧嬤嬤回來了,她就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了。

    “度厄!”她有些氣惱,天天給它喂上好的谷糧,誰曾想這小東西見了舊主,就理都不理她了。

    “去吧?!迸狃⌒Φ萌滩蛔?,咳嗽了兩聲,催促度厄過去,度厄抖了抖翅膀,就真的依言向王萱走去。

    王萱生氣地點了點這小沒良心的鴿子,預(yù)備關(guān)上窗,裴稹卻一手撐住半開的窗欞,倚在窗邊問她:“我?guī)愠鋈ス湟故?,去不去??/br>
    “裴敏中,你不要得寸進(jìn)尺,讓你在這里站著,已經(jīng)夠出格了!”

    “‘出閣’?當(dāng)然了——”他瞇著眼睛笑得jian詐,“你要出閣,我很歡迎你來我家?!?/br>
    “登徒子!無恥!”

    “不如我教你換個新鮮詞罵人?你對付蕭如意的時候不是一套一套的?怎么到我這里就兩個詞總也說不夠?作為你的先生,我覺得有必要培養(yǎng)一下你罵人的能力。”

    王萱氣得兩眼發(fā)黑,可她又不敢大聲反駁,怕惹來了下房守夜的婆子們,到時候裴稹站在她閨房的窗邊,她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我敬你是宮學(xué)先生,是我的授業(yè)恩師,所以才不揭發(fā)你的惡行,你為什么要為難我呢?”

    “我的‘惡行’?什么惡行?”

    “你——”

    “好了,”他寵溺地哄著她,“想不想去外頭看看?我保證不讓別人知道,天亮前把你送回來?!?/br>
    “不去?!蓖踺嬗舶鸢鸬貋G下兩個字,就坐在了窗邊的美人榻上,干脆就這么盯著他了,怕他突然闖進(jìn)來,嚇壞了卷碧她們。

    “真不去?我猜你有心事,恐怕你輾轉(zhuǎn)難眠,所以想來告訴你,關(guān)于那四句讖語的來路,你卻毫不領(lǐng)情,還對我惡語相向。”

    “……”

    王萱被他這反過來控訴自己“惡語相向”的行為驚呆了,張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雖然很不想再跟他說話,但理智告訴她,裴稹或許是真有門路,能夠探聽到那讖語的來歷。

    她眉心擰緊,十分糾結(jié),纖纖長指點在膝上,像有規(guī)律的鼓點,落在了裴稹心上。

    裴稹看了她這副鮮活靈動的模樣,心臟像被什么東西卷住一番攪動般,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用哄騙的口氣繼續(xù)慫恿她:“東市徹夜不休,燈火漫天,馉饳胡餅,糖畫面人,還有噴火吞刀、高蹺空竹的雜耍,如果運氣好,還能遇上倒賣北地古物的夏虞人,賣馬賣刀的遼國人,有時候還有高麗和扶桑的僧人,嘰里咕嚕地同人傳道講法……你真不想去看?”

    王萱有些動搖了,卻偏過身子躲著他的視線。她從未在夜晚出過王家的大門,外頭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是陌生而危險的,但這危險之中,卻隱藏著巨大的誘惑。

    裴稹進(jìn)一步試探:“你不去,那我把你擄了去?”

    王萱期期艾艾地說:“哎,你為何偏偏來捉弄我呢?”

    “我……”裴稹差點把那句話說出口,一轉(zhuǎn)話音卻道:“我這個人脾氣惡劣,最喜歡捉弄不聽話的世家貴女,越不順我的意,我就越喜歡糾纏于她,誰叫你偏偏被人抓了,又被我救了呢?偌大京都,我就認(rèn)識你一個貴女?!?/br>
    王萱又是一口氣噎在喉頭,差點沒緩過氣來,原來這段日子,每到算學(xué)課,他總喜歡把自己叫起來回答問題,是這個原因!

    她本來在宮學(xué)只是以身份出名,現(xiàn)在好了,人人都知道,裴先生提出來的每個問題,嘉寧縣主都能一絲不錯地解出來,因此裴先生非?!跋矏邸奔螌幙h主,每堂課必要點她起來回答問題,而且只點她一個。

    原來是因為他!不認(rèn)識別人!

    “吳雍先生沒有給你算學(xué)課的學(xué)生名單嗎?”

    “嗯?”裴稹被她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問住了,隨即明白了她的思路,順著說:“給了,記不住,就記得一個。”

    “我不信?!?/br>
    “信不信由你,天都要亮了,你去不去?不去我真進(jìn)來綁你了?!?/br>
    “我不去。”

    “那我叫了?”

    王萱狐疑:“這是我家,你叫誰來?”

    “叫你阿翁、阿耶還有兄長來?!薄嵊H。

    “不行!”王萱著急地探出半個身子,一張無瑕的臉在月光下更像玉雕的一般。若是讓家人們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為她擔(dān)心的,她知道,阿兄跑遍了整個京都,要把那讖語背后的人找出來,她也知道,阿翁和阿耶已經(jīng)在聯(lián)系舊友,打算一旦有變,就把她遠(yuǎn)遠(yuǎn)地送走。

    她終是妥協(xié)了,軟軟的腔調(diào),像是哭了一般:“我跟你去。”

    “出來吧。”裴稹強自鎮(zhèn)定,打算回去還要練習(xí)一下,如何擁有一個“鐵石心腸”。

    “可……”她咬著嘴唇,“卷碧她們睡在外間,我走出來的話,她們會驚醒的?!?/br>
    裴稹張開雙臂,笑著說:“從這里出來,我護(hù)著你,小心點?!?/br>
    跳窗戶——多么粗俗無禮的行為,她才……好吧,看著裴稹那張“囂張霸道”的臉,王萱踩上矮桌,艱難地躬下身,從窗戶里鉆了出來。她出來的時候微一踉蹌,裴稹立刻扶著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嘶——”裴稹低頭去看,她腳上只穿著羅襪,因為地面冷硬寒涼,下意識地踩在了自己的云紋羅靴上,一黑一白,對比明顯。

    “你不穿鞋子到處亂走?”裴稹黑了臉,她的頭發(fā)絲被夜風(fēng)撩起,吹到了他的臉上,裴稹這才發(fā)現(xiàn),一直隱藏在黑暗中的王萱墨發(fā)未綰,衣衫單薄。

    他臉紅心跳不止,身上也無端發(fā)熱,只能控制住自己的眼神和口氣,把外衣脫下,墊在王萱腳下,盡量溫和地對她說:“你等一會,我進(jìn)去幫你拿衣服鞋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