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收到消息時，陸斐也已經(jīng)買完了烤紅薯，轉(zhuǎn)身朝著車子走來。

    手機(jī)不停震動著，時螢盯著屏幕上的那幾段文字，大腦轟然宕機(jī)了幾秒。

    什么意思？我只是沒想到，法官的女兒還能看上殺人犯的兒子，可笑不可笑。

    你知道他為什么出國嗎？那是因為他國獎被院里取消，只能退而求其次，灰溜溜地出國交換避風(fēng)頭。

    倒也可以理解，畢竟怕別人揭穿，自己有那樣一個不堪的爹。

    失神的幾秒鐘里，時螢驀然想到剛上大一時，方景遒的那通電話——

    “你說他怎么一聲不吭就走了？”

    “走就走，以后可別回來?！?/br>
    那一天，時螢在宿舍坐了很久很久，最終懷著祝福，偷偷給陸斐也發(fā)去了郵件。

    那時的她以為……她以為……

    沒等時螢整理好思緒，她已經(jīng)慌亂地推開車門下了車。

    蕭瑟的街道上，陸斐也低垂著眼皮走來，修長的風(fēng)衣被隨意吹起一角，男人的身影逆著路燈的光暈，漸行漸近。

    “怎么哭了？”

    等到男人開口，時螢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失態(tài)。

    她抹了抹眼淚，愣愣抬起頭，想要控制好語氣，聲音卻止不住地發(fā)顫：“陸斐也，我聽我哥說，你大三那年突然就出國了?！?/br>
    “嗯?！?/br>
    “是……因為什么？”

    隨著這句話而來的，是冗長的沉默。

    半晌，陸斐也嘆了口氣，低眼看著她：“你真的想知道？”

    作者有話說：

    第58章

    “嗯,我想聽你說。”

    下車時太著急，浸著涼意的風(fēng)從敞開的衣領(lǐng)一股腦灌進(jìn)脖頸，時螢緊緊捏著手機(jī),顫抖的指尖漸漸失了血色。

    陸斐也挪動了兩步,替她擋住風(fēng)口,將手里的袋子遞過去：“先把這個吃了?！?/br>
    時螢思緒亂的很，沒想到他還能這么風(fēng)輕云淡。

    可是轉(zhuǎn)念一想,她又覺得好像不論面對什么,陸斐也永遠(yuǎn)都是十拿九穩(wěn)的模樣。

    也是因此，時螢才忽略了,八年前的他不過是個剛滿二十的少年。

    時螢垂下眼眸,接過陸斐也遞來的紙袋,烤紅薯的熱氣溫暖了整個掌心，讓她平穩(wěn)了些情緒。

    再抬眼,時螢看向通往學(xué)生公寓的a大后門,這條路，是他們共同走過無數(shù)條的路，卻從未有一次同行。

    她望著他的眼睛，輕聲說：“陸斐也，我們?nèi)W(xué)校走走吧?！?/br>
    “嗯?！蹦腥它c了點頭。

    兩人從后街進(jìn)了a大，遠(yuǎn)處的圖書館照例是燈火通明，校園里就只有零零散散的留校學(xué)生。

    隔著欄桿的視野，田徑場上有人正在夜跑，凜冽寒風(fēng)揚起少年的衣衫，散發(fā)著屬于年少的朝氣。

    對無數(shù)學(xué)子而言,踏進(jìn)a大的一刻,人生便如浩然哉風(fēng),未來是肆意揮灑的錦繡前程。

    離開余綿時，她也堅信不疑地認(rèn)為，陸斐也走向的那條再沒交集的路，是他無法泯滅的光明未來。

    而現(xiàn)在，認(rèn)知被打破，甚至破碎成一個不同她想的殘酷事實。

    ……

    走進(jìn)cao場，兩人在臺階坐下。

    烤地瓜的紙袋漸漸涼了，時螢手凍得有些麻木，動了動僵直的關(guān)節(jié)。

    倏然間，男人溫?zé)岽旨c的掌心貼上來，手被揣進(jìn)了陸斐也的風(fēng)衣兜里。

    cao場奔跑的人影一道道掠過，持續(xù)的沉默中，陸斐也帶著薄繭指腹輕一根根磨著穿過五指，緊緊扣住她的手。

    時螢心間一動，忽地，男人低沉的嗓音響起：“我記得在北淮的時候，你問過我為什么會去七中?！?/br>
    她頓了頓，無聲點頭。

    第一次聽到陸斐也這個名字，還是在方景遒奧數(shù)比賽失利那次。

    照片里的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時螢想，就算沒有附中學(xué)籍，憑陸斐也的成績，仍然能輕松考進(jìn)附中，可是他卻消失得徹底。

    “的確，競賽成績夠好的話，就能參加附中的入學(xué)考試，只是我當(dāng)時受傷錯過了。”

    從小到大，整個家里唯一能讓林佩蘭上心的，就只有陸斐也的教育。

    陸良是個很俗氣的人，他不覺得兒子讀書好有什么用，卻覺得陸斐也的成績是能給他臉面爭光的吹噓資本。

    可這只是在林佩蘭離開之前。

    或許是為了報復(fù)林佩蘭，離婚后，陸斐也面對的是陸良的各種打壓。

    外人眼中，陸良和林佩蘭的離婚原因是性格不合。只有陸良清楚，自己是怎樣被另一個男人用錢逼迫，窩囊地離了婚，失去了身為男人的尊嚴(yán)。

    林佩蘭離開后的那兩年，陸良逐漸沉溺于酗酒和賭博，直到徹底敗完他那點家底，被高利貸追上門后，賣掉房子搬去了井厝巷。

    那天，陸良再一次喝得爛醉如泥，被牌友攙著送回了家。

    剛剛搬來，陸斐也還未習(xí)慣井厝巷夜晚的悶熱潮濕，起夜喝水時，看見陸良七扭八歪地倒在長椅上，沒有理會就準(zhǔn)備回房。

    可陸良卻叫住了他。

    “你小子給我站住?！?/br>
    陸斐也皺了下眉，緊接著，視線平靜地望去。

    陸良瞇著猩紅的醉眼，對上陸斐也那雙像極了林佩蘭的眼睛，慢慢掙扎著站起了身。

    作為一個父親，他無比厭惡兒子這種過于冷靜的眼神，就像是洞悉一切，在看他的笑話。

    “呵，你為什么不跟那女人一起走，是真把我當(dāng)老子，還是等哪天翅膀硬了，再去找你那個媽？”

    陸斐也沒有回答，他懶得陪陸良耍酒瘋，收回視線準(zhǔn)備離開。

    “你他媽給老子說話！”

    被無視的陸良?xì)饧睌?，陸斐也卻依舊沒有理會。

    下一秒，陸良拾起茶幾上的玻璃煙灰缸，狠狠地砸了過去。

    煙灰缸重重落在墻上，裂開后反彈起許多碎片，堪堪擦過陸斐也的眼角和手掌。

    陸斐也清瘦的手背擋住了大部分碎片，卻還是很快感到右眼被什么糊住，瞬間變得模糊。

    直到鮮艷的紅色一下下滴在地板，他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血。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陸良，似乎也沒料到這一幕，目光驟然愣住了。

    遲鈍的痛感讓陸斐也皺了皺眉，他捂著眼，抽出桌子上的紙巾，緩緩擦去眼角血漬后，嗓音冷淡地開口：“你要是真的想發(fā)瘋，可以去警察局慢慢瘋，我不介意幫你打電話?！?/br>
    “你敢威脅老子！”

    陸良被重新點燃了怒火。

    陸斐也扯了下嘴角，泛紅的眼冷冷盯著陸良，語氣極為嘲諷：“你看我敢不敢？”

    第二天，陸斐也一個人去了醫(yī)院。

    陸良當(dāng)然不會給他錢，但陸爺爺去世前給他留了一筆學(xué)費，只是不多。

    檢查過后，醫(yī)生說他的眼睛應(yīng)該沒有大礙，不過眼皮受傷腫起，會出現(xiàn)短暫性的視力模糊。

    他因此錯過了附中的考試，不得不去了七中。

    ……

    陸斐也把話說得輕描淡寫。

    時螢卻覺得心被用力揪住，漆黑眼睫顫動著，指甲緊緊陷進(jìn)了rou里，心疼道：“所以你受傷是因為你爸？”

    “嗯。”陸斐也沒否認(rèn)，只笑了笑說：“不是所有人都有一個好父親，但我對他也沒什么情分，所以不會傷心。我從不覺得自己的人生會被他改變，只是會多費些力氣罷了。”

    即便陸良當(dāng)年讓他錯失了機(jī)會，后來又不遺余力地拖他后腿，生怕他這個兒子掙出一點點的前程，可他后來依然進(jìn)了附中，上了a大。

    陸斐也毫不掩飾他篤定的自負(fù)。

    “那他是什么時候……”

    時螢說得隱晦。

    陸斐也語氣平靜地回：“大二快結(jié)束?！?/br>
    上了大學(xué)以后，他厭倦了陸良招惹來的麻煩，在a大附近租了個房子，偶爾才回井厝巷。

    大二的下學(xué)期，陸良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找了個大巴司機(jī)的活兒。

    比起他無止盡的酗酒打牌，陸斐也倒也希望陸良就此安分下來。

    然而沒過多久，他卻在警察的電話中得知了陸良肇事逃逸，躲避警察追捕時跳河自殺的消息。

    事發(fā)當(dāng)天，陸良交車前喝了酒，駕車途徑科院路的時候發(fā)生了車禍，造成一名路人當(dāng)場死亡。

    更為惡劣的是，陸良不僅沒有及時撥打120，還選擇了駕車逃逸。

    陸斐也本身就是法學(xué)生，很清楚醉酒駕駛致人死亡，且存在逃逸的量刑在七年左右。

    可陸良卻在遭遇警方追捕時，果斷選擇了跳河自殺。

    認(rèn)領(lǐng)完遺體，陸斐也直接把人送到了殯儀館火化。他眼睜睜看著陸良被推進(jìn)焚化爐，可笑的發(fā)現(xiàn)，原來所有人死后，都不過是一抔黃土。

    “他死之前，我應(yīng)該是恨他的?！标戩骋参樟宋諘r螢的手，狹長的眼眸看向遠(yuǎn)方，嗓音沙啞發(fā)沉，“可他就這么死了。”

    沒人知道，陸良選擇自殺的那一刻是怎么想的。

    究竟是不懂法律畏罪自殺，還是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才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不想連累陸斐也這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