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驪過來的時候，孔太太連忙把她拉到身邊坐著：“好孩子，知曉你今兒要來，特地讓廚下給你留了蟹釀橙?！?/br>
    這蟹釀橙要選黃熟的大橙子截去頂，把果rou剔掉，留下少許汁液，再選肥美的蟹rou裝滿，把頂蓋上，放到盆里用酒醋水蒸熟，吃起來是“既香且鮮”。

    “多謝姨母想著我，我還正想著那一口呢。”云驪笑道。

    下人趕緊送了過來，云驪吃了一杯茶，方才慢慢吃起來，孔太太又道：“等會兒我們一起用撥霞供?！?/br>
    這撥霞供民間也叫野兔火鍋，天氣稍冷時，吃這個最好了。

    孔三太太見狀，忙道：“章五娘子，你可要時常來看看我這大嫂子，她可是很喜歡你的。我們老妯娌幾個，二嫂去年沒了，只留下我這個不中用的，可惜人老了，也陪不了大嫂幾年了?！?/br>
    孔太太道：“三弟妹說這個做什么?！?/br>
    老妯娌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孔三太太告辭，其余人也都走了，云驪陪著孔太太一起用了撥霞供。

    周mama笑著對孔太太道：“您看看五娘子，吃的多好呀?！?/br>
    在孔太太這里，云驪就沒有吃的那么細(xì)致了，但仍舊是小口的吃，絕不會吃的滿嘴流油。

    她吃飯的習(xí)慣還是劉姨娘教的，就是什么都可以吃，但是要控制量，比如一碟紅燒rou很好吃，但夾一塊嘗嘗就行，絕不能貪吃。

    又如同點(diǎn)心，再好吃，也最多吃兩塊，不要全部吃。

    否則貪了口腹之欲，就容易生病。

    什么東西都是過猶不及。

    用完膳，云驪就道：“今日我還是給您誦經(jīng)吧，近來我正和松濤先生學(xué)制香，等香制好了，再送給您?！?/br>
    她聽說云淑把各處賞錢全部存起來，她和云淑相比，幾乎都花在學(xué)業(yè)上，尤其是制香，尋常人只做幾種，她則私下找松濤先生拿了香譜來，自己私下買不少名貴的東西制香，私房錢都花的差不多了。

    但這些香也得送給識貨的人，送給李氏算白搭，還不如送給孔太太。

    再有，她學(xué)東西，也不愿意太多人知曉，畢竟包子有rou不在褶上，在家里不顯山露水的最好。

    孔太太聽了忙道：“我的兒，真真是個靈巧不過的?！?/br>
    云驪笑了，又誦了一段《普門品》，不一會兒，孔太太才睡下。

    周mama對她道謝：“您若是天天來就好了，這樣我們太太也能安神?！?/br>
    這其實是暗示云驪，如果經(jīng)常過來，就能拉近關(guān)系。

    云驪搖頭：“我也想時常陪著姨媽，但近來學(xué)業(yè)繁重，您放心，等我有空就過來?！?/br>
    周mama心道，這章五娘難道不知曉陪在孔太太身邊，日后若是孔太太保媒，她絕對會嫁一個好人家，何必放棄這條終南捷徑呢。

    這話說給孔太太聽，孔太太很是欣賞：“這才是好呢，還沒開始骨頭就輕了，一點(diǎn)好處就能收買，這樣的人我也看不起。原本之前和我那妹子說的話，隨口一提，如今卻覺得這個姑娘配我們雋光正好?！?/br>
    別看孔太太平日不再提起孔雋光，對孫子也不錯，可心里還是掛念著的。

    周mama聽了也是為孔雋光高興：“章五娘年紀(jì)雖不大，但已經(jīng)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了，最重要的是性情極好，也喜讀書，雖然常常說的詩詞老奴我聽不懂，但是一看就是知書達(dá)理?！?/br>
    “就是如此，我想到時候等雋光立功了回來，就給他說親。”孔太太充

    滿了希望。

    回到家的云驪自然不知曉這些，她還要去給李氏請安去，不曾想在此處居然見到了大伯父章思宗。

    云驪很詫異，她這位大伯父一般都在小老婆處，很少來李氏這里，當(dāng)然李氏脾氣近來夜不大好，聽說總是身上覺著熱，喝濃茶不說，還總莫名發(fā)脾氣，若非云驪養(yǎng)在大房，她也不會時常過來請安。

    “給大伯父、大伯母請安。”

    章思宗微微頷首，“近來書讀的如何？聽你大伯母說，你字兒寫的不錯?！?/br>
    “回大伯父的話，近來《中庸》快學(xué)完，先生在教《論語》和《孟子》，至于經(jīng)書也偶爾教導(dǎo)一些。”

    “唔，不錯。我來問你，子曰：‘君子并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憧创蟛甘侨绱藛?？”章思宗捏須問道。

    云驪笑道：“大伯父此言差矣，這正是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我見大伯父，義以為質(zhì)、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此君子也?！?/br>
    章思宗的意思是，君子擔(dān)心自己沒有才能，不擔(dān)心別人不知道自己，那么他章思宗是不是這樣的人？即便死了，卻沒有人知曉他是怎樣的人，這才是做人失敗之處。

    云驪則表示，只有君子才要求自己，小人苛刻別人，大伯父你正是因為對自己嚴(yán)格，所以才如此想。而大伯父你把義作為本質(zhì)，依照禮來實行，用謙遜的言語來表達(dá)，并用誠信的態(tài)度來完成他，你不是君子，誰是君子？

    都以《論語》作答，云驪就很回答了這個問題，還捧了章思宗一把。

    果然章思宗一拍大腿：“好，果真不錯，你才八歲，就能有如此見識?！?/br>
    云驪還是淡定的謝過章思宗夸獎，她和章思宗接觸不是很多，也不好多說什么，以免拍馬屁都拍到馬蹄子上。

    卻沒想到回去明月館后，大伯父送來一套紅寶石的首飾給她，這讓云驪有些驚訝。

    李氏正在旁伺候章思宗用膳，卻也不明白他的用意。

    “老爺，您這是為何抬舉她那么個小姑娘？難道您上回說過繼四哥兒的事情作罷，還是過繼文懋嗎？”李氏問道。

    章思宗夾了一口脆肚，搖搖頭：“我說你這個人啊，真是不懂。什么叫雞犬升天，你不懂嗎？昔年，楊貴妃是在叔父家養(yǎng)大，一朝選在君王側(cè)，楊家人雞犬升天。兒子嘛，過繼個差不多的就行了，可女兒若是養(yǎng)好了，我指不定也能做個國舅爺。”

    “咳咳。”李氏被章思宗的想法嚇到了。

    她驚訝道：“咱們家不是出了個遼王妃嗎？怎么還能再出位妃子呢？況且那孩子才那么小，能看出什么來？”

    章思宗就道：“所以說你頭發(fā)長見識短，你那個閨女都成了遼王妃了，能幫家里什么忙？自然，我們是沒什么要幫忙的，我不過去信要些人參來，你也知道，家里近來貧乏些，我們成了皇親國戚還得上供宮中，她倒好，那信里仿佛說我們打秋風(fēng)一樣。平日在咱們家，她要牡丹，我哪回沒滿足她，還有你私下送了不少東西過去遼東，別以為我不知道。生了她這么個女兒，就是個賠錢貨，你放心吧，她嫁了人，眼里只有男人，哪里有你我。”

    “而五娘云驪呢，不僅聰慧，我看容貌更盛，你不必多說，我自會培養(yǎng)好她，將來指不定我的前途就指望她呢?！?/br>
    說到這里，章思宗又笑了。

    李氏期期艾艾道：“那大老爺，咱們?nèi)羰菍υ企P好了，老太太那里……”

    “你怕她做什么？她也不敢如何。我還有事沒找她算賬呢。”章思宗臉色陰沉。

    李氏嚇的大氣都不敢喘。

    章思宗自然又去小老婆房里耕耘了，李氏聽說了，也只是苦笑：“大老爺這是還沒放棄自己生呢?！?/br>
    自從大伯父送了一套紅寶石首飾給她

    之后，很快又請了一位大家來親自教她音律，這就讓云驪很費(fèi)解了。

    因為這位大伯父并不是個cao心的主兒，平日一年到頭都見不到幾回面，這次居然還請了音律大家特地教她彈琴。

    云驪請安時特地請教李氏，李氏眼神復(fù)雜道：“你大伯父可是很看好你的，還說你養(yǎng)在我們大房，就不能有絲毫委屈你?！?/br>
    饒是云驪如何聰慧，也不明白這個道理。

    章思宗也沒告訴李氏，他是自個兒想的，誰都知道唐朝貴族女子擅長音律，尤其是楊貴妃，一首霓裳羽衣舞轟動。

    女兒家騎馬容易成羅圈腿，只可惜他那個女兒不聽他的，說什么女兒家不輸男子，哼，騎個馬就不輸男子，打個馬球就證明自己和男人一樣了，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做女將軍去？還不是標(biāo)新立異嘩眾取寵。

    這云驪學(xué)業(yè)已經(jīng)很不錯了，相貌更是不錯，還懂宮中規(guī)矩，如果擅長音律，那才是如虎添翼。

    大抵是因為大老爺?shù)姆闯?，原本想送云驪去二房的李氏也改變了主意，恢復(fù)如初。

    冬日大雪融融，呂嬤嬤讓人端了茄子秸煮的水來泡手，聽說這是為了防止生凍瘡。云驪泡了一炷香的功夫，荷香拿了帕子來擦完手，又涂上膏子，她把指尖湊近在鼻尖聞了聞，“真好聞啊，這個味道?！?/br>
    “這些都是從‘顏若雪’買的，這顏若雪的膏子好聞又不貴?！彼匚男Φ馈?/br>
    云驪想了想：“這個顏若雪的掌柜的聽說是個女老板不是？”

    “正是呢，本來也是官家千金，但家道中落，就開始當(dāng)街賣胭脂。提起她來，有說她倚門賣笑，好歹也是書香門第，卻cao持賤業(yè)。有的卻佩服她，說她厲害的緊，小小女子，能扛起家業(yè)生計，實屬不易?！?/br>
    云驪點(diǎn)頭：“我倒是佩服她，人能拉下臉可不容易。”

    于是，到了學(xué)堂，她也把這事兒對大家說了，“這手脂我擦著挺好，而且這是女掌柜的，咱們同為女子，你們可以先用用，若是覺得不錯，可以考慮一下顏若雪啊?！?/br>
    陸之柔挑出一點(diǎn)抹勻，忍不住點(diǎn)頭：“雖說比不上咱們用的，也不錯了，這是橙花的香味?！?/br>
    “得了吧，也只有你那兒用的頂好，我們用管事采買的那些手脂，比這個差遠(yuǎn)了?！痹茷t拿了過來，也準(zhǔn)備到時候拿體己去買幾盒來用。

    尤其是云驪手指纖纖，又滑嫩極了，一點(diǎn)傷疤黑點(diǎn)都沒有，也不起皮，她算是知道訣竅了。

    云湘也云淑也紛紛覺得不錯，下次去買。

    云淑還道：“真是佩服她，咱們?nèi)蘸笠膊恢獣杂袥]有她這般厲害?！?/br>
    “看你說的，我們是伯府千金，父親三年任期將到，咱們幾人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哪里會淪落到那種地步呢?！?/br>
    大家都在笑，只有云淑回去有些憂心忡忡。

    章老夫人見她如此，連忙問起這件事情，一聽說這事兒，不免笑道：“你擔(dān)心這個做什么，咱們勛貴人家不犯大錯，都是富貴閑人，和朝政也沒什么大關(guān)系?！?/br>
    “可是，孫女覺得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啊。”

    “你這丫頭，平日給了你那么些好東西，你就是當(dāng)一件寶貝，就夠你過日子的了。”

    如此，云淑才不好意思的笑了。

    冬日已過，今年陸之柔的生辰她娘章扶玉終于沒有大張旗鼓的送東西過來了，反而來信說是等到春暖花開之時，來接陸之柔回家。

    也許是要走了，陸之柔心情好了很多。

    其實云驪還是很羨慕陸之柔的，她總是那么閑云野鶴，什么都不追求，卻什么都擁有，不過這種運(yùn)氣，是她們都沒有的。

    不過，雖然很羨慕，但是讓云驪這樣安心躺平，只一味做個《女誡》《女則》中的好姑娘，安分守己，

    不奢望任何東西，做一切合乎禮儀的事情，她好像做不到。

    這話很大逆不道，也許在很多人看來很反叛，但她就是做不到。

    比如像老太太認(rèn)同妾侍就是奴婢，所有的庶出子女都該無條件相信嫡母這種事情她做不到，人如果不認(rèn)自己的親娘，那和畜生無異，也許旁人覺得妾就該卑賤，可她們就是劉姨娘生的，她不覺得姨娘真的就不好。

    甚至有時候，她又會想，長輩的話就一定對嗎？作為正室就一定是慈愛的嗎？

    想到這里，即便外面冒著大雪，她依舊讀書。

    讀書，不是讀死書，做書呆子，而是要融會貫通。

    九歲的生日這天比以往隆重些，大伯父又送了一套首飾來，孔太太這次也送了一對玉佩來，除此之外，也沒什么特別的了。

    文懋今年也十一歲了，今年他送給云驪的是一枝白玉銀簪，看起來很簡素，可卻很別致。

    “咦，哥哥從哪兒來的？”

    文懋撓撓后腦勺：“大伯父帶我出去應(yīng)酬，我和別人打賭投壺我贏了彩頭，雖然不是很多，但是夠打一枝釵了?！?/br>
    原來是大伯父帶他出去的，云驪看了文懋一眼：“沒想到大伯父對你還挺好的。”

    文懋點(diǎn)頭：“是啊，還問我怎么不像以前回去請安了，我說我要讀書?！?/br>
    他又道：“你知道嗎？我聽說要打仗了，所以大伯父把我喊去，教我騎射，說日后還能自保呢?！?/br>
    “打仗？”云驪覺得戰(zhàn)爭這種事情離自己太遙遠(yuǎn)了。

    文懋搖頭：“具體的我也不懂，反正咱們大臨有精兵，不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