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欲燃 第9節(jié)
“娘娘?!彼ひ魷睾投撊?,似有不足之癥,蒼白的手,緩緩撫摸著蓋在腿上的那塊氈布,舉手投足之間帶著貴氣,完全不似傳聞中的一介布衣。 “先生如何稱呼?” “弊姓宗,名棄安,”他低頭苦笑,“娘娘鳳駕,棄安卻一直未去拜見,真是失禮,眼下還不能起身相迎,實是大不敬,請娘娘恕罪?!?/br> “先生不必多禮,”卿柔枝立刻道,“此處不比宮中,何須那般講究。” “多謝娘娘?!弊跅壈菜闪丝跉?,忽然道,“娘娘可愿隨小臣四處走走?” 他身下的這座四輪車可以靠著自己手動驅使,說完,他就那么緩緩驅使著向前,意識到什么,他忽然回過頭來,漆黑的貓眼微彎,伸手讓她先行:“娘娘,請。” 卿柔枝從善如流,跟在了他的身后。 她想從他口中獲取一些情報,關于這三年,臨淄王是如何積攢勢力,又有什么特別的遭遇。 他一定比她更清楚。 宗棄安帶著她逛了許多地方,像是招待客人般,為她溫聲講解著整個軍隊的布局,儼然并未把她當成一個久處后宮深閨的,無知婦人。 他氣質儒雅,言談又極為有禮,相處起來讓人放松。 前面,便是訓練的靶場。 宗棄安忽然停下: “殿下曾與宗某說起過娘娘。” 這句話讓卿柔枝沉默了,看向坐在四輪車上的他。 青年卻直視前方: “大越宮廷人心詭譎,傾軋爭斗不絕。殿下舊日受娘娘恩惠,若無娘娘,也就沒有今天的殿下。宗某在此,謝過娘娘。” 柔枝苦笑:“可我害過他?!?/br> 宗棄安微微一笑,莫名道:“娘娘可曾后悔,當初的決定?” 卿柔枝想了想。 “物不摧折,怎辨美媸;人不摧折,何言善惡?” 宗棄安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沒明白。 他長嘆一聲,道: “娘娘可是想從宗某這里知道,這三年殿下,究竟經歷了什么?” 從九皇子,到臨淄王。 從那個孤苦無依的少年,到如今手腕鐵血的反賊。 他,究竟經歷了什么? “殿下被逐出宛京時,只有十七歲?!?/br> 宗棄安慢慢地說,“第一年,他流徙至中南洲,途中毒發(fā),雙目泣血終至失明。 第二年,他遭遇追殺,身中數箭,差點為流沙所噬。 第三年,殿下組建了這支軍隊,與建陵王一同清君側,反上宛京。” 草草幾句勾勒出那空白的三年。 卿柔枝感到有些恍惚,原來他竟然經歷了那樣的事…… 忽然, “咻——” 一支箭矢破空而來,四周的一切似乎都被放慢了,寒光轉瞬逼至眼前,就在離她的眼球只有一指之距時。 猛地被一只手掌握住。 箭鋒來勢太急,竟是直接割斷了他手腕上那串佛珠,噼里啪啦落了一地。而他握著那支羽箭的手一用力,竟然將之生生折成了兩半。 卿柔枝低頭。 長長的羽箭斷成兩截,箭身染著絲縷黏紅,刺眼至極。旁邊,圓潤漆黑的佛珠顆顆四散,在他烏黑的靴子邊上滾來滾去。 他視線掃過她,語氣冰冷: “娘娘怎么在這?!?/br> 卿柔枝還沒緩過神來,聞言微怔。 “都是屬下的錯,是屬下將娘娘帶來這危險之地,”宗棄安歉意道,“請殿下降罪。” 褚妄并未言語,他撕開布條,一圈一圈纏住流血的手掌。 薄薄的唇抿著,神色陰冷。 那士兵嚇得丟了弓箭,戰(zhàn)栗著跪下,不住求饒,“殿下饒命,小的一時失手——” 褚妄看都沒看:“拉下去?!?/br> 宗棄安不贊成地輕咳一聲:“殿下,是否有些……” 卿柔枝亦是皺眉,如果他處決了此人,嚴厲地不留余地,那么她很有可能受到他手下的記恨,這對如今勢單力薄的自己而言,絕不是什么好事: “殿下,也許這是一場意外,”她遲疑地開口,“我沒有受傷?!?/br> “軍中,有軍中的規(guī)矩?!瘪彝龜嗳坏?,不容違抗的冷酷,他身體慢慢壓向她,距離很近,“我說過,娘娘的命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染指,”嗓音低沉而冷漠,鉆進她耳廓,“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清楚這一點,包括您?!?/br> 是的。 她不過是他手中的傀儡,他還要利用她去對付陛下。至于利用之后是殺是留,都要看他的心情。 至于她個人的意愿,那并不重要。 卿柔枝聽懂了,她沒有辦法改變他的任何決定。她指尖顫了顫,垂眸不語。 宗棄安忽然問:“殿下打算何日進京?” 褚妄道:“明日?!?/br> 宗棄安笑道:“小臣這就去讓他們準備。” 他推著四輪車緩緩離開,意味不明地幽幽嘆道: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經過這么一個插曲,靶場上已經沒有什么人了。 一陣寒風肆虐而過,男人寬大的黑色袍袖被吹得鼓起,纏著布條的手掌有洇濕的痕跡。他流血不少。 察覺到她落在上面的目光,褚妄毫無反應。一雙狹長鳳目微抬,看向遠處: “娘娘考慮得如何?” 卿柔枝知道他問的是什么:“我可以勸說陛下退位,將皇位傳給殿下,”她咬了咬唇,慢慢道,“陛下他,終究是你的父親?!?/br> 褚妄唇角揚起: “娘娘這是不肯,聽本王的話了?” 卿柔枝眸光微閃,算是默認。 褚妄于是點了點頭,也沒有為難,顧左右而道:“將人請上來?!?/br> 話音落地,就有士兵將背負的長弓和箭取下,恭恭敬敬遞到他手里。 而他面無表情地調試著弓弦。 卿柔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看到一個穿著冰藍衣袍的青年被士兵帶了上來,用繩索緊緊綁在最遠處的那個靶子上。 二哥?! “你要做什么?”比起她的吃驚,褚妄倒是顯得異常淡定: “母后好不容易來了軍中,怎可不見識一番兒臣的箭術呢?” 他搭起弓箭在那輕笑著,眼瞳中有一種蠱惑人心的純真感。 然后抬起弓箭,對準靶子上面的人,指尖緩緩用力,拉動了弓弦。 第7章 、教訓 卿柔枝來不及多想,展開雙臂,擋在那欲發(fā)的箭矢之前,以rou.身作為護盾,制止他對卿斐思出手。 褚妄瞇眼。 女子臉上血色盡褪,如紙般蒼白。一縷發(fā)絲擦過那瓣嫣紅柔軟的唇,微微開合著。 “褚歲寒,”這個世上,只有她敢如此喚他,聲音微啞,“你不可以?!?/br> 不可以? 他的人生中,從來就沒有“不可以”這三個字。 “讓開。”他指尖依舊穩(wěn)穩(wěn)搭在弓弦上,一寸不偏,蓄勢待發(fā)。 見她不動,他揚了揚眉,冷笑:“娘娘不是曾經教給兒臣,斷情絕念嗎?怎么輪到娘娘,就做不到了呢?” 卿柔枝緊閉著雙眼,鴉羽般的睫毛顫抖著,有汗從鬢側流下,拼命在腦海中搜刮著說服他的理由,冷靜道: “殺了他,對殿下沒有好處?!?/br> 她不明白他為什么非要殺了二哥,這只會激怒父親,讓卿家人背水一戰(zhàn),舉全族之力,阻止他坐上那個位置。 這不是自尋煩惱么? 難道就為了逼她,用當初一模一樣的手段,對付他的父親? 卿柔枝腦子很亂。 “讓開?!彼俣戎貜?,語聲之中帶著nongnong的不耐。 “殿下想殺他,先殺了我吧!” …… “嘖?!币宦曒p嗤,緊接著風聲激烈從耳邊扯過,她感到手腕被人抓去,整個人猛地調轉了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