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施粥，他怕是回不了侯府了?！鼻厍鄧@息道。

    “為什么？你要做什么？”996這才察覺到情況不對。

    秦青沉吟道，“我想讓他幫我解決一下齊似風(fēng)再走。齊似風(fēng)不除，我總不能安心。”

    996眨了眨眼，有些懵。

    另一頭，葉禮和阿牛來到庫房，看著家丁們往車上搬運糧食。

    陶然不知從哪兒沖出來，用手里的短刀劃開麻袋，氣憤之極地責(zé)問：“這就是小侯爺讓你們拿去熬粥的米？里面為什么摻了石子兒？為什么？”

    她用手掌抓了一把米，狠狠砸在一名家丁臉上。米粒里摻雜了一些黑色石子兒，打得家丁連連喊疼。

    管家站在一旁耐心勸說：“陶姨娘，您放心，這些石子兒都是我們從河道里挖出來的，用guntang的開水煮了好幾遍，干凈著呢。”

    “這是干凈不干凈的問題嗎？你們用摻了石子兒的米去熬粥，你們這是在害人！”

    陶然勃然大怒，不依不饒，手里的短刀好幾次都差點扎在管家身上。

    阿牛扯了扯葉禮的衣袖，小聲說道：“葉哥，這次我真的沒法理解了。摻了石頭的米哪能熬成粥給災(zāi)民喝？這不是缺德嗎？”

    葉禮定定地看了阿牛一眼，冷笑道：“泰安侯府不缺德，倒是你缺了腦子?！?/br>
    他走上前，劈手奪走陶然的短刀，利落地甩出幾朵刀花，駭?shù)锰杖惑@叫退后。

    “走吧，去城里施粥?！比~禮扔掉短刀，搬起一袋摻了石子兒的大米放在車上。

    他知道秦青在做什么，所以他絲毫也不覺得秦青有錯。

    看著一車一車摻了石子兒的劣等米被運走，陶然再也按捺不住，悄悄找到小凳子，叫他給自己送一份信。

    她真的搞不懂秦青。

    好事壞事，全都是秦青在做，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90章 4你是枝頭雪12

    秦青手里捏著一個面人，腳邊跟著一只胖貓，緩緩走到侯府門口。

    今天他戴了一頂小小的蓮花金冠，身上穿著一件純白紗袍，袍子上用金線繡滿了一朵一朵盛開的蓮花，一路走來一路散發(fā)著蓮香，顯得飄渺如仙。

    葉禮看得呆愣，漆黑眼眸里綴滿了金色的光，那是秦青的身影在閃動。

    “愣著干嘛？”秦青走到近前，用手指戳了戳葉禮的手臂。

    輕輕的一點碰觸，帶著麻，帶著癢，立刻叫葉禮回神。

    葉禮連忙半跪下去，送上自己強壯的手臂和堅硬的膝蓋。

    “最后一次了。”秦青在心里悵惘地嘆息，然后便踩著膝蓋扶著手臂登上了馬車。

    “以后我給你踩。我敦實著呢?！?96一邊在心里保證，一邊也跳上了葉禮的膝蓋。

    站在一旁的阿牛：“……”主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淪落到給小侯爺?shù)膶櫸锂?dāng)?shù)首恿藛幔?/br>
    雪白的長袍籠罩住葉禮的膝蓋，然后又裹著一股清甜的香味輕撫了一下葉禮的臉龐與鼻尖，飄入了車廂。葉禮不自覺地深吸了一口氣。

    他低下頭，看見自己膝蓋上留下了一個小巧的腳印，用目光仔細(xì)丈量，竟還沒有巴掌大。

    葉禮盯著這個腳印看了一會兒，然后才直起身，跳上馬車，啞聲道：“出發(fā)?！?/br>
    他沒有拂去這個由白色塵埃組成的腳印，反倒用袍子蓋住，私心隱藏了起來。

    秦青把軟枕墊在自己腰后，舒舒服服地靠著。996用爪子扒拉開食盒，嗷嗚嗷嗚地吃著里面的小魚干。

    葉禮彎腰進來，坐在一人一貓對面。

    “這個東西你是在哪兒買的？好丑?！鼻厍嗷瘟嘶问掷锏男∶嫒恕?/br>
    葉禮低了低頭：“不記得在哪兒買的了。”但其實這個面人是他親手捏的，只是手藝太糙，沒敢承認(rèn)而已。

    他更不敢承認(rèn)自己是照著秦青捏的。

    秦青盯著面人看了一會兒，然后便把它放在矮幾上。996想用爪子去扒拉，還被秦青拍了一下腦袋。

    于是996給了葉禮一個白眼。

    葉禮撇開頭，笑了笑，只是轉(zhuǎn)瞬卻又因別離的傷感而黯淡了神色。

    秦青從食盒里捻了一只小魚干出來，用門牙輕輕啃了一口，沒啃動，于是又用犬牙咬了一咬，還是沒咬掉。

    他皺著眉頭露出委屈的神色。

    葉禮靜靜看著他，黯淡的眉眼重又浮上輕快的淺笑。

    秦青把小魚干湊到996嘴邊，996嗷嗚一口咬掉了半截。

    “不是小魚干炸得太焦，是你牙齒太嬌了！”它吐槽一句。

    秦青把剩下的半截小魚干塞進996嘴里，然后又抓起一大把小魚干塞了進去，像是在泄憤。

    996被噎得直翻白眼。

    葉禮抿了抿薄唇，擔(dān)心自己笑出聲來。好不容易壓下笑意，他才緩緩開口：“小侯爺，差點忘了說，那兩千兩黃金昨日我和阿牛幫你帶回來了，已給了管家入了庫房?！?/br>
    “要回來了？”秦青很詫異，“守備竟然舍得？”

    “江北城已經(jīng)換了守備，就在昨天晚上，新來的守備姓張，叫張啟，很是清廉。張守備還說日后侯府有什么差遣，只管去找他?！?/br>
    “這位張守備竟敢照拂秦家，也不怕被同僚抓住把柄彈劾上去，丟了官帽?！鼻厍鄵u搖頭，不可思議地呢喃。

    這話葉禮不知該怎么接。皇帝千方百計地打壓秦家，以至于秦家這一代竟無人可以入朝為官。秦青這么聰明，若是有機會上進，又哪里會被人傳成紈绔。

    葉禮輕嘆了一口氣。

    秦青抱住996，不經(jīng)意地問：“你以前在官衙里當(dāng)馬夫，你覺得齊似風(fēng)這人如何？”

    葉禮想了想，答道：“齊大人十八歲中了狀元，二十歲進了翰林，二十三歲外派江北城，是個穎悟絕倫，精明強干之人。他來了江北之后，官場風(fēng)氣為之一清，賑災(zāi)濟民也做得面面俱到，是個善于理政，長于訟獄的好官?！?/br>
    秦青垂下眼眸，不言不語。

    葉禮又道：“若是有人提攜，他應(yīng)當(dāng)能走得很遠(yuǎn)。”

    996：“呵呵，提攜齊似風(fēng)的人不就是你嗎？你們狼狽為jian，毀了侯府！”

    秦青轉(zhuǎn)頭看向窗外，嘆息道：“有人十八歲中了狀元，有人都二十二了還能把自己meimei弄丟，唉~”

    葉禮：“……”

    996：“哈哈哈哈哈……秦青懟得好！”

    葉禮面皮guntang，默默無言。自己莽夫的形象怕是一輩子都洗不掉了。只恨當(dāng)初為何要編造這樣一個蹩腳的理由。

    就在這時，馬車停了下來，阿牛在外面說道：“小侯爺，前面的路不知被誰挖出一條橫貫左右的大坑，馬車過不去。我們得把坑填平，煩請小侯爺稍等片刻?！?/br>
    秦青掀開窗簾往外看，葉禮與他擠在一個窗口，熱熱的呼吸吹著他的面頰。

    這樣的親密接觸，過個一天便少上一天。

    “應(yīng)當(dāng)是土匪路霸挖的坑，為的是截停馬車。新守備已開始掃蕩附近的匪窩，挖坑的人恐怕已經(jīng)望風(fēng)而逃了。”葉禮簡單解釋一句，然后跳下車，帶著人在附近巡查了一番。

    “小侯爺，附近沒有匪徒。”葉禮安撫道：“你在車?yán)镒粫?，我們填坑?！?/br>
    秦青指了指坐在路兩旁休息的一群流民說道：“讓他們填坑吧，誰來幫忙就給誰二十個銅板。我這里有好多銅板！”

    秦青推開矮幾，打開暗格，敲了敲藏在里面的一個木頭箱子。

    葉禮想起來了，這一箱銅板還是自己陪著秦青從錢莊里取出來的。那時自己只覺得秦青愚蠢，于亂世中還顯露錢財，可如今他才明白，這箱錢便是為了這種時候準(zhǔn)備的。

    押車的仆從這么多，且全都身強體壯，力大如牛，隨便喊幾個填坑，也比這群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流民填得快。

    但秦青偏要讓流民們來填，不是因為他喜歡欺壓人，而是為了把錢給到更需要的人。

    所謂的魚rou鄉(xiāng)民就是這么來的吧？

    葉禮壓下心里的疼惜，沉沉答應(yīng)一聲。

    阿牛走向那群流民。

    流民們連忙四散，露出恐懼的神色。被驅(qū)趕，被辱罵，被毆打，甚至拉去賣掉或殺死，是他們最常遭遇的命運。

    待阿牛說明情況，這群人才又連忙聚攏在一起，欣喜不已地點頭，然后用破爛的衣擺裝滿石子和泥土，往坑里倒?；舜蠹s幾刻鐘，這坑才填平了。

    秦青親手把銅板分發(fā)給這群臭味熏天不成人樣的流民。

    “已經(jīng)下雨了，你們怎么還不歸家？干旱結(jié)束，還能搶種一季糧食?！彼麊柕?。

    “我們哪里還有家??！”一名駝背的老者潸然淚下：“為了活命，我們把土地都賣了。連著三年天災(zāi)，土地不值錢哩，賣了也買不了多少糧食。糧食吃完了，地也沒了，我們只能去別處討飯吃?！?/br>
    又有一個瘦弱的漢子說道：“我倒是還有一塊地，可我現(xiàn)在連一件蔽體的衣裳都買不起，哪里還有余錢買種子。再過幾月就入冬了，我們怕是——”

    他忽然意識到這些話會讓貴人覺得晦氣，連忙閉口不言。

    秦青指了指侯府的方向，說道：“你們知道泰安侯府嗎？他家在修路，修房子，修水渠，需要很多工人，每天都有工錢拿，還管飯。你們?nèi)ツ莾嚎纯窗伞！?/br>
    這些在絕境中漸漸枯槁了生命的人，一個個點亮了灰暗的眼睛。

    “小公子您說的是真的嗎？”老者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打顫。

    “是真的，那邊什么人都要。青壯年燒磚建房，小孩和泥，老人幫忙煮飯運土。”

    “女人呢？女人可以去嗎？”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擠上前來，焦急地問。

    “女子更是缺人。小侯爺性好奢靡，荒yin無度，用的養(yǎng)發(fā)膏、養(yǎng)膚膏，喝的茶水、酒水，都要女子親手做出來才行。女子去了那處可以制膏，可以采茶，可以釀酒，不愁無工可做，工錢也不比男子低?！?/br>
    秦青又開始黑自己，還頗覺有趣地笑出了聲。

    葉禮卻緊緊皺眉，心中揪扯。哪有什么性好奢靡，荒yin無度，都是假的。

    那婦人高興地快哭了，口不擇言地說道：“奢靡好呀，貴人就該這樣，要不然我們哪來的飯吃！那我們這便去了！謝謝小公子指點，謝謝！”

    一群人互相攙扶著朝泰安侯府的方向走去，懷揣著喜悅和希望。

    馬車已行駛了很久，秦青還趴伏在窗邊，看著這些人的背影。

    “連年天災(zāi)，造成的最大隱患不是無糧可吃，而是土地大量被鄉(xiāng)紳或達(dá)官貴人兼并。百姓們沒有土地，只能淪為佃戶或奴隸，而賦稅卻又壓在他們頭上。”

    秦青坐回馬車，看著葉禮的眼睛：“就算沒了天災(zāi)，百姓們也不會有活路，因為還有人禍。”

    葉禮握緊雙拳，愧不敢言。

    “別人都說是因為泰安侯府在這里，江北城才會民不聊生?！鼻厍嗫聪虼巴?，沒有再說下去，卻忽然發(fā)出了一聲低低的嘲笑。